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想起來了,剛才那個男人,雖然沒帶任何佩飾,但他的右耳上,有一處明顯的耳洞!
我把報警電話同時打給了北京的於曉梅和本地的0,我也打電話向寧馨兒示警。從馨兒剛才對我的講述中,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鄭子良是在跟蹤她伺機下手。寧馨兒關了手機,叫我懸心了好一會兒,還好,她吉人天相最終無虞。
從某種意義上講,寧馨兒是幸運的,她上機前與我一晤,讓她最終逃避了一場殺身之禍。而這次會面,也讓鄭子良處心積慮的假死重生,有了一個大白於天下的機會。
其實,於曉梅早就掌握了他的存在,只不過以為他已經銷聲匿跡,甚至是潛逃出境了,誰也沒想到,他癡迷於執行肖東琳的命令到了完全忘我不顧生死的地步。後來,警察在他的身上、他的幾處居留地,都搜查出不止一個身份證和護照。警方斷定,他完全可以在肖東琳案發後,堂而皇之地逃出國門!
說起來,鄭子良雖然改頭換面身份一新,但也沒有完全掉以輕心疏於防範。在新樓驚見我的時候,就曾經立刻轉移居住地;這一次他也在雨中潛伏好長時間,只是見我遲遲不動,才無可奈何地在我面前留下那驚鴻一瞥。
那天等我坐著出租車趕到機場,寧馨兒已經在警察的保護下安全入閘,那裡並沒有發生我想像中的刺殺和槍戰,在無數陸續趕到的警察和武警戰士中,我看見了徐亮的身影,他正衝著對講機在雨中大喊著什麼。
警察執行任務時,那種全身心投入的**,是非常動人的。我遠遠凝視他的身影,呆呆佇立了好長時間。
那天下午,我沒有去照婚紗照,不知為什麼,高煜也沒有給我打電話。在這個凝固婚姻形象的機會,我們不約而同選擇了逃避。後來,我才知道高煜爽約的真正原因。
我裹著一條毛毯,蜷縮在小婉家的沙發上,接到了於曉梅的電話,她的聲音很大很興奮,她說:「抓到了抓到了,施慧你真棒你又立功了!就是你提供的那個車號,你們那兒的公安局已經把他給抓捕歸案了。他整容改了臉,可指紋和聲音紋路都過了鑒定,現在就等D出結果了,基本可以認定就是鄭子良了!」
我一點都興奮不起來,只說:「啊,抓到就好!」
於曉梅還在拚命表揚我:「這可是最後一條大魚呀,我們以為他得漏網了,誰知他還自己往出跳。施慧,你讓我們功德圓滿了,我馬上去省城,我給你請功去!」
我合上電話,還是癡癡傻傻地坐著,天漸漸黑下去,房間一盞燈也沒開,一點聲音都沒有。小婉一直乖乖地陪坐,我們姐妹就那樣坐在黑暗當中,直到一隻從紗窗裡鑽出來的蒼蠅,在我們中間飛來飛去,最後叫我揮掌拿下。
我攤開手,月光下,掌心裡一片狼籍,我直奔衛生間,就吐在那裡了。我那時已經發起高燒,小婉把我扶到床上,輕輕問我:「慧姐,婚還結不結了?」
我乾澀地說:「不知道。」
小婉突然像沒了半截,一下子跪在床前,她拉起我的一隻手哭了出來:「慧姐,別這樣!你這樣我心裡特別不好受。其實,是我對不起你,我說了謊話……但是,我那時真是覺得高煜不錯呀!我沒不覺得哪有什麼不對,他一直那麼愛你……」
我呆呆地看著她,聽她哭著繼續說:「其實,其實大姨臨終時候,沒說過讓高煜照顧你的話。是高煜讓我說的,他說他太愛你了,你這些年太苦了,他一定會照顧你一輩子!」
我疲倦地轉過臉去,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去,我說:「我知道了,沒事,你起來吧,不怪你,怪我自己!」
如果能讓我選擇的話,我寧可選擇不再和高煜見面,甚至不再和任何認識我的人見面;我心甘情願鑽進蚌殼,把自己密密地封裹起來,然後慢慢沉在沙河之底,在一個暗不見天日的地方,慢慢舔傷口。但我知道,我事實上無法逃避!我既然已經有了一回錯誤的選擇,那就必然要付出面對現實的代價。
