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著一把傘卻還是淋得一身濕的夏春耀,捧著零食,用腳踹開了弘暉的房門,一股子藥味鑽心般地衝出房間,她側著身子,好讓架在脖子傘也能跟著她進房間,也許是她故意鬧騰的聲音,也許是外面淅瀝嘩啦的雨聲,也許是她手裡的零食散出的甜絲絲的味道,床上躺著的娃娃微微動了動身子…
「…嫖姐姐……」
她愣了愣,顧不得卡著她進門的傘,鬆了鬆脖子,趕緊跨進了門,捧著一大堆零食開始勾引小娃娃…
「你醒啦?快,快起床,我幫你買了好多零食,快起來吃!」她將懷裡的零食一股腦倒在床鋪上,卻見床上的娃娃只是微微地睜開了瞳孔,一副隨時都要睡過去的模樣,」別睡啦,你又睡,哪有你這樣愛睡的,你是不是天天在做什麼不該做得夢啊!不准睡啦!」
「嘿嘿…我哪裡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夢,頂多就是有兩隻青蛙在我面前脫衣服而已…」他的小嘴嘟了嘟,卻是有力無氣的聲音,」你又跑去八叔家門口罰站了?外面下雨了,你怎麼濕答答的…」
「你管我去哪裡罰站,我幫你買了這麼多東西,你要是不吃完,浪費我的嫁妝,我就…」
「你少紙老虎了,我才不怕你呢…嫖姐姐,你臉上是雨水還是鼻涕啊…你幹嗎又哭啦?不就是幾個嫁妝錢嗎?你好小氣哦…」
「……」
「好啦…不要哭了,你哭得難看死了,」他抬起手,卻挪不到她臉頰邊,只能在床上移著,扯著她濕漉漉的衣角,」你要是沒嫁妝…嫁不出去的話,弘暉娶你好了…」
她怔了怔,看著那張奶娃娃臉,模糊地在自己視線裡搖晃著,他瞇著眼睛,帶著笑,唇角依舊紅潤,彎彎地翹著…他將手從她的衣角上移到自己胸口,將一快金色的黃金鎖片拿出胸口…
「嫖姐姐,幫我拿下來.」他扯了扯胸口上的鎖片,她只能伸出濕漉的手去幫他…
他看著她將鎖片拿在手裡:」這個就當我給你的聘禮好了,免得你一副,好似我會賴帳的模樣…」
她看著面前的鎖片,聽著他的輕輕的聲音,不似平日裡那般跳躍,沒有了往日的抑揚頓挫,更不像當初見到他那般大呼小叫…
「……你怎麼還哭啊…好啦…大不了弘暉答應你,不讓你做偏房,不做小妾,做弘暉的福晉,弘暉不找小老婆…好不好?」
「……你騙人…」她終於嗚咽出了聲音,」你說過,你要娶十個老婆的…」
「哎呀,對哦,我還要娶十個老婆耶…怎麼辦呢?」他朝她好無奈地一笑,扯得她胸口硬生生地痛,」嫖姐姐……你幫弘暉一個忙好不好…」
她使勁點頭,讓雨水順著頭髮灑到他的被子上:」只要你不睡覺了,什麼忙我都幫你,跳出去學狗叫,還是掛』我是傻瓜』的牌子遊街,你說,你說!」
「……你本來就是傻瓜,幹嗎還要掛牌子…嘿嘿…」他費勁地往上提了一口氣,看了看床頂,小嘴動了起來,」……要是我阿瑪哭鼻子的話,嫖姐姐要幫我安慰他哦…」
「……」她的眼神失了焦,猛得跌坐在地上,想要伸手去抓那個好像在交代後事的臭小孩,好想揍他一頓,把他丟到外面和她一樣淋成一個落湯雞,讓他清醒一點…
「額娘,肯定要哭得亂七八糟了…阿瑪要安慰她一定很辛苦了,還得死要面子地忍下來…嫖姐姐,你要幫我哦…你拿了我的鎖片,是我的媳婦呢…要聽相公的話,知道嗎?」
她只是忙著抽氣,看著他彷彿滿意了一般開始漸漸合上的眼睛,一個翻身從地上爬起來:」不准睡,弘暉,不要睡好不好,嫖姐姐幫你帶了這麼多吃的,你看一眼,好不好,最少…最少…吃完再睡,好不好?」
「可是…我好困…等我睡醒再吃…我睡醒…」
「不要,你睡醒我就全部吃完了,被你阿瑪搶走了,被…」
「……」她晃了晃他的肩膀,卻見他的眼睛怎麼也不肯睜開…
「不要睡!你不要睡,求你啦,你這個做相公的,哪能隨便這樣就睡著了…」
「……」她壓了壓奔湧出來的眼淚,看著他的頭還是和平時一般習慣往右邊歪去…
「……這麼快…就睡著了…你這個懶蟲…」
「……」她一邊往回收著完全不受控制的眼淚,一邊將被子往他身上蓋…
