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多和山姆又再度回到床上,沉默地休息了片刻,身旁的人類則是忙著處理跟隨新的一天到來的工作。過了不久之後,他們又送上清水讓他們盥洗,並且帶他們來到另一張打理好的餐桌邊。桌旁有三個人的位置,法拉墨和他們一起用早餐。自從前天的戰鬥之後,他就未曾闔眼,但看來並沒有疲態。當三人吃完早餐之後,一起站了起來。
「願你一路不受飢餓所擾!」法拉墨說:「你們的補給實在不是很多,所以,我又命令部下將一些適合長途旅行的食物放進你們的行李中,當你們還在伊西立安之中的時候,就不會有飲水的問題;但是,千萬別飲用伊瑪拉德魔窟──活死谷中流出的泉水,你們必須切記這一點。我所有的斥候和哨兵都已經回來了,有些甚至曾潛到魔多大門前。他們都發現了一個奇怪的跡象,四處都空無一人,道路上沒有任何移防的跡象,也沒有腳步聲、號角聲或是弓弦聲,無名之地似乎在等待些什麼。我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意思。但是似乎一切就快有了定論,風暴將臨,趁這個機會趕路吧!如果你們準備好了,就馬上出發。太陽很快就會驅趕走陰影的。」
旁人將哈比人的背包送了上來(比之前重了一些),另外還有兩柄打磨過的堅固手杖,底端包著生鐵,上面還有著緊緊綁覆的皮繩。
「我沒有什麼適當的禮物,可以送給即將分別的你們,」法拉墨說:「但是,請你收下這些手杖。它們對於在野外行走的人或許有些幫助。白色山脈中的居民經常使用這種手杖,不過,這是我們剛為了配合你們的身高所削出來的。它們是用美麗的拉比西隆樹所打造的,也是剛鐸的木匠最愛用的木材,我們對它加上了尋找和物歸原主的功效,願這功能在黑暗的大地中並不會完全失效!」
哈比人深深一鞠躬。「您真是太客氣了!」佛羅多說:「半精靈愛隆曾經說過,我會在路上找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友誼。我的確沒有料想到會有你這樣的情誼,能夠獲得你的友誼,就足以將邪惡轉為善良。」
他們終於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咕魯被從某個藏身的洞穴中帶了出來,他似乎比之前冷靜多了,只是,他依舊躲在佛羅多身邊,不敢面對法拉墨的目光。
「你的嚮導必須蒙上眼罩,」法拉墨說:「但我特許你和你的僕人山姆魏斯不用這樣做。」
當他們走上前要罩住他眼睛時,咕魯發出吱吱聲,緊抓著佛羅多不放。佛羅多接著說:「請把我們三個人的眼睛都遮住,最好先遮我的,或許這樣他才會明白我們沒有惡意。」
他們照做了,被領著離開漢那斯安南的洞穴。在那之後,他們通過了許多的走道和階梯,感受到晨間清新的空氣吹拂在臉上;他們繼續被蒙住眼,又上上下下了一段時間。最後,法拉墨命令眾人將他們的眼罩除去,他們又再度站在樹林中。在這裡聽不到瀑布的聲音,因為他們現在眼前是一座小溪流過的山谷,他們可以看見西方有光芒穿過樹林,彷彿世界突然到了終點,眾人面對著空曠的天空。
「我們在此必須分離了,」法拉墨說:「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忠告,你們最好還不要往東走,你們可以直接往前走,這樣至少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可以在森林的掩蔽之下。在你的西方是一座巨大的山谷,有些地方十分陡峭,有些地方則是相當的和緩,靠著懸崖邊和森林的邊緣走。我想,在你們剛開始趕路的時候可以在白天前進,這塊土地處在一種虛偽的安祥中,所有的邪惡都暫時離開此地。再會了,好好保重!」
