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聽說請客,早就回來參與。可是一看到來賓,全是太太少奶奶,不但沒有男賓,而且時髦的小姐也很少。燕西一看這種情形,當然無插足之餘地,在院子裡徘徊了一陣,只得又走了出去。一拐彎兒只見潤之站在前面。燕西道:「六姐怎麼不去聽書?」潤之皺眉道:「那有什麼意思?我聽得膩死了,虧他們還有那種興致,聽得津津有味。」燕西道:「這書不定說一個月兩個月,若是天天有這些個人聽書,招待起來,豈不麻煩死人?」潤之笑道:「那也是頭兩天如此罷了。過久了,他們就沒有這種興致的。你在這裡作什麼?也要聽書嗎?大概不是,秀珠妹妹在這裡,你是來找秀珠妹妹的吧?」燕西道:「她來了嗎?我並不知道。」潤之道:「她大概早就找你了,你倒說不知道。你快快會她罷,人家等著你哩。」燕西道:「她在那裡聽書聽得好好的,我去會她作什麼?」潤之道:「她哪裡又要聽書?她來了,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燕西道:「六姐,你和他們一樣,說起來總像我和她有好深的關係似的。你一提起,我倒有一件事托你哩,走,我到你屋裡去慢慢地把話告訴你。」潤之道:「你又有什麼事托我?別的沒六姐,有事就有六姐了。」燕西道:「這事除了六姐,別人是辦不動的。」潤之道:「既然如此,你就告訴我,看是什麼事,倒捨我莫屬?」燕西跟著潤之,到她屋裡去,先抽了一根煙卷,後又斟了一杯茶喝了。潤之道:「你到底有什麼事?快說罷。」燕西笑了一笑,又斟半杯茶喝了。潤之道:「你這是怎麼了?你不說,就請罷。」燕西笑道:「說是說的,不說為什麼來了哩?上次我不托六姐一件事嗎?」潤之道:「上次什麼事托我?我倒記不起來。」燕西道:「上王家去聽戲,忘了嗎?」潤之道:「呵!是了,這回又是聽戲不成?」燕西笑道:「聽戲倒不是聽戲,人還是那個人。」潤之道:「這個密斯冷,我倒很歡喜的,還有什麼事呢?」燕西笑道:「我想請六姐到她那裡去一趟。」潤之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回拜她嗎?這些個日子了,還去記那筆陳帳?」燕西道:「不是陳帳,這是去算新帳。你能去不能去哩?」潤之道:「為什麼事去哩?無緣無故,到人家去串門子嗎?」說到這裡,燕西只是仰著頭傻笑。潤之道:「這是怎麼回事?你自個兒倒笑起來了?」到了這種情形之下,燕西不得不說。就把自己和清秋有了婚約的始末,略微說了一說。潤之道:「怎麼著,真有這事嗎?」燕西道:「自然是真的,好好的我說什麼玩話?」潤之道:「你怎樣和家裡一個字也沒有提起?」燕西道:「因為沒有十分成熟,所以沒提。現在我看她母親,也是可以同意的。她那方面,總算不成問題,只有看我們這一方面怎樣進行了?」潤之把兩隻手抱著膝蓋,偏著頭想了一想,沉吟道:「爸爸大概是無可無不可,就怕媽嫌門第不相符。而且這事突如其來,也容易讓她見疑。」燕西道:「怎樣是突如其來?我和她認識有半年了。」潤之道:「你們雖然認識有半年了,家裡可不知道。你早要是讓她常在咱們家來往,家裡還知道你有這樣一個朋友。如今倒說你已經在外訂婚了,這不是突如其來嗎?」燕西道:「依六姐看,怎樣辦呢?」潤之聽了,半晌想不出一個主意。突然有個人在後面說道:「我以為你們走了呢?原來在這裡參上禪了。」