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一聲不算響的敲門聲,讓還趴在床上睡懶覺的夏春耀皺了皺眉頭,隨手拉起被子蒙住腦袋…
「叩叩」那聲門響似乎不打算停息,讓她不自覺地努了努嘴巴,習慣性地翻了身,用腳踢了踢身邊的東西,嘴巴裡嘟出一句:」找你的,去開門.」
「啪」身邊的枕頭被她一推,掉在了地上,她被那聲音驚了一下,骨碌一聲從床上跳起來,撫了撫胸口,彎腰將地上的枕頭撿起來,別著嘴角瞧了它一陣,好半響飆出一句,」還以為你真的用飄的摔到床底下去了呢,嚇死我了.」說完,飆出一個好大的哈欠,昨天」哭」得太飄逸,搞得有點神經崩潰,本想今天可以把大年初一給睡過去,免得勾起不必要的相思成災,哪曉得,大清早就有人打破她華麗的計劃…
「叩叩」門又被輕輕地敲響了,她套好了衣服,跳下床鋪,卻覺得沒來由的背脊竄上一陣涼,一邊對著門外應了一聲」馬上就來」,一邊撩開了被子搜尋她那一到冬天就離不了身的暖爐,抓起來就往厚衣服裡塞,這才轉身跑到門口,她還以為她已經徹底喪失所謂的人氣了,沒想到大清早的,就有人來給她拜年,這樣看來,她的親和力還是蠻可觀的嘛…
門一開,卻見一個和」親和力」沾不上任何邊的人,裊裊婷婷地站在外頭,手上提著些包好的禮物,手裡打著一把遮雪的油紙傘,一瞧見她有點愣地立在門口,細柔的嗓音夾雜著一點嘲弄的笑意在冷空氣裡揚起來:」什麼時辰了,你倒是閒情逸致,還有心情睡覺?」
她看著面前的人愣了一下,怕她又給自己上政治思想道德修養課,皺了皺眉頭,立刻張嘴解釋:」我不是故意偷懶,高公公說,我今天可以休假的.」
汀蘭收了傘,將手裡的東西提到她面前:」過來瞧瞧你,給你捎些東西.」
她低頭看著那些東西,看樣子珍貴兮兮的,可八成和她的生活扯不上很大關係,再看汀蘭不容推拒的姿態,也懶得客套話,伸手接了過去,轉身進了屋子,擱在桌上,轉頭看著已經跟著她進了屋子的汀蘭,」我刷牙,洗臉,你自己坐.」
說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把昨天就溫在碳爐上的水倒出來,解決自己的基本生理需要,安撫了一下自己有點咕嚕叫的肚子,心裡嘀咕著,要是汀蘭能降點品位,直接送點早餐給她,她肯定笑得春光燦爛…
「昨兒個,宴席上的蛋炒飯可是出自你手?」
她一邊吞著漱口水,一邊含糊地應了一聲:」唔!」
「你可知,萬歲為何讓你做蛋炒飯?」
「……」她含著嘴巴裡的水,轉過頭來看她,不明白她為啥老是喜歡猜度皇帝的意思,幹嗎,和皇帝搞心有靈犀,很有面子嗎?聽起來雖然很酷,但是危險係數不是太高了麼?
