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兩聲,沒有人答應。是不是敲得太輕了?望著她家的房門,我心中一陣緊張,是心悸的緊張。我忽然害怕起來,害怕面對面地見到她。我想走,卻又不甘心,就呆呆地站在她家的門前,任兩條腿麻木。
過了一會兒,忽又想道:「既然已經來到這裡,就拼了命試一把。如果現在回去,可謂前功盡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有勇氣來。再者說,就算迷信一點吧,我夢見她叫我來,說不一定會成功,是她給我托的夢也說不定。」
我再次舉起手要敲門,突然,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你找誰?」我嚇得一哆嗦,一回頭,見是倩倩的母親。我是見過她的,她可能時間太長了沒有認出來我。
我說:「阿姨,我是來找楊倩柔的,我和她是高中同學。」她媽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小柔去她姑媽家了,你找她有什麼事?」
「有什麼事?」這事也不好和你說呀!她媽把我問得一愣,汗一下冒了出來,暗罵自己道:「怎麼就沒有想到,她不在家,能碰到她媽呢?」我強自定了定神,說:「找她關於一些學習方面的事……哦,是學習方面的事……」她媽看著我沒有說話。
一會兒,我又忽然來了勇氣,說:「阿姨,她什麼時候能回來?回來讓她來找我。」她媽道:「後天她就能回來。」我點了點頭,說:「好吧,那就讓她後天來找我,我走了。」
我剛要走,她媽忽然問:「你住在哪?」「我家也在這個樓區,您告訴她我的樣子,她知道的。」因為在紅衛的男生中,只有我是平常也戴著眼鏡的。
我轉頭下樓梯,走了兩步,一回頭,見她媽還在望著我,就道:「您進屋吧,別忘了叫她後天來。」說完,我一口氣跑下了樓。出了單元門,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抬頭望望她家的窗戶,然後向家走去……
難熬啊!真是難熬!這兩天我足不出戶,連媽媽讓我買醬油,我都跑著去,跑著來——害怕倩倩來找我時我不在家。買醬油回來,還一個勁地問媽媽:「有人來找我嗎?」我的心怦怦地一個勁地使勁跳,又害怕她來,又擔心她不來。心上像長了草,亂亂的,不知該幹些什麼?
我直等到第三天吃過晚飯,兩眼欲穿,心似刀割。倩倩還是沒有來。哼,她是不會來了。她為什麼要來呢?我算是幹什麼的呢?她如果對我有情的話,我離開她,她會恨我而不來;她如果對我無情的話,我離開她,她正求之不得,假裝恨我更不會來。總之,她是不會來了,她是再也不會來了!
突然,有人敲門,是倩倩!本就守在門邊的我一伸手就抓住了門把手,也就在這時,我已經聽出來,這不是她的聲音。門開了,卻是「地王」王偉平。他是來找我打籃球的。
籃球場上,我和王偉平分成兩伙在半個場地上進行比賽。剛開始,身體強壯如牛的王偉平還跟我爭球,後來我越打越猛,不顧一切地橫衝直撞,抓起球來就往籃板上砸。也不管自己有多高,跳起來就扣籃,籃球把籃圈砸得上下亂顫。我像一隻發狂了的獅子一樣帶球上籃,唬得王偉平不再攔球,而是到處在躲我。他邊躲邊喊道:「你瘋了嗎?」
我是瘋了。我把一腔愁怨全都發洩到手中的籃球上。我恨不得把它砸扁,砸爛,砸碎,砸成一塊塊、一條條、一片片,被風一吹,到處飛揚。砸掉倩倩在我心上的影子,砸去一切一切的妄想。我瘋了,我真希望我真的瘋了,那樣我就不會再有憂愁和煩惱,不會再有失去我所追求的絕望……
我病了,高燒不退,打青黴素過敏,只得住院打點滴。我燒得迷迷糊糊,只知道臨睡前還在發燒,所以又被打了一支退燒針。
朦朦朧朧間,我走出醫院,忽見在皎潔的月光下站著一個美麗的女孩。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睜著一雙能裝下五湖四海之水的大眼睛,正在向醫院的窗口眺望。
是倩倩!我向她跑了過去,喊道:「倩倩,你終於來了,你是來看我的吧!」倩倩卻搖了搖頭,說:「你是誰?」我一愣,說:「我是王思紅呀!你怎麼認不出我來了?」
倩倩又搖了搖頭,說:「我是來找高一時我的那個紅哥哥的,而你是高二的王思紅,我不認識你。」「你說什麼?我聽不明白!」我看著倩倩驚疑地問。倩倩又搖了搖頭,說:「是我來錯了,我心中的紅哥哥早已經死了,而你只不過是他的一個虛殼。我該走了。」