原來潤之還是兩隻手抱著膝蓋,只望著燕西。燕西卻拿了一把小刀,在那裡削鉛筆,削了一截,又削一截。這時回頭一看,只見敏之拿了一本英文書,從裡面房裡出來。燕西笑道:「五姐,我說的話,你大概都聽見了,你能不能給我想個法子?」敏之道:「這要想什麼,婚姻自由,難道二老還能阻止你不結這一門親不成?」燕西道:「說雖是這樣說,但是家裡全沒有同意,究竟不好。況且人家總是要到咱們家來的,難道讓人家一進門,就傷和氣嗎?」敏之道:「你瞧,媳婦兒沒進門,他先就替人家想得這樣周到。」燕西道:「什麼想得周到不周到,這是真話。」敏之道:「依你,要怎樣辦呢?」燕西道:「就因為我自己沒有主意,有主意,我還請教作什麼呢?」潤之道:「他的意思,要我先到冷家去一趟,我不懂什麼意思?」燕西道:「那有什麼不懂?咱們先來往來往。以後認識了,話就好說了。」潤之道:「你倒會從從容容地想法子。家裡的人很多,為什麼單要我去呢?」燕西道:「總得請一個人先去的。若是先去的人,都說這一句話,那就沒有人可請了。六姐對我的事,向來就肯幫忙的。這一點兒小事,還和做兄弟的為難嗎?」說畢,就望著潤之嘻嘻地笑。潤之道:「你別給我高帽子戴,隨便怎麼樣恭維我,我也是……」燕西連連搖頭道:「得,得,別給我為難了。五姐,你給我提一聲兒,成不成?」敏之道:「潤之,你就給他去一趟,這也不要什麼緊。」潤之道:「緊是不要緊。我無緣無故,到人家那裡去坐一會兒,那是什麼意思,不顯著無聊嗎?」燕西本來托潤之去,是事出有因的,潤之頭一句話,就把他一肚子話嚇回去了,話只說了一半。這時想說,又不敢說,找了一張白紙伏在桌上,用鉛筆只管在上面寫字。寫了一行,又一行,把一張紙寫滿了。敏之道:「你還是這個毛病,正經叫你寫字,你不寫。不要你寫字,你
這個揖作下去,恰好是阿囡送了一碗麥粉蓮子粥進來,倒弄得燕西不好意思。秀珠倒很不在乎,笑著問道:「阿囡,七爺是八月初二的生日,你知道嗎?」阿囡道:「是呀!日子快到了,我可忘了哩。」秀珠道:「我剛才對他說,要替他做生日,怎樣做還沒有說出來,他倒先謝謝了。」阿囡道:「到了那天,一定給七爺拜壽的,七爺怎樣請我們呢?」燕西道:「你還沒有說送禮,倒先要我請你。」阿囡道:「好罷,明天我就會商量出送禮的法子來,只看七爺怎樣請得了。我還有事,明天再說罷。」說畢,轉身就走了。燕西笑道:「這孩子很機靈。你看她話也不肯多說兩句,馬上就走了。」秀珠笑道:「你說什麼,我也要走了。」燕西道:「多坐一會兒罷,難得你來的。」秀珠道:「你府上,我倒是常來,不過難得你在家罷了。」燕西道:「不管誰是難得的,反正總有一個人是難得相會。既然難得,就應該多談一會兒了。」秀珠道:「讓我去罷。坐得久了,回頭又讓他們拿我開玩笑。」燕西笑道:「既然怕人開玩笑,為什麼又到我這裡來?」秀珠道:「我原不敢來驚動,免得耽擱了你用功。我是走這裡經過的呢,我要聽說書去。」燕西道:「那種書,全談的是一些佳人才子後花園私訂終身的事,有什麼意味?倒不如我們找些有趣的事談談,還好得多。」秀珠來了這久,也沒有喝茶,這時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燕西連忙按著她的手道:「冰涼的了,喝了你會肚痛。我這碗麥粉粥很熱,找一個碗來,給你分著喝罷。」秀珠道:「算了罷,這一點東西,還兩人分著吃。」燕西笑道:「這也不充飢,也不解渴,只吃著好玩罷了。」