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振走回自己屋子,只見玉芬躺在一張長沙發上,兩隻腳高高地架起,放在一個小屜几上。她竟點了一支煙卷,不住地抽著。頭向著天花板,煙是一口一口地向上直噴出來。有人進來,她也並不理,還是向著天花板噴煙。鵬振道:「這可新鮮,你也抽煙,抽得這樣有趣。」玉芬依舊不理,將手取下嘴裡的煙卷,向一邊彈灰。這沙發榻邊,正落了一條手絹,她彈的煙灰,全撒在手絹上。鵬振道:「你瞧,把手絹燒了。」說著話時,就將俯了身子來拾手絹。玉芬一揚臉道:「別在這裡鬧!我有心事。」鵬振道:「你這可難了,我怕你把手絹燒了,招呼你一聲,那倒不好嗎?若是不招呼你,讓你把手絹燒了,那會又說我這人太不管你的事了。」說著,身子向後一退,坐在椅子上,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玉芬見他這樣子,倒有些不忍,便笑著起來道:「你不知道我這幾天有心事嗎?」鵬振道:「我怎麼不知道?公債是你們大家合股的,你蝕本也有限,你就把買進來的拋出去拉倒。攤到你頭上有多少呢?」玉芬道:「拋出去,大概要蝕二千呢,然而這是小事。」說到這裡,眉毛皺了兩皺。剛才發出來的那一點笑容,又收得一點沒有了。看那樣子,似乎有重要心事似的。鵬振道:「據你說,蝕二千塊錢是小事,難道還有比這更大的事嗎?」玉芬道:「人要倒霉,真沒有法子,我是禍不單行的了。」鵬振聽了,突然站立起來,走到她身邊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失敗了?」玉芳道:「果然失敗了,我就死了這條心,不去管了。」說著把大半截煙卷,銜在口裡,使勁吸了一陣,然後向痰盂子猛一擲,好像就是這樣子決定了什麼似的,便昂著頭問道:「我說出來了,你能不能幫我一點忙?若是本錢救回來了,我自然要給你一點好處。」說著,便向鵬振一笑。鵬振也笑起來道:「什麼好處哩?難道……」說著,也向沙發上坐下來。若在往日,鵬振這樣一坐下來,玉芬就要生氣的。現在玉芬不但沒看見一般,依然安穩地坐著。鵬振笑道:「究竟是什麼事?你說出來,我好替你打算。好處哩……」玉芬道:「正正經經地說話,你別鬧,你若是肯和我賣力,我就說出來,你若是不能幫忙,我這可算白說,我就不說了。」鵬振道:「你這是怎麼了?難道我不願你發財,願你的大洋錢向外滾嗎?只要可以為力,我自然是盡力去幹。」玉芬昂著頭向天花板想了一想,笑道:「你猜吧?我有多少錢私蓄?」鵬振道:「那我怎麼敢斷言,我向來就避免這一層,怕你疑我調查你的私產。」玉芬道:「惟其是這樣,所以我們都發不了財。我老實說一句,我積蓄一點錢也並不為我自己。就是為我自己,我還能夠把錢帶到外國去過日子嗎?無論如何,這裡面,你多少總有點關係的。我老實告訴你罷,我一共有這個數。」說著,把右手四個指頭一伸。鵬振笑道:「你又騙我了。無論如何,你總有七八千了,而且首飾不在其內的。」玉芬道:「你真小看我了。我就上不了萬數嗎?我說的是四萬。」鵬振笑道:「你有那麼些個錢,幹嗎常常還要向我要錢用?」玉芬道:「我像你一樣嗎?手上有多少就用多少。要是那樣,錢又能積攢得起來?」鵬振笑道:「得!你這理由是很充足。自己腰裡別著五六萬不用,可要在我這月用月款的頭上來搜刮。我這個人,就不該攢幾文的?」玉芬胸脯一伸,正要和他辯論幾句,停了一停,復又向他微笑道:「過去的事,還有什麼可說的?算我錯了就是了。現在我這筆錢,發生了危險,你看要不要想法子挽救呢?」鵬振笑道:「那當然要挽救,但不知道挽救回來了,分給我多少?」玉芬道:「你這話,豈不是自己有意見外嗎?