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環王 第一部 魔戒遠征隊 第三節 三人成行 上
    「你最好不要大肆聲張,趕快離開這裡,」甘道夫說。已經過了兩三個星期,佛羅多似乎還沒有準備好要出發。

    「我知道!但是要兩全齊美很不容易,」他抗議道。「如果我像比爾博一樣神秘失蹤,消息過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夏爾。」

    「你當然不能神秘失蹤!」甘道夫說。「這樣不行的!我說的是趕快,不是叫你馬上走。如果你暫時想不出來悄悄離開夏爾的方法,我們再遲一點也是值得的。但也不能夠拖延太久的時間。」

    「秋天再走如何?在我過生日之後?」佛羅多問。「我想那個時候多半我就可以安排好一些計劃了。」

    說實話,到了這個地步,他有些不太願意作準備。袋底洞突然間變成溫暖的家,他想盡可能享受在夏爾的最後一個夏天。當秋天來臨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會比較有心理準備,秋天本就是告別舊事物的好開始。他暗自決定,要在五十歲的生日那天離開:那天也是比爾博的一百二十八歲生日。要跟隨比爾博的腳步,似乎就是那天最適當。追隨比爾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念頭,也多虧這個念頭才讓他感覺好一點。他盡量不想起那戒指,或是戒指可能帶他們前往的終點。但他並沒有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告訴甘道夫。巫師倒底猜到多少永遠都讓人摸不透。

    他看著佛羅多,臉上露出微笑。「好吧,」他說。「我想這也可以,但絕不可以再拖延。我越來越緊張了。在這段時間之中,小心照顧自己,千萬別讓人知道你要去哪裡!也關照山姆不要多嘴。如果他敢亂說,我可真的會把他變成蟾蜍。」

    「提到我要去哪裡這檔子事,」佛羅多說,「這就很難洩漏了。因為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要去哪裡。」

    「別多慮了!」甘道夫說。「我並不是說你不能在這邊的郵局留下聯絡地址!但在你走遠之前,絕不能讓人知道你要離開夏爾。總之,你一定得離開這裡,不管是往南往北、往西往東,你的去向更是不可以讓人知曉。」

    「我一心一意只想要離開袋底洞,如何向大家道別,根本忘記考慮自己該往那邊走,」佛羅多說。「我該去那裡?我該沿著什麼路走?我的目的是什麼?比爾博是去找寶藏,最後歷險歸來;而我是去丟掉寶藏,可能永遠都回不來。」

    「你也沒辦法確定未來怎麼樣,」甘道夫說。「我也不行。你的任務可能是找到末日裂隙,但這任務也可能會交由別人完成:我現在還不清楚。反正你也還沒做好遠行的準備。」

    「的確還沒!」佛羅多說。「但以後我到底該何去何從?」

    「間接、迂迴的朝向危險邁進,」巫師回答。「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建議,那麼就去瑞文戴爾。雖然比起往日來,最近路上比較不安全,但這段旅程應該不會太驚險。在可見的未來,旅行會變得越來越危險。」

    「瑞文戴爾!」佛羅多驚歎道。「好極了:我要往東走,去瑞文戴爾。我可以帶著山姆拜訪精靈,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他的聲音雖然很低,但心中卻突然湧起了激烈的渴望,想要看看半精靈愛隆的住所;呼吸一下那些高貴人種依舊居住的山谷中的空氣。

    ※※※

    某個夏日的午後,一個讓人吃驚的消息抵達了「長春樹叢」和「綠龍」旅店。夏爾邊境的動盪和巨人的傳言都被更重要的消息給掩蓋了:佛羅多先生竟然要賣掉袋底洞,而且還已經把它賣給了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人!