說著,找了一個四方瓷鬥,就把麥粉粥倒給裡面,秀珠一摔手道:「真是孩子脾氣,我不和你胡纏了。」說畢,起身便走。燕西要來攔阻,已不及了。這一天晚上說書,鬧到一點鐘,方才散場。因為夜已深了,玉芬不讓秀珠回家,就留住了她。潤之這邊有空床,送她到這邊來住。秀珠睡的地方,是潤之隔壁二間屋。她因為和敏之閒談,到了三點才睡覺,所以到了上午十點鐘,依然未醒。燕西吃過早上的點心,要出門了。便重新到潤之這邊兒來,問敏之明日是不是決心到冷家去?走來了,在廊簷底下,隔了紗窗就嚷起來道:「五姐五姐!」潤之道:「別嚷,她睡了還沒醒哩。有話回頭再說罷,而且還有……」燕西一掀簾子進來,說道:「我不必問她了。我就是那末說,明天下午兩點鐘……」潤之連連對他搖手,目夾眼睛。用手對屋子裡連指了幾指,低低說道:「密斯白在那裡睡著呢。」燕西道:「她怎樣在這裡睡?昨天晚上沒回去嗎?」潤之道:「昨天晚上,她和五姐談到三點才睡。」燕西問道:「她說些什麼?提到我了嗎?」潤之道:「提你作什麼,他們說的是美國的事,你走罷。你的話,我明白了。回頭我對五姐說就是了。」燕西聽說,這就走了。他又穿的是一雙皮鞋,走著是吱咯吱咯一路地響著。
到了這天下午,燕西借了一點事故,找了冷太太說話。因笑道:「我五家姐明天是要到這裡來的。她說了,要來看看伯母。」冷太太道:「呵唷!那還了得,我們怕是招待不周呢。」燕西道:「我那五家姐,她是很隨便的人,倒不用著客氣。」燕西雖然這樣說了,冷太太哪裡肯隨便?自即日起,叫韓觀久和韓媽,將客廳、院子就收拾起來,客廳裡桌上換了新桌布,花瓶裡也插了鮮花,又把壁上幾軸畫取消,把家裡所藏的古畫,重新換了兩軸,並且找幾樣陳設品添在客廳裡。韓媽忙得渾身是汗,因說道:「像這個樣子待客,那真夠瞧的了。」冷太太道:「你知道什麼?人家才真是千金小姐啦。況且她又出過洋,什麼大世面沒有見過。若到咱們家裡來,看見咱們家裡是烏七八糟的,不讓人家笑話嗎?我就死好面子,不能讓人家瞧我不起。你嫌累,她來了,總有你的好處。我先說在這裡等著,你信不信?」韓媽笑道:「我倒不是嫌累。我想往後咱們都認識了,大家常來常往,要是這樣臨時抱佛腳地拾掇屋子,可真有些來不及。」冷太太道:「你說夢話呢,他們富貴人家,哪裡會和我們常來常往?也不過高起興來,偶然來一兩趟罷了。你倒指望著人家,把咱們這兒當大路走呢。」韓媽道:「我就不信這話,要說做大官的人家,就不和平常人家往來,為什麼他家金七爺,倒和咱們不壞呢?」她這樣一句很平常的話,冷太太聽了,倒是無話可駁。說道:「那也看人說話罷了。」這話說過了,依然還是張羅一切,一直到次日正午十二時,連果碟子都擺了,百事齊備,只待客到。
到了下午二點鐘,敏之果然來了。她先在燕西詩社中坐了一會,就由燕西從耳門裡引她過來。冷太太換了一件乾淨衣服,又套上一條紗裙,一直迎到院子裡。韓媽洗乾淨了手,套上一件藍布褂,頭上插了一朵紅花,笑嘻嘻地,垂立在冷太太身後。敏之先和她一鞠躬,冷太太倒是一個萬福還禮。燕西未曾介紹,冷太太就先說道:「這就是五小姐嗎?」敏之道:「舍弟住在這兒,不免有些吵鬧之處,特意前來看看冷太太。」冷太太道:「那就不敢當,我們早就應該到府上去問安呢。」說時,冷太太早上前攜著敏之的手,一同到客廳裡來。便回頭對韓媽道:「你去請小姐來。」韓媽巴不得一聲,便到上屋子裡來催清秋。清秋穿了一件印花印度布的長衫,又換了一雙黃色半截皮鞋,倒像出門或會客的樣子。