「如今,新皇即位,國庫空虛,萬歲只是借這碗飯,暗喻滿朝文武要勤儉度日,切不可奢靡浮華.」汀蘭勾唇瞧向她…
「……哦.」…原來別有用心啊,她還以為,雍正大人也是和常人一樣,只是想念起什麼逝去的過往,勾起了一些什麼被壓得很深的記憶,懷念起什麼只是留下一串單純笑臉的娃娃,這才讓她的手再抖上一次,搞了半天,她竟是為了什麼狗屁不通的暗喻,為了什麼勤儉度日,弄得手抖成這樣,TD,真不值…
「怎麼?難不成,你以為,只是為了有趣?」汀蘭勾起了唇角,瞧著她開始咬唇又不爽的表情,」今兒個,該是九爺離京的日子了吧?」
「……」她含著那口水,捨不得吐掉,只是因為一吐掉,她就得回答一個又一個她接不上來的問題…
「國庫是虛的,但是表哥那裡的銀子,似乎多得有些扎眼了.不是麼?」
「……」
「做什麼總那樣瞧著我,你那口水還不吐出來?」
「……」她不爽得看向面前輕笑的人,有些負氣地一口嚥下嘴巴裡的水,再將視線硬生生地扯了開來,不再看她,轉過身去拿帕子擦臉…
汀蘭也不介意,逕自繼續開了口:「上次我瞧見的東西,可是真是先皇賜給你的?」
她正拿著帕子擦著臉頰,卻因為身後的一句話,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沒轉身,也沒答話,正想很英雄地回答一句,被拷問時用的經典話語」不知道」,身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看來,你是知曉萬歲將你接進宮的用意了,我倒是真沒想到,你還真能和八爺扯上什麼聯繫,沒名沒份的,捏著你在手心上,真的有用麼?」
「……」她不說話,只是加重了拿著帕子擦臉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將臉擦得通紅…
「看來,你只是隱隱知曉一些事情,歷史還是那般不長進.」汀蘭挑了挑眉頭,撥弄了一下桌上的茶壺,她斂唇而笑,再次張嘴,那一字一頓的聲音跳了起來,」直白點告訴你,九爺這趟去西寧,是再回不來京城的.」
「……」她拿著手裡的帕子,擰緊了眉頭,轉過頭去看那說得有些雲淡風輕的汀蘭…
「你不是手裡有東西麼?可以拿去救人呀?」她繼續輕笑,勾起唇角的溫度和窗外的雪花似的冰涼,」哦,錯了,你那是要留下來救八爺的,對吧?」
「……」她那仍舊酸痛的手,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丟開了手裡的帕子,轉過身去警戒地看著那站已經準備推門離開的汀蘭…
「這聲提醒,就當是你提醒我,我叫什麼名字的回禮了.」汀蘭最後瞥了她一眼,舉步跨過了門檻…
「匡啷」一聲盆砸在地上的聲音,讓正順手幫她帶上門的汀蘭淺淺一笑,撩起了群擺,撐開了傘,下了台階…
沒管那被她撞翻的盆子,她直接撲上了床鋪,把一直壓在枕頭下的荷包扯了出來,連同那塊已經許久沒有用過的玉珮一起踹進了口袋,一口氣衝出門檻,腳一踩進雪裡,卻先滑了一交,一個紮實地載進雪裡,冷得她下意識地把手往懷裡的暖爐那裡鑽,正要起身的腿卻突然軟了似,怎麼也直不起來,她伸手去摸剛放進口袋裡的荷包,卻一觸到那從昨天開始就擱在她口袋裡的紅包,就猛得撒了手,兩隻手急忙縮回來,抱著懷裡的暖爐瑟瑟發抖…
她沾沾自喜過,因為康熙大人不愧是康熙大人,他能算到,她需要這東西,所以,把它交給了她,她以為有了保證,所有有恃無恐,好像很囂張一樣地進了宮,因為她有定心丸,她以為,最壞的結局,不會掉到她腦袋上,她以為,還有挽回的餘地,她以為,熬過去就好,這都是她以為的…
她怎麼會知道,表面平靜後的波濤暗湧,她總覺得九爺是個生意人,管得無非是生意場的事,不會同這些扯上關係,最壞也不會如何,她的歷史果然是太差勁了…
「……早知道,多啃兩本書了…」她咬著唇角,看了一眼天色,手一撐地站起了身子,深呼吸了一口,任由冰冷的空氣鑽進肺裡,扯出一絲硬生生的痛,邁開腿,就往宮門口跑,直到看到宮門口那幾個站崗的兵哥哥,當然,不是她第一次逃出宮門的那幾個,而她也沒再同第一次一般,嚇得連鞋都跑掉了…
「哪個宮的?」
她也不做聲,只是拿出那塊玉珮,秀給他們看,一副不太合作的態度,那幾個侍衛看過了玉珮,再打量她一陣,終是開了口:」請吧.」
她愣了愣,不太相信輕易過了關,不太相信她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她為難地邁出了步子,正要往外挪…
「等一下!」
她幾乎立刻地轉過身去,看著那讓她立在原地的侍衛,嚥下一口唾沫,等著他接下來的話語…
「玉珮,請您收好.」那侍衛將玉珮還給了她,繼續站他的崗…
她看著被交到手裡的玉珮,嘲弄地扯出一絲笑,她還真是有夠卑鄙無恥的…有那麼一瞬間,她是不是希望自己有個借口,被攔下來,或者因為態度不好,或者因為雍正大人的玉珮不管用了,或者沒趕上九爺,然後,她就有機會為自己開脫,為她齷矬又自私的念頭開脫…
她將玉珮塞回口袋,不可避免地碰到那躺在她口袋裡的紅包,她依稀記得,那只在她臉頰上擦拭而過的馬蹄袖,那從他的掌心擦過的溫度,那不是假惺惺,那真的不是她的假惺惺,那麼,這一刻,她是不是應該走得義無返顧一點,再瀟灑一點,再飄逸一點?
