我是鐵匠 水晶的幻想曲 紙帆船03落難鐵匠
    少年李維的生活永遠處於一種平淡當中。每天的工作大致都相同:整理家務,陪艾拉醫生出診,到裡爾斯的市集上採購藥物,收取診費。

    裡爾斯雖然是個貧窮的城市,卻地處艾索米亞王國的中央,作為艾索米亞王國東西交流的交通樞紐。因此裡爾斯的貧窮和冷清不能不讓人覺得有點奇怪。此事的根源暫且不提,對裡爾斯的居民們的生活所造成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武具、期貨就在裡爾斯的街市中穿行而去,然而卻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很少有過往的商旅停下腳步在裡爾斯做生意的。他們都更願意再趕三天路,到裡爾斯西方不遠處的達文城去做生意。那兒的利潤更高。裡爾斯的人們甚至也會到達文去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雖然難免的,他們對達文的人們也抱著淡淡的嫉妒,不過這妒意卻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掩蓋著。既是對長期以來擔任裡爾斯城主一職的修蘭家族的失望與不信任。這種情緒是相當危險的。它使人們沉迷於消極的悲觀情緒中而不自知,使整座裡爾斯在市民的冷漠中日漸衰落。

    不過對於貧窮的少年李維來說,城市的命運是僅僅存在於概念中的東西,對他的生活並無實質性的影響。即使裡爾斯像達文一般富足、繁華,也改變不了李維在經濟上的可悲處境。毫無疑問,李維是全國最貧窮的少年。因此每個運送藥材到達文城去的麥德先生經過裡爾斯的日子,都是李維的幸運日。因為不知道麥德先生何時經過市集,李維必須從上午就開始在市集中守候麥德先生的車子,直到傍晚。李維因此有了一整天的假期。他可以無牽無掛的在市集中閒逛一整天,聽路過的吟遊詩人講故事,或乾脆坐在樹蔭下望著天空的浮雲發呆。不必擔心醫生的閒言碎語。她從來不會以直接的方式斥責李維,不過她會無時無刻不把「金幣」、「債務」、「錢」、「收入」之類的詞兒掛在嘴邊,令李維十分不爽。但他又無力反駁她。那女子伶牙俐齒,巧舌如簧,能夠用舌頭把掉進石縫裡的錢幣鉤出來,李維哪是她的對手?醫生在李維身邊的時候,可憐的少年心頭總是壓著大石,石頭上面大書特書了一個「窮」字。反之,醫生不在的時候,裡爾斯的天空就剎時變得晴朗,旭暖的陽光穿透城市上空常駐的雲層,直射在少年身上,令李維有一種幸福得想要流淚的感覺。

    「啊。陽光是多麼無私!即使再怎麼貧窮的人都可以分享!」可憐的少年坐在街邊的一塊石頭上,望著初秋時節如海洋般澄澈的藍天,不由得這樣想。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之色。

    「給你。」一個路過的行商扔給了李維一個銅板。

    「謝謝!謝謝您!好心的大叔!」少年緊握著銅板,流下了感激的眼淚。

    「怎麼李維那小子做了乞丐嗎?」

    「不是。只是看起來像罷了。乞丐比他富裕多了。」

    對面麵包店的店員指著李維議論道。

    少年不以為意!那些每晚可以枕著工資入眠的打工族哪兒知道債台高築者的辛酸呢。

    太陽西垂。天色迅速的由蔚藍轉為深藍、藍黑。李維知道,麥德先生今天恐怕不會來了。不過,這樣更好,還可以多玩一天。

    少年美滋滋的想著,從石頭上一躍而下。這時有一輛馬車從李維面前馳過,險些撞到他。那馬車由六匹馬拉著,車廂十分寬大,造型也相當夠排場,但只是用樸實的灰色粗布包著,並非貴族老爺們使用的絲綢。這馬車又顯然不是貨車。李維一時好奇,就跟上去走了十幾步。馬車又忽的停了下來,嚇了李維一大跳。

    「連柄錘子都打不好,還敢冒充格拉萊斯大人騙吃騙喝!快滾!」

    一個粗魯的聲音從車子裡傳出來。接著,一個僕人打扮的男子挑起了車廂的門簾,從車廂裡踹下一個人來。那人落在石子路面上,發出悶悶的一聲慘叫。天色太暗,李維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不過看體格,大概比號稱「蠻熊」的奧馬還要大一圈。放在熊堆裡應該也屬於大塊頭了。

    壯漢掉在地上,像布偶似的把四肢一攤,一動不動了。

    「裝什麼死?快滾吧!」

    僕人又罵了一句。馬車很快的離開了市集。幾個好事的人馬上圍了上來。

    「是修蘭家僕人專用的馬車。這人是得罪了城主吧?」

    「好大的塊頭!」

    「不會已經死了吧?」

    「沒。在動呢。你看!」

    病了?李維條件反射的想。李維從看熱鬧的人中間擠了進去,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只見那大漢面色潮紅,生滿胸毛的胸脯袒露在外邊,劇烈的起伏,呼吸十分急促。