    「賣的價錢不錯,」有人說。「討價還價很激烈,」另一個人說,「羅貝拉大媽的手段可不是蓋的。」(傲梭幾年以前就死了,不算英年早逝,但卻不夠長命;才一百零二歲而已。)

    佛羅多先生賣掉那美麗洞穴的原因比該處的價格更引人爭議。有幾個人的理論經過巴金斯先生親自點頭和暗示認證:佛羅多的財力已經大不如前,他準備要離開哈比屯,在雄鹿地找個安靜的地方住下來,以後可以常常和烈酒鹿家的親戚往來。「離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人越遠越好,」有人補充道。但袋底洞中如山財寶的傳說早已根深蒂固的奠基在人們心中,他們實在很難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管這個理由多麼合理,他們都會自然想到背後有超乎想像的力量在作祟,許多人甚至認為這又是甘道夫的邪惡陰謀。雖然他這次的到訪十分低調,但眾人也都已經知道他「躲在袋底洞」內。不過,即使這背後可能有魔法的陰謀在作祟,至少有件事情是大家確知的:佛羅多·巴金斯要返回雄鹿地了。

    「是的,我這個秋天就要搬走,」他說。「梅裡·烈酒鹿正在替我物色一個溫暖的小洞穴,甚至是間小房子。」

    事實上,梅裡已經在巴寇伯理外的鄉間溪谷地買了一棟小房子。除了山姆之外,佛羅多對每個人都聲稱要真的搬進去。往東走的計劃讓他有了這個點子,因為雄鹿地本來就靠近夏爾的東部邊境,而且要他回到小時住的地方也蠻合常理。

    甘道夫在夏爾整整待了兩個多月。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在佛羅多的計劃終於塵埃落定之後,他突然間宣佈自己第二天一早必須離開。「希望只是一陣子而已,」他說。「但是我得去南方邊境之外收集一些情報。我在這邊已經荒廢許多寶貴的時間。」

    他的聲音很輕鬆,但佛羅多覺得他似乎有些憂鬱。「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問。

    「不算什麼事,但我聽說了一些讓人不安的消息,必須親自去看看。如果我覺得你應該馬上動身,我會立刻回來的,最少也會送口信給你。在這段時間內,你還是繼續照著原訂計劃行動。但請務必小心提防,特別是關於這枚魔戒!我再強調一次:千萬不要使用它!」

    第二天清晨他就離開了。「我隨時可能回來,」他說。「至少我會回來參加歡送會。我想你這段旅途還是需要我的陪伴才行。」

    在隨後的日子裡,起初佛羅多感到相當擔憂,經常擔心甘道夫到底聽到了什麼消息;但他慢慢的也就鬆懈了,夏日溫和的天氣讓他忘卻了煩憂。夏爾極少經歷這麼溫和的夏天,秋天也很少這麼富麗。蘋果長滿枝頭、蜂蜜滿溢出蜂窩,玉米又高又結實。

    當佛羅多又開始擔憂甘道夫的時候,已經是深秋了。邁入九月以後,甘道夫還是音訊全無。佛羅多的生日和搬家的日期逐漸逼近,甘道夫依舊全無消息。袋底洞開始忙碌起來。有些佛羅多的朋友前來暫住,協助他進行打包的工作;佛瑞德加·博格和法哥·波芬當然沒有錯過;他的密友皮聘·圖克和梅裡·烈酒鹿自然也不會缺席。這一夥人把袋底洞幾乎翻了過來。

    九月二十日時,兩輛蓋上油布的車子緩緩駛向雄鹿地,載著佛羅多所有沒賣掉的傢俱,取道烈酒橋前往他的新家。第二天佛羅多開始真正的緊張起來,不時張望甘道夫的身影是否出現。當週四,也就是佛羅多的生日當天,依舊如同比爾博宴會那天一樣的清朗明亮。甘道夫還是沒有出現。傍晚時分,佛羅多舉辦了他的告別宴會;這次非常的儉樸,只有他和四名幫手一起用餐。但他煩心的幾乎吃不下飯。不久之後就要與這群好友分離的念頭讓他心頭沉重不已。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說。

    四名年輕的哈比人則是非常的亢奮;即使甘道夫沒來,宴會也很快的熱絡起來。飯廳裡面除了桌椅之外,空無一物。但食物並不遜色,好酒也沒缺席:佛羅多的酒並沒有一起賣給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人。

    「不管我其他的東西會如何遭到那些塞巴家人的摧殘,至少這些好酒有人賞識!」佛羅多將美酒一飲而盡。這是老酒莊最後的珍品了。

    他們又唱又笑,聊著過去一起作的許多瘋狂事,最後他們還照著佛羅多的習慣,先祝比爾博生日快樂,再敬佛羅多。接著,他們走出屋外,呼吸新鮮空氣,看看美麗的星空。佛羅多的宴會結束了,但甘道夫依舊沒出現。