從前我不敢告訴你,無非是怕你拿去胡花掉。現在告訴你了,就是公的了。這個錢,我自然不會胡花的,只要你是作正當用途,我哪裡能攔阻你不拿。」鵬振聽了這話,直由心裡笑出來,因道:「那末,你都把這錢做了公債嗎?這可無法子想的,除非向財政界探聽內幕,再來投機。」玉芬道:「若是做了公債,我倒不急了,一看情形不好,我就可以趕快收場。我現在是拿了五萬塊錢,在天津萬發公司投資……」鵬振不等她說完,就跳起來道:「噯呀!這可危險得很啦!今天下午,我還得了一個秘密的消息,說是這家公司要破產呢。但是他有上千萬的資本,你是怎樣投了這一點小股呢?」玉芬道:「我還和幾位太太們共湊成三十萬,去投資的。他們都掙過好些個錢呢!不然……唉!不說了,不說了。」說著只管用腳擦著地板。鵬振道:「大概你們王府上總有好幾股吧?不是你們王府上有人導引,你也不會走上這條道的。這個萬發公司經理,手筆是真大,差不多的人,真會給他唬住了。有一次,我在天津一個宴會上會著他,有一筆買賣,要十八萬塊錢,當場有人問他承受不承受?他一口就答應了,反問來人要哪一家銀行的支票。那人說是要匯到歐洲去的,他就說是那要英國銀行的支票省事一點了,他找了一張紙,提起筆來,就寫了十八萬的字條,隨便簽了一個字,就交給那人了。那人拿了支票去了,約有半個鐘頭,銀行裡來了電話,問了一問,就照兌了。在外國銀行,信用辦到了這種程度,不能不信他是一個大資本家。」玉芬道:「可不是嗎?我也是聽到人說,
鵬振被玉芬催了出來,走到外書房裡,就向外面打了幾個電話,找著經濟界的人,打聽這個消息。這究竟是公司裡秘密的事,知道的很少,都說個不得其詳。有幾個人簡直就說沒有這話,像那樣的大公司,哪裡會有倒閉的事,這一定是經濟界的謠言。鵬振問了好幾處,都沒有萬發公司倒閉的話,心裡不免鬆動了許多,就把積極調查的計劃,放下來了。掛上了電話,正自徘徊著,不知道要個什麼事消遣好?金貴卻拿了一封信進來,笑道:「有人在外面等回話呢。」說著將信遞了過來。鵬振接過去一看,只是一張信紙,歪歪斜斜,寫了二三十個筆筆到頭的字,乃是:三爺台鑒:即日下午五時,請到本宅一敘。恭候台光。
台安!
花玉仙啟
鵬振不由得噗嗤一笑,因向金貴道:「你叫那人先回去罷。不用回信了,我一會兒就來。」金貴答應去了。鵬振將信封信紙一塊兒拿在手裡,撕成了十幾塊,然後向字紙簍裡一塞,又把字紙抖亂了一陣,料著不容易再找出來了。然後才坐汽車先到劉寶善家裡去,再上花玉仙家。玉芬在家裡候著信,總以為鵬振有一個的實消息帶回來的。到了晚上兩點鐘,鵬振帶著三分酒興,才走一步跌一步地走進房來。玉芬見他這個樣子,便問道:「我這樣著急,你還有心思在外面鬧酒嗎?我托你辦的事,大概全沒有辦吧?」鵬振被他夫人一問,人清醒了一大半,笑道:「那是什麼話?我今天下午,到處跑了一周,晚上還找了兩個銀行界裡的人吃小館子。我托了他們仔細調查萬發公司最近的情形,他們就會回信的。」玉芬道:「鬧到這時候,你都是和他們在一處嗎?」鵬振道:「可不是!和這些人在一處是酸不得的,今天晚晌花的錢,真是可觀。」玉芬道:「他們怎樣說,不要緊嗎?」這句話倒問得鵬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因已走向浴室來,便只當著沒有聽到,卻不答覆這個問題。玉芬一直追到屋子裡來,連連問道:「怎麼樣?要緊不要緊?」鵬振冷水洗了一把臉,腦筋突然一涼,清醒了許多。因道:「我仔細和他們打聽了,結果,謠言是有的,不過據大局看來,公司有這大的資本,總不至於倒的。」玉芬一撒手,回轉身去,自言自語地道:「求人不如求己,讓他打聽了這一天一宿,還是這種菩薩話。若是這樣,我何必要人去打聽,自己也猜想得出來呀!」