這時,卻好端端躺在床上。韓媽道:「客都來了,大姑娘你還不出去嗎?」清秋道:「有媽在外面招待,我就不必去了。」韓媽道:「人家一來拜訪太太,二來也是拜訪姑娘,你要不見人家,人家不會見怪嗎?」清秋坐了起來,伸個懶腰笑道:「我就怕見生人,見了面又沒有什麼可說的。」韓媽道:「那要什麼緊,一回生二回熟。人家怎樣來著呢?」清秋道:「待一會兒,我再去罷。」韓媽道:「要去就去,待一會兒作什麼呢?」清秋被她催不過,只得起來,先對著鏡子,理了一理鬢髮,然後又牽了一牽衣襟。韓媽拉著她的袖口道:「去罷,去罷。你是不怕見客的人,怎麼今天倒害起臊來了?」清秋道:「誰害臊呢?我就去。」說著,便很快地走出來。到了客廳裡,燕西又重新介紹。敏之見她身材婀娜,面貌清秀,也覺得是一個標緻女子,心裡就誇燕西的眼力不錯。敏之拉著她的手,在一塊坐了,談了一些學校裡的功課,清秋從從容容都答應出來。韓媽在這時候忙著沏茶擺糕果碟。敏之道:「以後我可以常常來往,不要這樣客氣,太客氣,就不便常來往了。」清秋笑道:「要說客氣,就太笑話了,五小姐是初次來,我們既不能待得很簡慢,匆促之間,又辦不出什麼來。要說款待,還不如五小姐在府上吃的粗點心呢,這不能算是款待貴客,不過表示一番敬意罷了。」敏之道:「這樣說,越發不敢當。而且也不能這樣稱呼,我雖然是個老學生,倒不肯拋棄學生生活。你要客氣一點,就叫我一聲密斯金得了。」冷太太道:「我一見五小姐,就知道是個和氣人。這一說話,越發透著和氣了。像五小姐這樣的門第,又極有學問,這樣客氣,是極難得的了。」她母女二人極力地稱讚敏之,連韓媽站在一旁,也是笑嘻嘻的。敏之想起還沒有給賞錢,趁她送茶的時候,便賞她兩塊錢。韓媽得了錢,又請了一個安道謝。便道:「過些時候,再跟著我們小姐,到你公館裡去請安。」敏之握著清秋的手道:「果然的,什麼時候請到舍下去玩玩?我還有個小些的舍妹,頑皮得了不得。我總想讓她交幾個好些的女友,讓她見識見識。像密斯冷這樣莊重的人,她能多認識幾個,也許把脾氣會改過來一些。」清秋笑道:「只要不嫌棄,我一定到府上去的。不過很不懂禮節,到府上去怕會弄出笑話來呢。」敏之道:「家父家兄雖都在政界裡,可是舍下的人,都不怎麼腐敗,官僚那些習氣,確是沒有的。密斯冷要去,可以先通一個電話,我一定在家裡恭候。」兩人說得投機,敏之儘管和她說話,可是清秋心裡想著,她此來是要背著我說幾句話。我坐在這裡,她怎樣開口?看看燕西坐在一邊,也無走意,心裡又一想,他要是不走,這話也是不能說的,急切抽不開身,只得依舊和敏之談話。差不多談了一個鐘頭的話,敏之才告辭說走,依舊是走燕西的詩社那邊出去了。
敏之回了家,就對潤之說道:「那個女孩子,的確不壞。老七要娶了她,是老七的幸福,而且人家雖窮一點,也是體面人,大可聯親,讓我慢慢地把這事對母親說一說。」潤之道:「那層可不要忙,至少也要母親見了見這人才提。不然,她老人家未必就同意的。」敏之道:「我先不提親事,就說有一個很好的女孩子,是老七的朋友得了。再聽口風,然後向下說。」潤之道:「這或者可以,我們就到母親房裡。」敏之笑道:「你這總是肚子裡擱不住事,說走就走,說辦就辦。」潤之道:「不是為這個事。我聽說四姐由東京來了信,快要回來呢,我是看信去。」潤之說畢,便起身到金太太屋裡來。只見金太太斜躺在一張軟榻上,秀珠拿了一份報紙,坐在一張矮小沙發椅上,不曉得把什麼一段新聞,念給金太太聽。