    第二天一早,他們又忙著將剩下的行李裝上另一輛車。梅裡負責這個部分,和小胖(喔,這是費德瑞加·博格的綽號)一起送貨過去。「在你住進去之前,總有人先幫你暖暖屋子,」梅裡說。「再會啦,後天再見,希望你不要在路上睡著,耽誤了搬家的時間!」

    法哥吃完午餐之後就回家了,只有皮聘留了下來。佛羅多十分的不安和緊張,甘道夫趕到的承諾意外落空了。他決定等到天黑。在那之後,假設甘道夫急著要找他,就只能去溪谷地的屋子,甚至可能還比他們先到。因為佛羅多準備徒步走去。他的計劃是準備步行從哈比屯走到巴寇伯理渡口,輕輕鬆鬆的欣賞夏爾最後一眼。

    「我也該讓自己多練習一下,」他在空曠的屋中透過滿是灰塵的鏡子打量自己。他已經很久沒有健行了,鏡中的影像似乎有點臃腫。

    在午餐過後,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人,包括了羅貝拉和他黃頭髮的兒子羅索出現了。這兩位不速之客的身影讓佛羅多相當不快。這有些唐突,也沒有遵守合約;袋底洞的所有權轉移是要等到午夜才生效的。不過,其實也不能苛責羅貝拉;畢竟她苦苦盼望袋底洞七十七年了,現在也都一百歲了。反正,她出現的目的就是確保自己花錢買的東西沒有被人帶走,同時拿到屋子的鑰匙。佛羅多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她滿意,因為她還隨身帶了一大堆東西如入無人之境的闖進來。最後,在折騰許久之後,她才帶著兒子和備用鑰匙離開,佛羅多還得承諾把其他的鑰匙留在袋邊路的詹吉家。她哼了一聲,很明顯的表示出懷疑詹吉一家人晚上會來偷東西的猜忌。佛羅多連茶也沒有請她喝。

    他和皮聘及山姆在廚房裡面自顧自的喝茶,想要把剛剛的不快拋到腦後。對外的說法是山姆要去雄鹿地,為了「照顧佛羅多先生,看管他的小花園。」老傢伙也同意這樣做,但對於羅貝拉將來會成為他的鄰居總有些埋怨。

    「這是我們在袋底洞的最後一餐!」佛羅多把椅子推上。他們把洗碗的工作交給羅貝拉。皮聘和山姆把三個背包整理好,堆在玄關。皮聘溜進花園作最後的巡禮。山姆則消失無蹤。

    ※※※

    太陽下山了。袋底洞看起來十分的孤單憂鬱和空曠。佛羅多在熟悉的房間內漫步,看著落日的餘暉漸漸隱去,陰影慢慢將房內包圍。室內開始變暗。他走出房門,穿越花園,走到小丘路上,滿心期待會看到甘道夫在暮色中緩步走來。

    天空十分清朗,星光開始閃耀。「今夜會是很舒服的一晚,」他大聲說。「適合一個全新的開始。我想要散散步,我再也沒辦法忍受無所事事了。我得要出發才行,甘道夫一定會跟上來的。」他轉身準備離開,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因為他似乎聽見了什麼聲音。聲音的來源就在袋邊路底的方向。一個聲音很明顯是老傢伙的,其他的聲音則很奇怪,甚至讓人有些不愉快的感覺。他聽不清楚對方的問話,但老傢伙的回答卻出乎意料的尖銳。老人似乎很生氣。

    「不,巴金斯先生已經離開了。今天早上就走了,我家的山姆和他一起走的;他帶走了所有的東西。沒錯,已經賣掉了,人也走了。我打包票。為什麼?人家為什麼要搬家不甘我的事,也跟你沒關係。去哪?這沒什麼好保密的。他搬到巴寇伯理去了,離這邊蠻遠的。沒錯,真的不近,我自己就從來沒跑那麼遠過。雄鹿地有太多怪人了。沒辦法,我沒空幫你留口信。晚安!」

    腳步聲漸漸往山下走去。不知為什麼,佛羅多對他們沒有上山來覺得鬆了一口氣。「我想大概是厭倦了人家問東問西吧,」他想。「這些傢伙真是好奇心過剩!」他本來想要去問老傢伙對方是誰,但轉念一想,還是回頭走回袋底洞去。