他照著同胞的習俗擁抱兩名哈比人,將手放在他們的肩膀上,親吻著他們的額頭。「請帶著所有善良之人的祝福離開這裡!」他說。
他們以最虔敬的姿態深深一鞠躬,然後法拉墨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帶著兩名侍衛走到一段距離之外。他們驚訝看著這些披著綠衣的人們,竟可以用這麼快速的動作前進,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法拉墨之前所站立的位置顯得空蕩蕩的,彷彿渡過了一場幻夢一般。
佛羅多歎了一口氣,轉頭繼續往南前進。彷彿為了嘲諷之前所有的禮儀一般,咕魯正在樹根底下挖掘著泥巴。「肚子又餓了?」山姆想道:「我們該出發了!」
「他們終於走了嗎?」咕魯說:「這些可惡的臭人類!史麥戈的脖子還很痛,是的,好痛。我們走吧!」
「是的,我們走吧,」佛羅多說:「不過,如果你只會批評那些對你寬宏大量的人,那不如還是閉嘴吧!」
咕魯說:「好主人!史麥戈只是在開玩笑,他最會原諒人了,是的,他最會了,即使好主人的小騙局也是一樣。喔,是的,好主人,好史麥戈!」
佛羅多和山姆沒有回答。他們扛起背包,拿起手杖,走進伊西立安的森林。他們這次沿路休息了兩次,同時也取用法拉墨替他們準備的食物:乾果和醃肉,足夠他們吃很多天,還有能保存一段時間的新鮮麵包。咕魯則是什麼都沒吃。
※※※
太陽升起,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越過頭頂,又悄悄地往西方落下。從西方投射來的光芒變得略帶金黃,他們一直走在綠色的庇蔭中,四週一片寂靜,鳥兒似乎都飛得遠遠的,或是不敢出聲。
黑暗提早降臨到這沉默的森林中,在夜色完全籠罩大地之前,他們就疲倦地停了下來,因為,他們已經從漢那斯安南走了超過二十一哩以上的距離了。
佛羅多躺在一棵老樹的樹根上沉沉睡去,山姆則是沒有那麼放心,他醒過來許多次,但都沒有發現咕魯的行蹤。在其它人一準備休息之後,咕魯就立刻溜走了,他也沒有交代到底是準備在附近的地洞中睡覺,還是準備四處找東西吃。
不過,天一剛亮,他就跑了回來,叫醒所有的同伴。
「快起來,是的,快起來!」他說:「還要往東往南走很遠,哈比人必須快一點!」
※※※
第二天和前一天過的幾乎沒有什麼兩樣,唯一的差別是那種沉默的感覺變得更深沉了,空氣變得更凝重,樹下開始有種讓人呼吸緊迫的感覺。彷彿遠方開始有雷雨在凝聚。咕魯經常停下腳步,嗅聞著空氣,他會自言自語,並且催促大家趕快前進。
等到他們來到了跋涉的第三階段時,下午已經快要過完了,森林變得比較開闊,樹木也都變得更大、更鬆散了些。高大的冬青樹矗立在寬廣的草原上,中間還間或穿插著白楊木,以及一些剛冒出綠芽的古老橡樹;草地上則是散佈著白屈菜和銀蓮花,白色和藍色的花瓣都閉了起來,陷入沉睡之中。在草地上還有許多蓋滿了落葉的地方,中間生長著風信子,它們小小的鍾型花朵已經開始穿透這些落葉,茂盛地生長著。四周看不見任何的飛禽走獸,不過,在這些空曠的地方,咕魯會變得相當害怕,他們現在必須小心翼翼地走著,從陰影中躲到另一個陰影內。
光線很快的開始消逝,他們這才走到森林的邊緣。他們坐在一株蒼老的橡樹底下,看著它伸出糾結的樹根攀爬於懸崖邊。他們眼前則是一個深邃、幽暗的山谷,在另外一邊,森林又再度茂密起來,在暮色下透露出灰藍色的光芒,繼續往南邊延伸。在他們的右邊,剛鐸的山脈在火紅的天空下反射著光芒;左邊則是無盡的黑暗,那是魔多的高牆,狹長的山谷就正是穿破那黑暗,極端傾斜地落入安都因的河谷中。山谷底部有一道激流,在這一片寂靜中,佛羅多可以聽見底下傳來水流撞擊岩石的聲音,在附近則有一條道路蜿蜒而下,切穿沒有任何夕陽的光芒可以照到的灰色迷霧中。佛羅多認為遠遠的似乎看見有些古老的高塔和殘破建築,隱隱漂浮在那一片迷霧中。