倩倩說完轉身就走,我連忙追趕,卻見她向後一甩衣袖,我們之間立刻出現了一片汪洋大海。倩倩蹬波踏浪而去,我在海邊乾著急過不去。
正在這時,遠遠的有一葉扁舟划了過來,我連忙大喊:「船家,快過來,渡我過去。」那船象箭一樣飛了過來。
離近了,我一腳踏上船頭,剛想上船,忽見那船家把頭上的斗笠一掀,滿頭秀髮披散下來,水光月色下,她身材之窈窕舉世無雙,兩道秋水潺潺流入發角邊。是燕栩甜!我連忙把踏上船的腳又收了回來。
她看著我輕輕地一笑,掉轉船頭,向大海深處劃去,遠遠地聽著她唱道:「哎……阿妹今年已十八哎,身材柔美沒有雙喲,找了個阿哥窮光蛋喲,阿妹自己說——冤不冤喲。哎……阿哥今年也十八哎,有了個阿妹一朵花喲,阿妹身上無穿戴喲,阿哥你心裡愧不愧喲……」
這歌聲伴著水聲飄飄搖搖地傳了過來。我聽在耳中,心中倍感不是滋味,回頭坐在一塊大石上,望著滔滔的海水出神……
忽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難道不認為:男兒只有開創了自己的事業以後,按老師的話,有了物質基礎,再找朋友,否則滿世界的尋找,時光白白溜走,事業無所成,談何婚嫁?」
我一抬頭,卻是方靈靈。只見她身穿白色裙紗,手中拿著一朵海棠花,站在海邊,一改往日男兒氣概,卻令人想起詠頌白海棠的千古名句:「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我站了起來,說:「你說得確是有道理,但道理是人講的。有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天老地荒情不變。』人活著不是為了遵守某些牆頭草似的道理,活著就是為了一個情。從父母兄弟姐妹的親情,同事同學的友情,到戀人之間的愛情。」
靈靈道:「既然如此,你活得快樂嗎?」我搖了搖頭,說:「我真幼稚,只知道別人向我微笑是表示友好;如果有人關心我,幫助我,他就會在我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象,而我卻不知道問個為什麼?現在我才真正懂得:作嫂子的潘金蓮對兄弟武松好,是為了和他一起叔嫂通姦;『孟光接了梁紅案』的林黛玉卻不知道,薛寶釵對她好,是想搶走她身邊的賈寶玉。」
靈靈又道:「忘掉你對別人的恨和別人對你的怨,記住別人對你的幫助以及你對別人的恩惠。那時你就會覺得生活是多麼可愛!」
我道:「我可不願象『燕子』李三那樣,到死也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的師兄害死的。死囚在處斬前總有一頓好酒飯,如果他錯以為這是表示要放了他,那麼他倒是只有臨死前的一點悲哀。一個瀕臨死亡的重病患者,如果在迴光返照的時候錯以為是大病已好,那麼他將帶著笑聲進入墳墓!」
靈靈不再說話,又向著大海走了兩步,彎腰把手中的海棠花插在海灘上。我道:「一朵無根的海棠,你把她插在海灘上,風吹雨淋,海浪拍擊,你就不怕她倒嗎?」
靈靈站了起來,看著海灘上的海棠,說:「她不是一般的海棠花,她是真正的海上的棠花。有大海的地方就有她的倩影。海水越多,她愈開得美麗。現在她在海灘上,來一次海浪,她便向海中游進一段,等到曉日東昇,她便已游到了大海的中央,向著升起的紅日綻放。」
我望著海浪中的海棠,想像著她對日開放的景象,一時心潮澎湃,說:「我忽然想起幾句詩,讓我送給這支海上的棠花。」說完,我稍稍醞釀,脫口道:
「致海棠
問你,
海上的棠花:
當拂曉
紅日還沒升起的時候,
你是否知道
他即將噴勃而出;
當海平面上
露出曉日的笑臉,
你是否願意
向他綻放。」
靈靈笑了,笑得就像盛開的海棠。她道:「你寫得太好了!讓我把這首詩精裝起來,掛在海棠上。」說完,她拿出一小張白色長方形硬紙,把《致海棠》寫在上面,再取出一個長方形硬塑卡片袋,把那張硬紙片裝了進去,又從衣領上取下一個繪有紅日圖案的徽章,別在卡袋口上,然後取出一根針在卡袋底部紮了兩個洞,用七彩線穿過,在卡片後面繫上一個結,最後又用針在卡袋最頂端紮了一個眼,用七彩線穿過,繫上結。她做完這些事後,舉起它讓我看。「真是太漂亮了!」我興奮地喊道。
靈靈舉著它走到海棠花旁邊,把這首精裝的海棠詩掛在了她的頸上。這時,一陣海浪沖來,那朵海棠花逆著風浪,直向大海的中心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