鵬振知道自己錯了,便道:「今天我雖然賣力,究竟沒有打聽一些消息出來。我很抱歉!明天我抽一點工夫,給你到天津去一趟,無論如何,我總可以打聽一些消息出來。」玉芬跑近前,拉著鵬振的手道:「你這是真話嗎?」鵬振道:「當然是真話,不去我也不負什麼責任,我何必騙你呢?」玉芬道:「我也這樣想著,要訪得實的消息,只有自己去走一趟。可是我巴巴的到天津去,要說是光為著玩,恐怕別人有些不肯信。你若是能去,那就好極了,你也不必告訴人,你就兩三天不回來,只要我不追問,旁人也就不會留心的。我希望你明天搭八點鐘的早車就走。」鵬振聽說,皺了眉,現著為難的樣子,接上又是一笑。玉芬道:「我知道,又是錢不夠花的了。你既是辦正事,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我這裡給墊上兩百塊錢,你衙門裡發薪水的時候,還我就是了。」鵬振聽到,心裡暗想,這倒好,你還說那筆款子救回來了,大家公用呢。現在我給你到天津去想法子,盤纏應酬等費,倒都要花我自己的。便向玉芬拱了拱手笑道:「那我就感謝不盡了,可是我怕錢不夠花,你不如再給我一百元。乾脆,我就把圖章交出來,鹽務署那一筆津貼,就由你托人去領,利息就叨光了。」說著,又笑著拱了拱手。玉芬道:「難道你到天津去一趟,花兩百塊錢,還會不夠嗎?」鵬振道:「不常到天津去,到了天津去,少不得要多買一些東西。百兒八十的錢,能作多少事情呢?」玉芬笑道:「你拿圖章來,我就給你墊三百塊錢。」鵬振難得有這樣的好機會,可以在外面玩幾天不歸家。反正錢總是用的,便將自己的圖章拿出,交給玉芬。玉芬看了一看,笑道:「可是這一塊圖章?你別把取不著錢的圖章拿來。」鵬振道:「我這人雖然不講信用,也應當看人而設,在體面前,我怎麼能使這種手段呢?你想,你拿不著錢,能放過我嗎?」玉芬笑了。等到鵬振睡了,然後悄悄的打開保險箱子,取了三百塊錢的鈔票,放在床頭邊一個小皮箱裡。到了次日早上醒時,已是九點多鐘了。玉芬道:「好,還趕八點的車呢!火車都開過一百多里了。」於是將鵬振推醒,漱洗完了,打開小皮箱,將那卷鈔票取了出來,敞著箱子蓋也不關。鵬振指著小箱子道:「還不蓋起來,你那裡面有多少錢,都讓我看到了。」玉芬聽說,索性將箱子裡東西翻了一翻,笑道:「請看罷,有什麼呢?我一共只剩了三百塊錢,全都借給你了。現在要零錢用,都要想法子呢,這還對你不住嗎?」鵬振見她是傾囊相助,今天總算借題目,重重的借了一筆大債,這也就算十分有情,不然和她借十塊錢,還不肯呢。當時叫秋香到廚房裡去要了份點心吃,要了一個小皮包,將三百塊錢鈔票揣在裡面。就匆匆地出門,坐了汽車到花玉仙家來,就要她一路到天津玩兒去。花玉仙道:「怎麼突然要上天津去?」鵬振道:「衙門裡有一件公事,要派我到天津去辦,我得去兩三天。我想順便邀你去玩玩,不知道你可能賞這個面子?」花玉仙道:「有三爺帶我們去玩玩,哪裡還有不去之理?只是今天我有戲,要去除非是搭晚車去。」鵬振道:「那也可以。回頭我們一路上戲館子,你上後台,我進包廂。聽完了戲,就一路上車站。」花玉仙道:「那就很好,四天之內,我沒有戲,可以陪你玩三天三晚呢。」鵬振聽說大喜,到了晚上,二人就同坐了一間包房上天津去了。玉芬總以為鵬振十一點鐘就走了,在三四點鐘起,就候他的電話,一直候到晚上十二點鐘,還不見電話到。玉芬急得什麼似的,實在急不過了,知道鵬振若是住旅館,必在太平飯店內的,就打電話去試試,問有位金三爺在這裡沒有?那邊回說三爺是在