她看著面前的門檻,吸了吸鼻子,並起雙腳,跳了過去,腳一落地,就飛奔起來,不給自己任何思考的空間,冬天的雪地又厚又滑,她就這樣連滾帶爬地跑進了九爺府,府邸的大門開著,不同往日下人進進出出的熱鬧,她考慮不了太多,直接跨過門檻就往九爺的書房裡跑…
一腳踢開了只是虛掩的房門,急忙尋找九爺的身影,卻聽見一聲稚氣未脫的嗚咽聲,從一個角落裡跳出來:」春姨…春姨?真的是春姨!!」
她看著那個嬌小的身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往自己身上撲,被她撞了個滿懷:」糖糖,你阿瑪呢?」
「阿瑪…阿瑪他們走了!」她一邊拽著她的袖子,一邊哭,」春姨,我阿瑪會不會有事?我聽到,我偷偷聽到,有人說,我阿瑪會有事,他們說,皇上不會讓我阿瑪回來,是不是?」
「……」
「阿瑪前些日子,叫額娘幫糖糖找婆家,阿瑪捨不得糖糖嫁的,幹什麼突然急著幫糖糖找婆家,春姨不在,我要陪阿瑪的…我要陪阿瑪的…」
「……」
「我不是她們說的心計鬼,我不是她們說的故意討阿瑪歡心的心計鬼,我不是…春姨,我不是故意要學你的,額娘教我這樣,她說這樣,阿瑪會喜歡,她說這樣,額娘才會開心,別的房的姨娘才不會欺負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對不對?你知道我故意學你,對不對?所以,後來,你都不大理我…都不大理糖糖…」
「……」她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移開了視線,當初完顏夫人,的確給她好好上了一課所謂的後宮爭寵是怎麼回事,她後來也是矛足了勁地躲,對於糖糖,她只是不想再傷一次,更私心地以為,她不該讓另一個娃娃來替代那個已經離開的娃娃,她只是單純地這樣想,所以,她不再去理會她,所以,她為了自保遠離一片喧囂,她其實,比汀蘭好不到哪裡去,她明白…
「我都承認,糖糖好壞,那天,我是故意在門口等春姨的,因為額娘有了弟弟,就沒時間理會糖糖了,糖糖以為,我要是再學著和春姨一樣,額娘就會重新喜歡我,阿瑪也會繼續寵我,他們就不會再說,我肯定要失寵的話,我知道,你不喜歡心計鬼…我知道你不喜歡…糖糖以後再也不會了,所以,春姨,你叫阿瑪不要走…叫阿瑪不要走,好不好?你幫糖糖,你幫糖糖,好不好?」
她任由自己的手被糖糖拽在手裡,甩了又甩,彷彿少了知覺似地,只是任由她拉著,聽著糖糖有些緒亂的話語,想開口說什麼,又被硬生生地壓回去,只是轉頭看了看這間書房,她在這裡偷窺過,被塞過包子,也在這裡睡了好些夜晚,被罰站過,被擁抱過,被安慰過,她還記得她翻牆出去想買的傷風藥,她還記得他熬著夜算她算錯的帳,她還記得他每次把早餐剩下一半給她吃,她還記得他大年夜對她說到「我會早點回來」……
曾經,她抱著糖糖,在這裡走進走出過,那碗第一次出現在這個書房的包子,讓她徹底知道,每天擱在門口的包子是打哪來的,原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是廚子的芳心暗許,而是一個老是凶巴巴又皺眉頭的皇阿哥給她的加餐,她笑著裝傻,笑過就算,曾經,她牽著糖糖,在這裡嬉鬧過,那一次次夾進她碗裡的菜,她不敢拒絕,只得硬著頭皮往下嚥,每每看到對面的他老是皺著的眉頭,淡淡地揚開,露出一抹輕笑,她就低下腦袋去,視而不見,她不想捲進那片紛爭裡,所以,她就該離他這個風雨中心遠點,她說她害怕糖糖代替掉弘暉的位置,而疏遠她,其實也只是自保的借口而已…而這次,她又要拿什麼混蛋借口來自保?