他轉過身問咕魯:「你知道這是哪裡嗎?」他說。
「是的,主人,危險的地方。這是通往月之塔的道路,主人,通往河邊的那座廢墟都市。那座廢墟都市,是的,非常危險的地方,到處都是敵人。我們不應該接受人類的建議,哈比人已經離那條道路很遠的距離。現在必須往東走,走那邊。」他對著黑暗的山脈揮舞著細瘦的手臂。「我們不能走這條路。喔,不行!殘酷的人會從塔中往這邊走。」
佛羅多低頭看著那路,至少,目前路上沒有任何的旅客。它看起來十分的孤單,一路通往雲霧中的廢墟。不過,空氣中有股邪惡的感覺,彷彿似乎有什麼隱而不見的邪惡事物在搞鬼。佛羅多看著遠方夜色中的高塔,不禁又打了個寒顫,底下的水聲似乎變得十分冰冷而殘酷,那是魔窟都因河的聲音,來自死靈之谷的邪惡之河。
「我們該怎麼做?」他說:「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的距離,我們應該在那邊的樹林裡面找個可以躲起來的地方嗎?」
「躲在黑暗中一點用也沒有,」咕魯說:「哈比人現在必須靠著白天來隱藏行蹤,是的,白天。」
「喔,拜託!」山姆說:「即使我們必須半夜起床,現在也得先休息一下。如果你知道怎麼走,眼前還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天不會亮,你可以帶我們走相當長的距離。」
咕魯不情願地同意了,他朝著森林的方向轉去,沿著森林的邊緣往東走了一段距離。他不願意在這麼靠近邪惡之處的路邊休息,因此在經過一番爭執之後,他們全都爬上一株大橡樹,在它分岔的枝丫上睡了起來,不只可以有效地隱藏行蹤,躺起來還蠻舒服的。夜色降臨,在樹葉之間也變得完全黑暗。佛羅多和山姆喝了一點水,吃了一些麵包和乾果,咕魯則是立刻蜷縮起來,開始睡覺,哈比人完全沒有闔眼。
※※※
在咕魯醒過來時,可能已經過了半夜,兩名哈比人都發現到他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們。他傾聽了片刻,聞了聞,這正如同他們所注意到的一樣,似乎是他探測時間的方式。
「我們休息夠了嗎?我們睡飽了嗎?」他說:「走吧!」
「我們沒休息夠,我們也沒睡飽,」山姆抱怨道:「但我們還是必須跟著你走。」
咕魯立刻從樹上跳了下來,四肢著地,哈比人們則是慢慢地爬下來。當他們再度回到地面之後,咕魯立刻領著他們往東走,踏入那塊黑暗的大地。他們看不見什麼東西,因為夜色極端的深沉,他們在被樹根絆到之前幾乎無法發現它們的存在。地面變得越來越崎嶇,行走在其上也變得更為困難,但咕魯似乎一點也不受影響。他領著兩人穿過雜草和樹叢,有些時候還可以繞過某個幽暗的深坑或是地塹,有時則是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溪谷而又再度走出。不過,在這段過程中,他們都一直持續地往下坡走,每一個斜坡都變得更長、更陡。當他們第一次休息的時候,回頭依稀可以看見原先離開的森林,如同一塊廣大的陰影一般橫躺在大地上,如同黑夜中的黑夜一般漆黑。最後,咕魯轉過身對哈比人說:「很快就要天亮了,哈比人動作必須快一點,在這些地方最好不要待在空曠處。動作快!」