天津那邊,鵬振掛上電話。屋子裡電燈正亮得如白晝一般,花玉仙脫了高跟皮鞋,踏著拖鞋,斜躺在沙發上。手裡捧了一杯又熱又濃的咖啡,用小茶匙攪著,卻望了鵬振微微一笑,點頭道:「你真會撒謊呀!」鵬振道:「我撒了什麼謊?」花玉仙道:「你在電話裡說的話,都是真話嗎?」鵬振道:「我不說真話,也是為了你呀。」說著,就同坐到一張沙發椅上來。於是伸了頭,就到她的咖啡杯子邊看了一看,笑道:「這樣夜深了,你還喝這濃的咖啡,今天晚上,你打算不睡覺了嗎?」花玉仙瞅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也可以喝一杯,豁出去了,今天我們都不睡覺。」鵬振笑道:「那可不行,我明天還得起早一點,給我們少奶奶打聽打聽消息呢。」花玉仙道:「既然是這樣,你就請睡罷。待一會兒,我到我姐姐家裡去。」鵬振一伸手將她耳朵垂下來的一串珍珠耳墜,輕輕扯了兩下,笑道:「你這東西,又胡搗亂,我使勁一下,把你耳朵扯了下來。」花玉仙將頭偏著,笑道:「你扯你扯,我不要這只耳朵了。」鵬振道:「你不要,我又不扯了。這會子,我讓你好好地喝下這杯咖啡,回頭我慢慢地和你算帳。」花玉仙又瞅了他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這時,不覺時鐘噹噹的兩下,鵬振覺得疲倦,自上床睡了。這一覺睡得不打緊,到了第二天上午十二點以後方才醒過來。鵬振一睜眼,看見玻璃窗上,有一片黃色日光,就在枕頭底下將手錶掏出來一看,連忙披著睡衣爬了起來。漱洗以後,茶房卻送了幾份日報進來,鵬振打開來,便支著腳在沙發上看。他先將本埠戲園廣告、電影院廣告看了一遍,然後再慢慢地來看新聞,看到第二張,忽然有幾個加大題目的字,乃是「華北商界最大事件,資本三千萬之萬發公司倒閉」。鵬振一看這兩行題目,倒不由得先嚇了一跳,連忙將新聞從頭至尾一看,果然如此。說是公司經理昨日下午就已逃走,三時以後,滿城風雨,都說該公司要倒閉。於是也不及叫茶房,自己取下壁上的電話分機,就要北京電話。偏是事不湊巧,這天長途電話特別忙,掛了兩個鐘頭的號,電話方才叫來。那邊接電話的,不是玉芬,卻是秋香,她道:「你是三爺,快回來罷。今天一早,少奶奶吐了幾口血,暈過去了,現在病在床上呢。」鵬振道:「她知道萬發公司倒閉的消息嗎?」秋香道:「大概是吧?王三爺今天一早七點鐘打了電話來,隨後九點鐘,他自己又來一趟,我聽到說到公司裡的事情。」鵬振再要問時,秋香已經把電話掛上了。鵬振急得跳腳,只得當天又把花玉仙帶回京來。
原來玉芬自鵬振去後,心裡寬了一小半,以為他是常在外面應酬的,哪一界的熟人都有。他到了天津去,不說他自己,就憑他父親這一點面子,人家也不能不告訴他實話的。他打電話回來,說沒有問題,大概公司要倒的話,總不至於實現。於是放了心,安然睡了一覺。及至次日清早,睡得朦朦朧朧的時候,忽然電話鈴響,心裡有事,便驚醒了,以為必是鵬振打來的長途電話。及至一接話時,卻是王幼春打的電話,因問道:「你這樣早打電話來,有什麼消息嗎?」王幼春道:「姐姐,你還不知道嗎?萬發公司倒了。」玉芬道:「什麼?公司倒了,你哪裡得來的消息?」王幼春道:「昨天晚上兩點多鐘,接了天津的電話,說是公司倒了。我本想告訴你的,一來恐怕靠不住,二來又怕你聽了著急。反正告訴你,也是沒有辦法的,所以沒有告訴你。今天早上,又接到天津一封電報,果然是倒閉了。」玉芬聽了這話,渾身只是發抖,半晌說不出話來。那邊問了幾聲,玉芬才勉強答道:「你……你……你還給我……打……聽打聽罷。」掛上電話,哇的一聲,便吐了一口血。電話機邊,有一張椅子,身子向下一蹲,就坐在上面。老媽子正在廊簷下掃地,見著玉芬臉色不對,便嚷了起來,秋香聽見,首先跑出房來。玉芬雖然暈了過去,心裡可是很明白的,就向他們搖了幾搖手。秋香會意,就不聲張,因問道:「少奶奶,你要不要上床去躺一躺呢?」