    「這人是病了!大家幫幫忙,把他弄到艾拉醫生的診所去吧?」李維站起來對圍觀的人說。

    「李維來了啊。李維小弟,我勸你還是別操這份心了。這人哪像付得起診費的人啊?」一個老者搖頭道。

    「就是。無利可圖的事艾拉小姐是不會做的!」

    這時圍觀的人已經達到了二十幾個,聽了前面兩人的話,都紛紛點頭,一片贊同之聲。

    「大家幫幫忙?」

    李維堅持道,環視眾人。此時他心中充滿了對那大漢的同情。但沒有人回應。眾人都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市儈的笑著。

    「李維!」這是奧馬的聲音。李維向前方望去,奧馬從市集的拐角處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走到近前,奧馬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大漢,「哎?有人病了嗎?快抬到診所去。」

    熱心的奧馬立刻把那大漢駕了起來,背在肩上。那大漢的腦袋無力的耷拉在奧馬肩膀上,現出一副癡呆的表情。

    唉,落難之人啊。李維看著那大漢的慘象,在心中歎道。

    圍觀的眾人都沒趣的散開了。李維跟在奧馬身後,向艾拉醫生的診所走。

    不是醫生的人們,可以對自己的冷漠不抱一絲愧疚。因為他們沒有治病救人的能力。相反,醫生就有救人的義務。如醫生對病人不能抱有無私的慈愛之心,旁觀者就有指斥醫生的權力。

    以此看來,艾拉的錯誤就在於她是一個醫生。身旁的人又何嘗不市儈呢。裡爾斯在市民的冷漠裡沉淪,每個居住在裡爾斯的人都感受得到,然而又並不想為此做些什麼,好像城市只是修蘭一家的,修蘭家的無能害了大家。

    究竟是誰錯了?李維覺得一切都只是一個誤會!也許只要改變一點點,事情就有著不同的發展方向。

    但現實生活卻已經是如此了。知道結症所在的人們並不嘗試救治,而只是冷冷的自嘲。

    是這樣的嗎?我的想法是否太過陰暗?

    李維的心情隨著入夜的街市黯淡下去了。紅髮的少年這時第一次產生了離開裡爾斯的念頭。雖然只是一瞬間的。裡爾斯的外面是個怎樣的世界呢?李維完全沒有概念。

    「我討厭這城市。」李維忽然說。

    奧馬沒有回答。兩人一前一後的在小巷中緩慢前行。太陽已經落下,月亮卻還未升起。甚至星光也被天際的薄雲所掩沒。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

    「真沉!」大個子奧馬忽然罵道。

    ***

    「這是什麼?食材嗎?」

    醫生指著地上的大漢說。

    「顯然是病人!」奧馬回答。

    維偷偷的幫腔。老實說,李維現在感到自己的決定有點草率。不用錢想說服醫生那是做夢。

    「預付了診費嗎?」

    「沒有。」

    「你們認識他?此人有付清診費的信用?」

    「不認識。不過醫生,你不能見死不救吧?」老實的士兵問道。祭出了激將法。

    「呵呵。」醫生一聲冷笑,聽得李維直打寒戰:「這人看起來就窮!沒錢。沒錢還敢生病?」

    李維和奧馬馬上無言以對。雙方的程度實在差太多了。一個卑鄙到令人髮指的,兩個涉世未深。

    「扔出去!」艾拉向門外一指,轉身向屋裡走了。

    「醫生!這個人我來治!」李維急了,大聲說道。

    「噢?」艾拉半轉過身軀,笑著看李維。「你來治?」

    黃色的燭光照亮了艾拉的笑顏,在她眼裡投下兩團跳動著的火焰,彷彿有生命似的。艾拉背後的門已經被推開了,濃濃的黑暗被細窄的門框劃定在極小的一個區域內,成了艾拉的背景色。她越發顯得艷光照人。

    奧馬小心的嚥了一口口水。

    「我是說。」李維剛剛的氣勢立刻消失:「把他扔在柴房。我用來做試手的工具。我的醫術要是能因此有點長進,以後更能幫上醫生的忙……」

    「那他的飯錢呢?這麼大個,一定很會吃吧?」醫生步步進逼!

