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劍良策馬疾馳,趕往福建。他雙目呆滯,木然望天,渾然不管周邊的事物,一任駿馬疾馳,只要一直向南,終會到福建。
忽然駿馬一聲慘嘶,搖頭擺身,要把文劍良摔下來。文劍良飛身下馬,落地時覺得腳下有尖扎之物,不待落實,在那尖物上微一借力,輕輕落在一旁,看那尖物,原來是鐵蒺藜!這倒駭人聽聞了,鐵蒺藜本是用來扎入人身體的,他卻在鐵蒺藜的尖鋒上借力!其實他腳底的靴子底亦被紮了一個小洞,但是還未扎到他的肉他已借力躍開,饒是如此,這手功夫已是世間罕有。文劍良見坐騎腳上紮了好幾個鐵蒺藜躺在地上打滾,目中似乎還有眼淚。因為它躺在地上掙扎,身上又中了數枚鐵蒺藜,鮮血洶湧而出,眼看時活不成了。文劍良飛身而起,一掌打在馬首,幫它解脫。借打完的迴盪力身子已然躍回。
遠方幾個聲音一齊道:「好!」接著便見一群黑壓壓的武林中人朝自己走來。為首的幾個倒是面善,略一回想,原來是那日在張家堡大喜之日見到的江南豪傑。
一人濃眉虯髯的藍衣大漢,隱為眾人之首,擺手一揮,眾人止步,與文劍良對峙而立。大漢向文劍良抱拳道:「在下姑蘇地趟門趙興,斗膽請文少俠留步!」
文劍良料想他是為張敬軒報仇,道:「你想留下我的性命?」
趙興臉上一紅道:「趙興是什麼東西,怎敢螳臂當車?但這天低下的事總抬不過一個理字,少俠殘害江南武林泰斗張老堡主以及少林高僧戒殺禪師,天下英雄總要討個說法。你武功再強,總不能想殺誰便殺誰,那武林秩序安在耶?我們已經請了少林方丈圓慈大師主持公道,請少俠稍等片刻。」
「圓慈大師駕到!」有人大叫道,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讓後面的一群和尚走。
為首的老僧低眉慈目,鬚眉血白,面上有數條皺紋,甚是安詳。步法輕盈無比,手上的金禪杖上的金環隨著步伐叮叮噹噹,晃若佛音梵咒,聞之頓滌心中凡慮。兩道目光並無精光射出,倒像一個普通的慈祥老和尚,再看一眼,心中一凜,那目光清澈幽深,乃是內家功夫修煉到極致,返璞歸真之象。
他身後有一十八名老僧,身上塗著金漆,在日光下金光閃閃,宛若佛祖降臨。各人手上或拿短棍,或持戒刀,或纏雙節棍,亦有軟鞭,還有些帶鉤的帶刺的帶角的兵刃。當然是威震天下,守衛少林的十八銅人。少林每二十年便遴選十八位功夫傑出的新秀重組。這十八位老僧便是上一代十八銅人,現有的十八銅人要執行守衛少林的重任,不能調離。當然,老十八銅人比新十八銅人厲害的多。
對武林得道高僧,文劍良自然不敢怠慢,躬身抱拳道:「晚輩文劍良參見圓慈禪師。」
圓慈微微頷首為禮,雙手合十道:「少俠技擬天人,奈何投靠邪魔外道,助紂為虐耶?」
旁人如何誤會自己都沒辦法,那是旁人的事,但是圓慈禪師佛法精深,德高望重,誤會自己可是大大不妙。文劍良道:「晚輩師承『巫山一劍』劉鎮川大俠門下,雖然不孝,卻不敢行不義。」
圓慈是得道高僧,總道人性本善,便是惡人也饒了,又豈會因為戒殺是自己徒弟便護短徇私?況且當年戒殺的確作惡太多,有此下場,也是他之前種下的因,因果循環,也怪不得旁人。但是張敬軒為人俠義,仁德豪爽,死得實有些冤枉。
趙興知有少林眾僧保護,定然周全,心下沒了膽怯,見圓慈滿面悲天憫人之色,只道他要放過文劍良,捏著脖子咳兩聲,清清喉嚨,順便壯壯膽對圓慈道:「大師慈悲,武林中人所共仰。但文劍良這個惡徒,實是十惡不赦。張老堡主擒住他,本著仁義之心,放他一條生路。本來張堡主一片俠義,要將烏龍劍交還,不想文劍良這個沒人面獸心的畜生竟然事先在劍上抹毒,大概是他怕師傅得知他作惡,想藉機弒師!劉大俠從劍鞘裡拔出劍立時中了毒,張堡主和戒殺大師在驚愕中被文良偷襲,含冤喪命!」這個趙興武功並不高明,一張嘴卻善能顛倒黑白,平日很被張敬軒看中,此次奉張俊傑之命前來挑起文劍良與天下英雄的爭端,文劍良武功再高,總敵不過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他滔滔不絕的道:「數月前震驚武林的唐門滅派慘案亦是出自他之手,「唐門的屍首皆被剜去心臟,而少林的戒殺大師被他由背穿胸而過,手段一般的殘忍,實在令人髮指。」