玉芬點了點頭。於是秋香和老媽子兩人,便將她攙上床去。秋香知道她有心事,是不睡的了,將被疊得高高的,放在床頭邊,讓她靠在枕上躺著。玉芬覺得很合意,便點了點頭。秋香見她慢慢地醒了過來了,倒了一杯涼開水,讓她漱了口,將痰盂接著,然後倒了一杯溫茶給她喝。玉芬喝了茶,哼哼兩聲,然後對她道:「吐的血掃了沒有?」秋香道:「早掃去了。」玉芬道:「你千萬不要告訴人,說我吐了血,人家知道,可是笑話。你明白不明白?」秋香道:「我知道。王少爺也許快來了,我到前面去等著他罷。他來了,我就一直引他進來就是了。」玉芬又點了點頭。秋香走到外面去,不多一會兒,王幼春果然來了。秋香將他引來,他在外面屋子裡叫了兩聲姐姐。玉芬道:「你進來罷。」王幼春走了進來,見她臉色慘淡,兩個顴骨,隱隱地突起來。便道:「幾天工夫不見,你怎麼就憔悴到這種樣子了?」玉芬道:「你想,我還不該著急嗎?你看我們這款子,還能弄多少回頭呢?」王幼春道:「這公司的經理,聽說已經在大沽口投了海了,同時負責的人也跑一個光,所有的貨款,在誰手裡,誰就扣留著,我們空拿著股票,哪裡兌錢去?」玉芬道:「照你這樣說,我們所有的款子,一個也拿不回來了嗎?」王幼春道:「唉!這回事,害的人不少,大概都是全軍覆沒呢。」玉芬聽到,半晌無言,垂著兩行淚下來道:「我千辛萬苦攢下這幾個錢,現在一把讓人拿了去了,我這日子怎麼過呢?」說畢,伏在床沿上,又向地上吐了幾口血。秋香喲了一聲道:「少奶奶你這是怎麼辦?你這是怎麼辦?」說著,走上前一手托了她的頭,一手拍著她的背。玉芬道:「你這是怎麼了?把我當小孩子嗎?快住手罷。」說著,便伏在疊的被條上。王幼春皺眉道:「這怎辦?丟了錢不要鬧病,趕快去找大夫罷。」玉芬搖了一搖頭道:「快別這麼樣!讓人家聽見了笑話。誰要給我嚷叫出來了,我就不依誰。」王幼春知道他姐姐的脾氣的,守著秘密的事,不肯宣佈的;而且為了丟錢吐血,這也與面子有關。她一時心急吐了兩口血,過後也就好了的,用不著找大夫的了。因道:「那麼,你自己保重,我還要去打聽打聽消息呢。我們家裡,受這件事影響的,還不在少處呢。姐夫不是到天津去了嗎?他也許能在那方面,打聽一點真實消息,找一個機會。」玉芬聽說,她那慘白的臉色,立刻又變一點紅色,格格笑上一陣說道:「他能找一點機會嗎?我也是這樣想呢!」王幼春一看形勢不對,就溜了。剛才到了大門口,秋香由後面驚慌驚張地追了上來,叫道:「王三爺,你瞧瞧去罷,我們少奶奶不好呢。」王幼春不免吃了一驚,就停了腳問道:「怎麼樣,又變了卦了嗎?」秋香道:「你快去看罷,她可真是不好。」王幼春也急了,三腳兩步跟她走到房內,只見玉芬伏在疊被上,已是不會說話,只有喘氣的分兒。王幼春道:「這可是不能鬧著玩的,我來對她負這個責任,你們趕快去通知太太罷。」秋香正巴不得如此,就跑去告訴金太太了。一會兒工夫,金太太在院子裡就嚷了起來道:「這是怎麼樣得來的病?來得如此凶哩。」說著,已走進屋子裡來,看見玉芬的樣子,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呀了一聲道:「果然是厲害,趕快去找大夫罷。」身邊只有秋香一個人可差使,便道:「糊塗東西!你怎麼等少奶奶病到這樣才告訴我哩?到前面叫人坐了汽車找大夫去罷。不論是個什麼大夫,找來就得。」王幼春道:「伯母,也不用那樣急,還是找一位有名的熟大夫妥當一點,我來打電話罷。」王幼春到外面屋子裡打了一個電話。好在是早上,大夫還沒有到平常出診的時候,因此電話一叫,大夫就答應來。不到十五分鐘的工夫,就有前面的聽差,把梁大夫引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