    皮聘正坐在玄關內自己的背包上。山姆不在那邊。佛羅多走進幽暗的門內。「山姆!」他大喊。「山姆!該出發了!」

    「來了,主人!」聲音從屋內蠻遠的地方傳來,山姆隨後也跟著出現。從他臉上的紅暈看來,他剛剛正在和地窖的啤酒桶道別。

    「都收好了嗎,山姆?」佛羅多問。

    「是的,主人。我已經檢查過最後一次了。」

    佛羅多鎖上圓門,把鑰匙交給山姆。「快跑去把這鑰匙放回家,山姆!」他說。「然後抄小路和我們在草地外的大門前會面。今晚我們可不能大搖大擺的從鎮中央走過,有太多人在注意我們了。」山姆立刻飛奔而去。

    「好吧,終於要出發了。」佛羅多感歎道。他們肩起背包,拿起手杖,繞過房子,走到袋底洞的西邊。「再會了!」佛羅多看著黑暗的窗戶說。他揮揮手,轉過身(正巧就是循著比爾博的老路),沿著花園小徑跟上皮聘。他們躍過籬笆的低處,溜進草原中,像是輕風般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在小山腳下的西邊,他們終於來到一條羊腸小道口的矮門。兩人停下腳步,調整背包的肩帶。山姆這時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沉甸甸的背包跟著左右搖晃,他腦袋上還頂著一團軟不拉嘰的破布,似乎是頂帽子。他在這一團暮色中看起來很像矮人。

    「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所有的重東西都給我了,」佛羅多說。「我真是同情背著家到處跑的蝸牛。」

    「大人,我還可以背更多東西。感覺起來很輕呢,」山姆逞強的說。

    「山姆,別亂來!」皮聘說。「讓佛羅多運動一下也不錯。他身上就只有我們幫忙他打包的東西。這傢伙最近有些懶散,多走幾步路應該就好多了。」

    「對我這個老哈比人不要太過份哪!」佛羅多笑著說。「如果照你說的來做,我到雄鹿地之前就會瘦的跟柳樹一樣了。哈哈,開玩笑的啦!山姆,我想你背的東西真的太多了,下次我們重新打包的時候最好平均分攤一下。」他再度拿起手杖道。「我們都喜歡在晚上旅行,」他說,「在露宿之前,我們還是多趕一些路吧。」

    他們起初沿著小徑往西走,然後離開小徑往左轉,悄悄的走上草原。他們沿著籬笆和灌木叢排成一行走著,夜色慢慢將他們包圍。由於他們都穿著黑色的斗篷,因此在夜色中看起來就如同全都隱身一樣。藉著哈比人的天賦,再加上他們刻意不出任何聲音,三人的行動可說是連哈比人都無法發覺。草原上和森林裡的動物都渾然不覺他們的出現。

    不久之後,他們踏著木板橋跨越了哈比屯西邊的小河。這條小河在赤楊樹的環繞之下,看來如同一條黑色的緞帶。他們又往南走了幾哩路,最後才匆匆忙忙的從烈酒橋踏上大路。他們現在已經進入了圖克區,往東南方走了一陣之後就來到了綠丘鄉。當他們開始爬上山坡時,回頭看見的是哈比屯的在河谷的環繞下閃閃發亮。很快的,都消失在黑暗之中,接著臨水區也從視線中消失了。當最後一個農莊的也被遠遠拋在腦後時,佛羅多轉過身揮手道別。

    「不知道我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看到這個景象。」他低聲說。

    他們又再繼續走了三個小時之後才開始休息。夜空清澈、冷冽,星光燦爛,山谷和溪流中的霧氣漂浮而出,環繞著山區。瘦弱的樺樹遮蔽了天空,成為他們的屋頂。他們吃了簡單的晚餐(對哈比人來說不太豐盛),然後就繼續前進。他們很快的就踏上一條跟隨著山勢起伏的小路。在前方的黑暗中就是他們的目標:巨木廳、史塔克和巴寇伯理渡口。小徑漸漸遠離主要幹道,繞過綠丘,通往夏爾東部一個渺無人煙的地方。