    「就從我的工資裡扣掉好了。這幾天就算我無償勞動……」少年可憐巴巴的說。

    「好!這是你說的!」艾拉滿意的走進了裡間。李維知道,她又要沉迷在數錢的快感裡了。

    「李維,你人真好!」士兵擦著頭上的汗水說。醫生實在太有壓迫感了。奧馬發誓以後絕對不能再跟醫生對峙。

    「別這麼說……」李維看著昏迷中的大漢說。那壯漢當然對李維的犧牲一無所知。

    「反正我的債務本來也還不完的。」李維可憐的說。

    ***

    這是一座被薔薇叢環繞的小屋。這裡就是裡爾斯以吝嗇與貪婪聞名的艾拉醫生的診所。其實以艾拉小姐精靈般的美貌而言,不以美女醫生著稱於世是很不合常理的。

    問題就在於,她邪惡的級別實在太高了。

    長角惡魔在艾拉小姐的面前都是純潔的羔羊。

    裡爾斯的人們對此深信不疑。

    夜色已經很深了。從邪惡診所後面的柴房裡透出明亮的燈光來。

    李維費盡了力氣,把那大漢挪到柴房裡,開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診療。

    「熱射類中暑:在悶熱的練功室、房間、公共場所易發生,尤其夏季武道館中易發生、初感頭痛、頭暈、口渴,然後體溫迅速升高、脈快、面紅、甚至昏迷;日射病:在烈日下活動或停留時間過長,由於日光直接曝曬所致,症狀同熱射病,但體溫不一定升高,頭部溫度則很高;熱痙攣:由於在高溫環境中,身體大量出汗,丟失大量血脂,引起腿部、甚至四肢及全身肌肉痙攣。值得注意的是,人類與非人類智慧種族中暑的症狀有所不同。如精靈不會發生熱痙攣。長期生活在地下的族群中,只有熱衷於鐵器製作的金矮人族會發生非日射性中暑……」

    李維翻著醫生的小手冊,認真的查看那大漢的病情。他認為這大漢是中暑。雖然在氣候寒冷的裡爾斯,說中暑會令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那大漢沒有出現肌肉痙攣,頭部和身體的溫度都很高,面色潮紅,昏迷不醒。

    他的症狀究竟應該劃到哪一類中呢?

    李維拿不定主意,額頭上漸漸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原來醫生工作的時候是很有壓力的呢。

    「劃到哪一類沒有關係吧?」

    李維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跳了起來。他舉著燈籠,臉上掛著無比驚愕的表情,死盯著柴房半開著的房門。

    門「吱——」的打開了,朽爛的門軸發出一陣怪響,拖著長長的難聽尾音。

    「中暑就是中暑。中暑就當中暑治好了。縮手縮腳的話,拿不到錢喔。」

    艾拉微笑著出現在李維面前。她只穿了一件純白的睡袍,提著一盞紅色的燈籠,燈籠上寫了一個大大的「錢」字。

    此刻在李維眼裡的艾拉,簡直是活脫脫的一個妖精。他雖然已經意識到是艾拉,還是嚇得合不上嘴巴。身體陷入到夢魘般的失控狀態。

    「醫生!你嚇死我了!麻煩你別這麼突然出現好嗎?現在已經很晚了!」李維終於回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怒道。

    「怎麼這個態度?我是來幫忙的!」艾拉生氣的說。

    「我這是自費救人!幫忙沒錢給你的!」

    「我知道!那個狗熊病得不清,給你治死了的話,拖累我的名聲!」

    「你有名聲嗎?」

    ……

    兩人怒目而視!沉默了一會兒,又都笑了起來。

    「醫生!」李維高興的說,「你終究還是醫生嘛。」

    艾拉又扳起臉來:「什麼話?!我是擔心你的工資夠不上這傢伙的飯錢!虧本的買賣才不做呢。李維,我們要看到那些躲藏在燭光照不到的陰影中的金幣哦。」

    ***

    「怎麼樣?真的是中暑嗎?我老是覺得不大可能。」

    「當然是的。中暑又不是非得有日曬才能發生。在溫度高,或氣溫不高但濕度高,通風不良的室內環境里長時間工作,也可能發生中暑的。我覺得這傢伙就是這種情況!」

    艾拉拿起了病人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脈搏。那巨漢的手掌寬大得有點可怕,相形之下,艾拉的手就更顯得纖細了。

    「真的是嗎?」李維關切的問。他把那壯漢當作自己的病人。

    「應該不會錯。問題不大。不過……」艾拉沉吟道。

    「不過什麼?」

    「沒什麼。」艾拉白了李維一眼,好像突然又不高興了。她陰晴不定的樣子令李維摸不著頭腦。李維不敢搭話,靜靜的看著艾拉。

    「這傢伙一定是笨手笨腳的人。」

    「哎?怎麼知道的?」李維小心翼翼的問。

    「你看他的手指啊。這麼粗!厚厚的老繭,還有很多創口。無疑是幹粗活的笨蛋那。你究竟從哪兒把他給揀來的?」

    「市集。今天我正在等麥德先生的時候,他被人從馬車上扔下來……」

    「李維。下次你在街上揀人的時候,麻煩你確定一下能否有回報好不好?」

    「哦。」

    「這次就算了。」

    「……」

    他低下頭,不敢看醫生的臉。

    李維無意識的拿起那大漢的手端詳起來。

    真的。好粗糙的手呢。他是做什麼的呢。做僕人的話,……世界上會有比我還悲慘的僕人嗎?

    李維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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