記得我當時已經心灰意懶到了極點,連話都不願意多講一句。但是,我還是在他鍥而不捨追問下,與他有了一次激烈的對話,就像面對他鍥而不捨地追求,最終改變了初衷一樣。
其實,高煜對任何一樣想得到的東西,都有鍥而不捨的精神。我曾經多次聽祈文芳笑著講過,高煜小時候喜歡家裡一隻漂亮的小板凳,而那隻小凳子的使用權是歸小哥哥高炬的,一個小孩子,為了能在吃飯時霸上那只心愛的小凳,就用小刀在凳子油漆面上,一點點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最終在高元林的一頓屁板之後,真的如願以償得到了小凳的使用權。那時,他才四、五歲的樣子。
後來我想,他想得到我,也不過就是追求另一隻喜歡的小凳而已,在追求那個夢寐以求的結果時,也是不計後果不擇手段的。
我當時剛剛在二獄的醫務室掛過一隻吊瓶,高煜匆匆進門就拎起我的手,關切地問:「你病了,怎麼樣了?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我輕輕脫開他的手,把一隻小盒交給他,是那只鑽戒,我對他說:「高煜,對不起,我不想結婚了。」
高煜短促地「啊「了一聲,盒子就掉到了地上,他說:「施慧你怎麼了?你這個時候說不想結婚了是什麼意思,咱們,咱們可都登記了!」
我慢慢彎下腰,揀起那只盒子,端詳著,學著他的語氣說:「登記,也就是個形式。」
高煜焦慮又來拉我:「施慧!你這樣可要把我逼瘋了,婚禮都準備好了,差不多整個省城都知道我要結婚了,這個當口你反悔?」
我沉默地再次甩開他的手。
他跌足大叫:「施慧快說話呀,你再不說話我都快急死了!」
我低頭不看他,想了半天才問道:「高煜,吉田百合子為什麼會想起給我寄林知兵的照片?」
高煜怔了一下,沒說話。
我抬起頭:「吉田是日本商人,公安部不會對她說起我和林知兵的事,她怎麼會知道得那麼詳細,連我沒有照片都知道?」
高煜想了想,欲言又止。
我盡量使自己聲音平靜:「高煜,你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和吉田株式會社合作的?」
高煜在眼鏡後面的眼神依然英俊深沉,他依然那樣深深地深深地注視我,好久才重重出了一口氣,下定決心點頭道:「是,我承認,我三月份的時候,聽高炬說了你和吉田的事。我就讓他向吉田轉述了你和林知兵的故事,我們,我們也是從那時開始合作。」
我於是冷笑:「合作?說得好聽!你只是一個剛剛起步的小公司,這樣的公司在國內多如牛毛,而吉田是有百年基業的日本知名企業。據我所知,你們在股票市場呼風喚雨操縱股價,在一個月時間內讓東辰股票狂漲狂跌幾近崩潰,當其中得有多少資金注入。你是怎麼讓吉田心甘情願出這麼多的錢,陪你玩轉東辰的呢?」
高煜已經在扶眼鏡,他像不認識一樣看著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說:「在肖東琳出事之前,東辰公司的基本框架,已經在你們的掌控中了,也就是說,東辰集團事實上已經到了你和吉田的手中。我很好奇,你和吉田坐收漁利的同時,是怎麼分贓的呢?你在這其中到底能得多少?」
高煜頓足大叫:「施慧你說什麼呢?這是商業上的事情你根本不懂,這怎麼能叫分贓?我們是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正常的商業競爭和融資行為,我沒有觸犯任何法律界限,我收購東辰的的股票,是為了讓它有一個更好的前途!」
我笑了,笑得連我自己都感到心痛:「高煜你說得真是冠冕堂皇,就因為你要改變一家企業的前途,所以你就利用我對吉田的救命之恩,去勾結吉田,最後達到併購東辰的目的!」