    過了一陣子之後,他們踏上一條被高大樹木包圍的道路,此處唯一的聲響就是樹葉的沙沙聲。這裡伸手不見五指。在遠離了人煙之後,起初他們試著聊天或是哼歌,然後默默不語的繼續走著,皮聘開始脫隊。最後,當他們開始攀爬一個陡坡時,他停下腳步開始打哈欠。

    「我好想睡覺,」他說,「再不休息我可能就要滾下山去了。你們要站著睡覺嗎?都快半夜了。」

    「我還以為你喜歡在晚上健行,」佛羅多說。「不過,沒關係,反正也不急。梅裡以為我們後天才會到,我們還有將近兩天的時間。等下找到合適的地點我們就馬上休息。」

    「這裡常吹西風,」山姆說。「如果我們可以到山丘的另一邊,應該就可以找到有遮蔽的舒服平地,大人。如果我沒記錯,前面就有些柴火。」山姆對哈比屯方圓二十哩的地理都瞭若指掌,但這也是他的能力極限了。

    他們剛越過山丘之後就找到了一堆柴火。三人離開道路,走到有著濃郁樹林香氣、被黑暗包圍的一塊平地上。他們收集了一些松針和枯木,很快的就在一棵大樹下點起了熊熊的營火。在營火旁坐了一陣子之後,眾人紛紛開始打盹。接著,每個人都找個樹幹舒服的角落靠下來,包著毯子和衣服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他們並沒有派人守夜,連佛羅多也不擔心,因為他們還在夏爾的核心地帶。當火焰漸漸熄滅的時候,甚至還有幾個生物跑過來嗅嗅他們。一隻狐狸奔過林蔭,停下腳步聞聞他們。

    「哈比人!」它想。「哇!接下來還會有什麼怪事?我在這裡看過各種各樣的事情,但我可是從來沒看過有哈比人在樹下睡覺。還有三個人!這一定有什麼陰謀在背後運作。」它說的沒錯,但日後的發展它就沒有機會知道了。

    蒼白、黏膩的清晨又再度降臨。佛羅多先醒了過來,發現背後的衣服被樹根弄破了個洞,脖子也覺得很僵硬。「散步、健行!我怎麼落到這種下場?」他想,這是每次在冒險開始之前必有的牢騷。「我那美麗的羽毛床賣給了塞克維爾巴金斯家!這些樹根可真是不錯的替代品。」他伸了個懶腰。「大家起床啦!」他大喊。「太陽照屁股羅!」

    「有什麼好照屁股的?」皮聘從毯子裡露出一隻眼睛說。「山姆!九點半之前弄好早餐!洗澡水熱好了嗎?」

    山姆睡眼惺忪的跳了起來。「不,大人,還沒弄好,大人!」他說。

    佛羅多一把將皮聘的毯子搶走,逼他醒過來,再自己走到樹林邊。太陽已經從東方升起,照耀在樹林裡濃重的霧氣上。秋日的樹木被沾染上金紅,彷彿是在無邊的海洋中航行的帆船。他們腳底下就是通往一座河谷的陡坡和小徑。

    當他回來的時候,山姆和皮聘已經升起了炙烈的火焰。「水!」皮聘大喊。「水在那裡?」

    「我口袋裡面又沒有裝水,」佛羅多說。

    「我們以為你是去找水的,」皮聘忙著擺設食物和杯子。「你最好現在趕快去。」

    「你也跟我來,」佛羅多說,「記得把裝水的瓶子都帶來。」山腳下就有一條小溪。兩人在一座灰巖下的小小瀑布中裝滿了水。那裡的水真是透心涼,兩人忍不住把自己的手和臉好好的沖了沖。

    在一行人用完早餐,整理好背包之後,大概也十點左右了,天氣已經開始變熱。他們走下斜坡,跨過小溪,越過另一座山丘的邊坡。經過這麼一段折騰之後,他們的斗篷、毯子、水、食物和其它裝備已經成了嚴重的累贅。

    經過上午這麼一走,他們明白今天恐怕不會太輕鬆。走了幾哩之後,路才開始往下斜。之前他們越過了曲折的羊腸小徑,現在終於開始往低處走。他們面前是樹叢林立的平原,地平線的盡頭則是呈現褐色的樹林。他們所看到的是林尾,再過去就又是烈酒河。道路在他們面前來了個大轉彎,彷彿弓弦一般的彎曲。