「……允許你再睡一下,不過,你得馬上醒過來,聽見沒…」她站起身,沒敢去碰那張平靜的娃娃臉,更怕去碰那鼻息,」只有一下下!!」
她最後強調了一次,深深地望著那張在她看來只是睡著的臉,卻在鋪天蓋地的白色降臨到四爺府時,才後悔地胸口發痛,什麼是一下下,誰知道一下下是多久,誰讓那個臭小孩,把她的一下下聽成一輩子的…
她不該誇下海口答應幫他忙的,她哪有能力去安慰別人,她那有能力去勸慰別人,她自己胸口的痛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只能站在原地聽著別人發出嚎啕的哭聲,呆呆地看著四福晉被四阿哥拉住,才能讓那副小小的棺材被抬出了屬於小傢伙的房間…
她什麼都不會做,不懂這裡的規矩,不懂他們要對弘暉做什麼,只能呆呆地站在一邊,看著四爺府的下人們,架起了靈堂,張羅著後事,她皺了皺眉頭,杵在那靈堂前,看著面前只有幾個字的牌位,怎麼也不覺得它和那個扯著她遊遍京城,被八爺抱在懷裡,趴在她背上胡鬧的娃娃有什麼聯繫,它只是一塊牌,而那個人,已經睡著了…忘記了有人會叫醒他…
她縮在那個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坐在地板上,手圈著膝蓋,那股子藥味依舊在,那攤零食仍然鋪在那兒,就連那把為她遮雨的傘,也不知是被誰揀了起來,收好了,擱在牆角,只是床上的人沒有了,沒人再在那裡充當臨盆的小孕婦了,也沒有人再在那裡念著零嘴鬧騰了,更沒有人時不時就歪過頭來叫她嫖姐姐了…
恍惚間,她聽見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她沒回頭,也懶得回頭,只是將頭繼續埋進膝蓋間,看著地板,發直,發愣,發傻,那人似乎也沒在意她,只是逕自繞過她,站在床沿邊…
過了多久,她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她的姿勢沒變過,腳卻漸漸麻痛了起來…
「……他…交代了什麼話嗎?」一聲冰涼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傳來,她知道,那是四爺的聲音…
「……」她想開口,卻發現哽在口裡的全是苦味,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只是垂著腦袋,從地上爬了起來,踩著麻痛的腳,看了一眼背對著她,站在床邊的四爺,只記著要完成那個小娃娃最後給她的任務,」……要是阿瑪的哭鼻子的話,嫖姐姐要幫我安慰他…」她壓著濃濃的鼻音,把那句遺言交代出來,一個字都不改地滑出她的唇角,她的腦袋本來就不夠靈光,現在更是連轉述的功能都被拿走了…
那個背影微微地怔了怔,側過頭來看了一眼那個看起來比他更需要安慰的人,皺了皺眉頭,竟是將她一把扯了過來,彎下了身,收緊了胸口…
她顫了顫還有點麻痛的腳,感到肩頭一陣重,小心翼翼地向右瞥了瞥,這才知道,這個將來要挑起江山的人,竟著了那個小娃娃的道,從頭到尾一直冷靜地處理了一切事情的他,竟是被小傢伙最後一句話給逼出了淚,雖然只是淡淡地從頰邊滑過,卻終究比她已經流得不值錢的眼淚稀罕許多…
她站在原地,任由肩頭的重壓著,越過四爺的肩頭看著小傢伙躺著的地方,一片素白,雖然她的眼淚已然不算值錢,卻還是重新上了戰場:」他答應我,只是睡一下就會起床的,他答應過我的…」
她感到收住自己的懷抱緊了緊…
「他還答應我,醒了還要吃零食…」
她感到肩上,已經乾涸的衣服重新濕潤起來…
「……他……」她正要說什麼,卻停下了口,弘暉…她就說,他拜託錯人了…她不會安慰人…一點都不會……他會不會怪她把他阿瑪給惹哭得越來越厲害了……
雨還在房門外拼了命地澆下來,她躲在弘暉的屋子裡,淋不著雨,卻被雍正大人的眼淚弄濕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