他加快腳步,其它人疲倦地緊跟在後。很快的,他們就開始爬上了一塊高出來的丘陵,上面大半長滿了荊豆和越橘樹,以及矮而銳利的荊棘;不過,偶爾也可以見到許多焦黑的開闊處,佈滿近來的野火所留下的疤痕。當他們越來越靠近丘頂時,荊豆樹叢也變得越來越密集,他們看起來非常的蒼老、高大,靠近地面的地方看起來有些枯瘦憔悴,但上方則依舊十分壯碩,上面綻放著許多在微光中散佈著光明的黃色花朵,在暗夜中飄送著幽香。這些樹叢高大到可以容許哈比人直接走在樹下,踏在那些乾燥的土地上。
在這個寬廣的山丘另一邊,他們繼續前進,並且藉著荊棘叢來隱藏自己的行蹤。這些荊棘由於生長得太過靠近地面,甚至又被四處生長的歐石南莖給蓋了過去。在這一團糾結裡面竟然別有天地,出現一塊廣大的空地,地上鋪滿了掉落的樹枝和雜草,頂上則是蓋滿春天的新葉和新芽。他們在這塊空間中躺了片刻,疲倦得無力進食,只能看著頂上的縫隙,注意著天色緩慢改變。
但是白天遲遲不肯降臨,只有一個死氣沉沉的褐色黎明出現在他們面前。在東方低垂的雲朵之下,是暗紅色的天空,這並非是曙光的顏色。在眼前蒼茫的大地上,伊菲爾杜斯黑暗的身影似乎對他們皺著眉頭,而那籠罩在暗夜之中模糊的形體,也在那暗紅光芒的輝映之下顯得格外邪氣逼人。在他們的右邊,是一塊高大的山壁,在陰影中顯得格外黑暗。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走?」佛羅多問道:「魔窟谷的開口,是否就在那團黑暗之中?」
「我們需要這麼早就擔心嗎?」山姆說:「我們今天白天應該不會再趕路了吧?我甚至連這是不是白天都不知道!」
「或許不會,或許不會,」咕魯說:「但我們必須趕快到達十字路口。是的,到十字路口。就在那邊,是的,主人。」
※※※
魔多發出的暗紅色光芒慢慢的消失了,東方接著冒出大量的雲氣,讓曙光也變得十分黯淡。佛羅多和山姆吃了一些食物,躺了下來,但咕魯則是十分不安分。他不願意吃他們的食物,只是喝了一點水,然後,他就在樹叢中喃喃自語的嗅來嗅去,接著,他就突然消失了。
「我猜是去找東西吃了,」山姆打著哈欠說。這次該他先睡,他很快就陷入夢鄉。夢中他以為自己又回到袋底洞的花園,似乎在找些什麼東西;但是他背上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讓他直不起腰來。不知道怎麼搞的,這花園看起來似乎雜草叢生,非常凌亂,荊棘和野草也從圍欄邊開始恣意蔓延過來。
「我知道這都是我的工作,可是我好累啊,」他一直不停地說著。突然間,他想起自己要找什麼東西。「我的煙斗!」他大喊一聲醒了過來。
「蠢蛋!」他對自己說。當他張開眼睛時,還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躺在花園裡面。「煙斗一直都在背包裡面!」然後,他才發現自己的煙斗或許是在背包中,但身上卻沒有任何的煙草,而且,他離袋底洞更不知道有幾百哩之遠。他坐了起來,四周似乎毫無光明,主人為什麼讓他一路睡到晚上,卻沒有醒叫他呢?
「佛羅多先生,難道你沒睡覺嗎?」他說:「這是什麼時候了?看起來很晚了!」
「不,沒有很晚,」佛羅多說:「但是,天色卻是越來越暗,依我的判斷,現在甚至還沒中午,你也才不過睡了三個小時。」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山姆說:「有暴風雨要來嗎?如果是這樣,這可能是我這輩子看過最猛烈的暴風雨。真希望我們能夠找個深坑躲起來,而不是就在樹叢裡面睡覺。」他傾聽著四周的聲音。「那是什麼?是雷電,還是鼓聲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