那日實是因為戒殺以連環掌毒打師傅,文劍良才會對他下如此重手,事先倒也不是故意要穿透他胸膛,只是盛怒之下沒有控制內力,任由它去而已。但是他這麼一扯,眾人顯然相信兩宗血案都是文劍良的傑作,他手段這麼殘忍,弒殺師傅又有什麼奇怪的?連圓慈也相信文劍良是弒師兇徒。武林中人,弒父母師傅最為人不齒,連黑道都容他不得。
圓慈呼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少俠殺氣太盛,還是跟老衲回少林,用佛法化解孽障。」
文劍良四面楚歌,當時谷中只有自己一人,要物證沒物證,要人證沒人證,當真是百口莫辯。更慘的是眾人已先入為主的認為自己是弒殺師傅與武林大俠,得道高僧的元兇,解釋只會讓人當成狡辯。
文劍良見圓慈亦是與眾人一般懷疑自己,雖說不能怪他,但是所謂得道高僧也不辨是非便要捉拿自己,心下大寒。仰天大笑道:「哈哈哈……你們要取我的性命便放馬過來,何必扭曲事實,捏造借口?」
圓慈惋惜的道:「施主既然冥頑不靈,老衲只好出手得罪了。」言罷拱手當胸,兩臂徐徐前舉,掌心相對與肩等寬,兩臂平直,再屈肘,肘節向下提墜,兩手慢慢內收,距胸約一拳後,兩手指尖相疊,拇指輕觸,掌心向內,以掌背頂向文劍良當胸。正是名震武林的《易筋經》起手式「韋馱獻杵」第一勢。
圓慈查探過徒弟戒殺和尚的屍首,知道文劍良的內力修為更勝於己,這才特地帶了十八銅人,不然以他少林掌門的身份,抓個人還要擺那麼大架勢不是讓人笑掉大牙?既知文劍良的本事,旁的稀鬆平常的武功用了也是白搭,於是一出手便是少林至高絕技《易筋經》。
文劍良見他沉肩墜肘,含胸拔背,面帶微笑,撞向自己的雙臂卻是暗波洶湧,宛若大海潮汐,澎湃無涯,《易筋經》向稱內家第一心法,實在有它的道理。文劍良不敢大意,右腳向前跨出半步,雙掌皆曲成鷹爪,分抓圓慈雙小臂,使的是一招「餓鷹撲兔」。
圓慈翻轉掌心向下,指尖相對,在體前緩緩下接至小腹前,兩掌左右分開,翻轉掌心朝上,緩慢上抬呈側平舉,兩手微高於肩,向文劍良雙肩砍落,使的是韋馱獻杵」第二勢。
文劍良頓覺兩股強勁往肩上壓下,立時四指併攏,拇指微曲,兩手掌心相對,往上頂去,直擊圓慈掌沿,這招乃是「霸王扛鼎」。
圓慈兩臂上舉,掌心相對,翻轉掌心向上,十指相對,眼看九天之外,腳跟提起,足尖著地。突然兩掌心翻轉朝下,肘微屈,雙掌交疊,朝文劍良天靈蓋拍下。
他當然不是真要取文劍良性命,倘他的手掌靠近文劍良天靈,便點他『百匯穴』,讓文劍良休克,那便可以請他乖乖上少林作客了。
「百匯穴」是人體死穴拍中不死也殘廢,但是「易筋經」的精髓就在一個『易』字,易者,改也。可以點在百匯穴卻把內力透到其他穴道,而不傷人性命。文劍良哪裡知道其中關節?見他堂堂高僧,竟向自己施殺手,不禁大怒!原本敬重他是武林前輩,每掌只用七成功力,現在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左掌握為拳頭,逕直砸向圓慈手背,同時身子一矮,不讓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天靈蓋。
這一招是什麼招式呢?什麼招也不是!天下的武學,太過強調花俏,用花招引誘敵人再設法制住他,所謂的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往往十招中只有一招是實招。其實大謬矣!打鬥的目的是什麼?就是制服敵手,真正武功煉到深處,出手一招便可制敵,誰有空跟你玩那麼多花樣?可惜今人一味求招式優美,花拳秀腿,嚇虎普通老百姓就算了,要是遇上高手,那肯定是自討沒趣。與人對陣,功夫不外乎四:即不攻也不守,只守不攻,既攻且守,只攻不守。
即不攻也不守那是欠揍,只守不攻那是迫不得已,既攻且守那是旗鼓相當,只攻不守,那是牛人,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文劍良此刻身上擁有剛猛無匹的內力,眼光見識亦是不同尋常,略去了繁複的虛招,赤裸裸的使出想取勝的招式,才不管他招漂不漂亮。倘若最後招式漂亮的躺在地上,招式醜的站著,那丑點有什麼關係?