金太太道:「怎麼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要喝一杯茶也不能夠。」秀珠聽說,扔下了報紙,連忙拿了桌子上的茶杯,斟了一杯熱茶,雙手送將過來。金太太坐了起來,連忙接著茶杯。她一句話沒說出,潤之一腳走進來,便笑道:「不敢當,不敢當!」秀珠一回頭看見是潤之,笑道:「這兒送茶給伯母,你那兒怎樣不敢當起來了?」潤之道:「這件事,本應該我們做的,密斯白這一來,算是給我們代勞了,我們還不應該道謝嗎?」秀珠笑道:「我就不願這樣客氣,遇事都應隨便。」金太太笑道:「雖然隨便,這種反客為主的事情,我們就不敢當呢。」正說著,只見一個老媽子站在門外邊說道:「太太,大夫來了。」秀珠忙問道:「誰不舒服了,又請大夫呢?」潤之道:「是我們大嫂。」秀珠道:「昨天上午我回家去的時候,她還是又說又笑,隔了一宿,怎麼就病了?」金太太道:「咳!你不知道,這一向子,他夫婦倆生氣,我們怎樣說,他們也不好。有三四天了,我們那老大,是不見人影兒。大少奶奶接上就病了。」她又回頭對潤之道:「梁大夫來了,你就帶他瞧瞧去罷。」秀珠道:「哎喲!我是一點不知道,我也瞧瞧去。」
於是潤之到外面客廳裡見了梁大夫,引他到佩芳屋子裡去,秀珠是早在那裡了。原來這梁大夫差不多是金家的顧問,有人少吃兩口飯,都去問他的。梁大夫提著一個皮包,走到正中屋子裡,把皮包放下,一打開來,取出一件白布衣服,將身罩了,拿著聽脈器,測溫器,走進佩芳屋子裡去。佩芳的正面銅床上,垂著一頂竹葉青的羅帳子,帳子掀開一邊,佩芳將一副寶藍錦綢的秋被蓋了半截身,上身穿了一件淺霞色印度綢裌襖,用一條湖綢舊被捲了放在身後,卻把身子斜靠著。梁大夫雖知床上的大少奶奶便是病人。一看頭髮梳得光光的,臉上沒有施脂粉,僅僅帶一點黃色。除此而外,看不出她有什麼病容。因此也不敢一下便認為是病人。佩芳見大夫進來,勉強笑著點了點頭。早有一個老媽子端了一張方凳放在床面前,所幸這位大夫有五十多歲,長了一把蒼白鬍子,這才倚老賣老,就在凳上坐了下來。先是要了佩芳的手,按一按手脈。然後說道:「這得細細地診察,請大少奶奶寬一寬衣。」金家究竟是文明人家,而且少奶奶小姐們又常常地穿了跳舞的衣服去跳舞,對於露胸袒肩這一層,倒並不認為困難。當時便將短裌襖鈕扣解了,半袒開胸脯。梁大夫將測溫器交給佩芳含著,然後將聽脈器的管子插入耳朵,由診脈器細細地在佩芳肺部上聽了一會。梁大夫聽了脈以後,就對佩芳道:「脈沒有什麼病狀。」說著,又在佩芳口裡取出測溫器來,抬起手來,映著亮光看了一看。說道:「體溫也很適中。只不過精神欠旺點,休養休養就好了。」潤之道:「這樣說,不用得吃藥了?」梁大夫笑道:「雖然沒有病,卻是吃點藥也好。」潤之道:「這是什麼緣故呢?」梁大夫知道潤之和秀珠都是兩位小姐,笑著點頭道:「自然有緣故。」潤之和秀珠看他這樣說話,都笑了。梁大夫把白衣脫了,和用的東西全放進皮包去。便道:「我要去見一見太太。」潤之聽說,便引他到金太太這邊來。金太太隔著玻璃窗看見,便先迎出來,陪他在正中屋子裡坐。梁大夫一進門,先就取下帽子在手上,連連拱著手笑道:「太太,恭喜,恭喜。」金太太見大夫診了病,不替人解說病狀,反而道喜,倒是一怔。就是其他在屋子裡的人,也都不免詫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