「糖糖,走,我們去送你阿瑪.」她拉了拉那還在她胸口肆無忌憚揮灑眼淚的傢伙,抬起袖子,用著昨晚,九爺幫她擦淚的動作,去擦那掛在娃娃臉上的淚,袖口和他的一樣,被染得濕漉,她感覺到一絲冰涼,這才知道,那滋味並不好受,這一刻,她體會到了…
「春姨…」糖糖遲疑了一下,」我不…不敢去…」
「一定要去!」她不容遲疑地抓過她的手,」你要去救你阿瑪!」
她扯起有點愣的糖糖,跑出書房,經過她曾經烤過青蛙,紅薯,飛禽走獸的林苑,經過她第一次挨板子,然後被他拖回去的草坪,經過那些略過她腦後的片段,甚至撞上了老是不給她好臉色的泰管家,看著他嚇得用食指指著自己抖了老半天,她笑著,點了個頭,卻不帶停留地拉著糖糖飛出九爺府,直接奔向城門口,她們能趕的上吧,一定要趕上…
「阿…阿瑪!阿瑪!!」糖糖有些喘的聲音合著冬天的雪片,讓馬隊前頭剛準備出發的人停下了前進,轉過頭來,依舊是習慣性地皺著眉頭,看著自家的女娃娃跑得氣喘吁吁…
「怎麼跑出來了,快回去.」他一邊斥責著,一邊翻身下了馬,走到小傢伙面前,卻見她連件披風也沒帶,只好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掛在娃娃身上,披風老長地拖在雪地上…
「我…我有東西要給阿瑪.」糖糖看著面前穿著朝服的阿瑪,趕緊將一直藏在身後的東西塞進他手裡…
他突然覺得手心裡一陣熱,低頭一看,卻見是兩個被油紙包的牢牢的包子,瞬間,似乎有些明白,抬頭向旁邊張望了一下,卻沒見著那抹身影…
「阿瑪,是春姨說讓我塞給您的,她自己躲在角落裡,不肯出來.」她老實地戳破某個躲在邊上的紙老虎…
「還是那般沒出息.」他輕笑了一聲,似嘲弄般地做了總結,用的還是幾年前對她說的話語,只是這次,她沒有再沒出息地趴在他胸口撒眼淚,只是遠遠地站著,最後同娃娃交代了兩句,他再掃了一眼周圍,吐出一口霧氣,翻身上了馬…
某個躲在角落裡的傢伙,這時才探出了腦袋,看著那抹穿著朝服的身影,拿著兩個在冬風裡散發出熱氣騰騰的包子,利落地翻身上馬,揚了揚手,帶馬隊出發,這才咬咬唇角,發出一聲歎息…
「春姨…」
「恩?」她看著披著黑色披風的糖糖,在雪地裡拖著一條大尾巴似地艱難地走到自己面前,」你剛剛把什麼東西塞進那個放包子的油紙裡?」
「沒什麼,一個荷包而已.」
「不能給人瞧見嗎?」
「嗯,不能給人瞧見,你也不許同別人說,知道嗎?」
「哦…」她牽著春耀的手,繼續往前走,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開了口,」春姨.」
「恩?」
「阿瑪有句話,讓我問你.」
「什麼?」
「如果,當初,他沒打你板子,你還會怕他麼?」
「……」她怔了怔,隨即爆出一聲笑,笑得越來越大聲,笑得糖糖完全不明不白,笑得眼角也飆出幾絲淚花,笑得再也直不起腰桿子,笑得抱著懷裡的暖爐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現在她的手裡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荷包,沒有康熙大人的承諾,沒有定心丸…這下該怎麼辦?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