圓慈聽到他拳風獵獵,不禁大駭,不敢跟他交掌,趕忙撤掌,右手經身體右側緩緩向上舉起,掌心朝天,五指朝左弓,鬆肩直臂左手臂外勞宮緊貼命門。右掌翻轉向下,擊向文劍良腰腹,這是《易筋經》摘星換斗勢。
文劍良才不管又是上舉又是下抓的,見他最終擊向自己的腰腹,伸出食中二指,點向他臂上的「孔最穴」,這招後來先到,圓慈大駭,活了七十餘載,什麼樣的高手沒見過?但是象文劍良這麼快的身手,實是第一次見到。出了一個如此魔星,武林要有一場百年不遇的浩劫了!
其實看清楚了敵人要攻擊自己的什麼部位再出手截擊,那當然可以用很簡單的招式來制敵,但是能在看清敵手意圖後再出招,還要後發先至的能有幾人?所謂招式招式當然要耍些花招,普通的人煉不到文劍良的境界,但是心計勝於文劍良的卻大有人在,既然大家都煉不到文劍良的伺敵先機而後動的境界,那就大家一起來比心計,玩花招,所以武術越搞越繁複,不足為奇。其實再巧的招,最後終是要打在敵人身上才算數,也只最後那一擊才有效。
用玩花招來修飾圓慈大師實在有些過分。但是推究《易筋經》的起源,原是達摩祖師開壇授道時,僧侶昏然欲睡,達摩才創出來讓大家強身健體的,很多招式乃是為了讓人養身並不是為殺人而創,用在制服人,自然顯得有些冗余了。但是圓慈每日勤煉《易筋經》招式必須那麼行雲流水般的使出來才連貫,總不能只截取其中的殺手?
圓慈左腳向左側邁出一步成左弓步。同時,左手握拳上舉,拳稍過頭頂,拳心向內,屈肘。肘不過膝,膝不過足,成半圓形,兩腿觀左拳。右手握拳,直肘向後伸展,拳心向後,前後兩拳成絞繩狀,繼而兩拳放鬆成半握拳狀,左手勞宮穴發氣,擊打文劍良下顎。又是《易筋經》的功夫,叫「倒拽九牛尾勢」
文劍良與他纏鬥許久,無心戀戰。大喝一聲「著」,一雙手臂內側夾住圓慈雙手,只要他雙臂一拗,圓慈這雙手算是廢了。群雄嘩然。
文劍良卻抱拳後退一步道:「小子無禮,多有得罪!」
「罷了,罷了……」圓慈喃喃的道:「文少俠神乎其技,實是江湖之大不幸。」眾江湖中人見圓慈都俯首認栽,不禁大感憂慮,本來都想看一莊少林高僧收服惡魔少年的盛事,現在搞不好會變成惡魔少年屠宰一群羔羊的「盛事」,趙興臉色慘白,自己造謠陷害他,看樣想死得舒服點都不行了!
圓慈繼續道:「老衲是甘拜下風了,但是為了避免江湖上的腥風血雨,只好讓十八銅人領教少俠神功了。」
文劍良見一開始見他帶著十八個老和尚在身後,就知道這十八個傢伙當然不會只是來看場子做擺設那麼簡單。
暗一運氣,骨節辟啪作響,道:「好,十八羅漢送我去見佛祖,給足了文某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