    「這路怎麼好像永遠走不完,」皮聘說,「我走不動啦。現在吃午飯正好。」他坐在路邊,看著一片迷濛的遠方,那裡就是他過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和那條熟悉的河流。山姆站在他面前。他睜大了雙眼楞楞的看著;遠方的景像是他從來沒有看過的。

    「精靈們會不會住在那森林裡面?」他問。

    「我沒聽說過,」皮聘說。佛羅多沉默不語。他也朝向東方看去,似乎從來沒見過此風景一般。突然間,他開口了,彷彿自言自語的緩緩道:

    大路長呀長

    從家門伸呀伸。

    大路沒走遠,

    我得快跟上,

    快腳跑啊跑,

    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達,川流又不息,

    到時會怎樣?我怎會知道。*

    「這聽起來很像老比爾博的詩歌耶,」皮聘說。「或者這是你的仿造之作?這聽起來實在無法讓人心情振奮。」

    「我不知道,」佛羅多說。「它突然間出現在我腦海中,彷彿是我作的一般;但也有可能我很多年前聽過這歌謠。這的確讓我想起比爾博離開前最後的幾天。他經常說世上只有一條大路,就像大河一般:每個人的門口都是山泉的發源地,每條岔路都是大河的支流。『佛羅多,一踏出門口就必須要提高警覺,』他曾經說。『你一踏上大路,如果不注意自己的腳步,就不知道自己會被衝到哪裡去。你知道這就是通往幽暗密林的道路嗎?如果你不把持住,它可能會把你送到孤山去;甚至會是更遠、更糟糕的地方!』他每次都站在袋底洞的前門對我說,尤其是當他健行回來之後一定會這樣。」

    「這樣啊,至少大路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沖不到我,」皮聘解下背包說。其他人立刻見賢思齊,把背包放在路邊,小腳則伸在路上。在休息一會兒之後,他們用了頓豐盛的午餐,然後又繼續狠狠的休息一陣子。

    太陽開始漸漸西沉,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下坡的路上。到目前為止,他們在路上什麼人也沒遇到。這條路不適合車輛行走,因此人煙稀少;平常也沒有多少人會去林尾這個地方。他們心情輕鬆的慢跑了一個多小時,山姆卻突然停下來露出警覺的神情。他們已經到了平地,之前百轉千折的道路現在也成了平坦筆直的大道,兩邊是怡人的草地,森林邊同時點綴著幾棵高大的樹木。

    「我好像聽到後面傳來馬蹄聲,」山姆說。

    眾人一起轉過頭去,但不夠筆直的道路讓他們無法看得太遠。「不知道是不是甘道夫追上來了,」佛羅多說。即使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內心卻油然生起一股不安,不想讓騎士發現自己的行蹤。

    「或許你們覺得不在乎,」他帶著歉意說,「但我不希望在路上被任何人發現。我已經厭倦了被人說長道短。如果那是甘道夫,」他補充道,「我們還可以給他一次驚喜,報答他遲到這麼久。我們快躲起來吧!」

    另外兩個人飛快的跑向道路左邊不遠的樹叢中,立刻趴了下來。佛羅多遲疑了一瞬間:彷彿是好奇心還是某種特殊的力量在阻擋他的行動。蹄聲越來越近。他在最後一秒才躲進路旁大樹下的一堆長草中。然後他抬起頭,好奇的從樹根旁抬起頭窺探。

    一匹黑馬從路的另一頭出現了,它不是哈比人騎的小馬,而是人類所慣騎的高大馬匹。馬背上坐著一個高大的人,他裹著長大的披風、戴著兜帽,似乎趴在馬背上。從兜帽底下的陰影中傳來嗅聞的聲音;應該是人類面孔的地方往左右打量著路旁的草地。

    一陣毫無緣由的恐懼突然攫住了佛羅多,他開始害怕被發現、開始想到身上的魔戒。他大氣也不敢出,但有股強烈的慾望不停召喚他取出魔戒;他的手甚至已經開始慢慢的移動。甘道夫的忠告變得微不足道。反正比爾博以前也用過魔戒。「而我還在夏爾,」他想著,手已經握住魔戒的練子。就在此時,騎士身形一挺,甩了幾下韁繩。黑馬起初緩步向前,最後開始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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