高煜急不可耐地解釋:「施慧你冷靜些,你這都聽誰說的?你怎麼能說我利用你?我們本來已經是一家人了,我只不過知道你願意當無名英雄,你不高興我接觸吉田,我才沒告訴你。實際上,肖東琳是你、我、吉田共同的敵人,她綁架吉田百合子,差一點讓你也死於非命,她完全是自作自受!退一萬步講,即便我不併購她,她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她製毒販毒事發,公司早晚也會被查封。我只是利用了一個時機而已!」
我說:「可是你和吉田謀劃東辰的時候,你並不知道肖東琳是個毒梟!」
高煜用手勢按下我的指責:「你別急施慧,你聽我講,實際上,是吉田主動找高炬的,是她報仇心切,才急於找到一個能和她合作的中國企業,這其中最重要的,是要瞭解東辰集團的運作,所以……」
我又笑了:「所以你們一拍即合,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把一個中國民營企業就這樣與外商瓜分了。高煜,對不起,可能我不懂你的商業大同思想,我的想法有些狹隘,我覺得,你和以往那些漢奸,沒有什麼本質意義上的區別!」
高煜的臉抽搐起來,嘴唇顫抖起來,繼而手都抖了起來,他狠狠說:「施慧,你這話太重了!你根本就不瞭解我,你這樣說,是對我缺乏最起碼的信任!」
我的激動絲毫不亞於他,我說:「高煜,坦誠相待是相互信任的基礎,你,做到了嗎?」
高煜死死盯著我,他已經開始不說話。
我提高了聲音:「高煜,我這個人很粗心,過去了的事情我很少想,也很少把許多事聯在一起想。昨天晚上,我理了理思路。我從我們相識開始回憶,你從那時起,就已經喜歡隱瞞和欺騙。你和劉春合夥騙小婉說要介紹朋友,其實是在拿我打賭;你想送我一部手機,卻讓鄭子良騙我說是肖東琳給我的;你三番五次自作主張安排我的工作,卻不告訴我你的社會關係;你為我媽送終,卻讓小婉編造遺囑……」
高煜終於忍不住打斷我:「施慧,你講這些時,你不覺得我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嗎?」
我厲聲反問:「也包括把我逼入東辰,幫你套取商業情報?!」
他當即語塞。
我氣憤地說:「你在監獄時,曾叫我幫助你籌集二十萬元,當時你已經從周大明那聽說我家的窘境,你根本就是利用我的義氣要我向肖東琳開口,然後讓我進入東辰。這個推理放在以前,我連想都不會想,要不是昨天我知道你如此深謀遠慮地圖謀東辰,我根本不會懷疑到這上面來。實際上,你家阿姨早就告訴我,她第一回去探監時,根本沒有拒絕你二十萬的要求,這點錢對你家而言根本不成問題,只是你當時讓你媽千萬不要管這件事,你說你對我自有安排!阿姨早就告誡過我,你是個陰謀家!只可惜我太笨了,我被你玩於股掌之上卻從無知覺!」
高煜的臉色已經開始變白,我又說:「其實在這之前,你已經這樣安排我一次了。你前年秋天在北京,說是碰巧看見我,其實那是你早安排好的。你為了通過我的本事投其所好,來達到吸引到肖東琳的注意!」
高煜頹然坐到沙發上,抱住了頭:「施慧,你不要說了,我承認,我是有過私心。但我是愛你的,我真的愛你!我叫你做這些事情,都沒什麼危險,我是真心誠意想我們能最後走到一起,我是為了我們共同的前途。真的,自從我聽說你為了我打邊寶慶,我就發誓,我不光要娶到你,我一定要對你好,我要好好照顧你一輩子!」
我突然間有些哽咽,但還是堅持說出來,我說得很費力聲音很輕:「也包括把我送回二獄來,讓我隔絕人世,然後你和別人去雙宿雙飛?」
他一下就呆住了,霎時間臉色蒼白,半天半天才擠出一句:「誰告訴你的?」
我一句話說不出來,痛苦地望著他。
他眼珠猛轉開始恍悟:「施慧,事情不是你想像這樣的!我和寧馨兒根本不是來真的,我,我,我只是為了套出東辰公司的情況,我是把她當成一個耳目,一個眼線……」
我從心底裡歎了一口氣:「其實,現在你和她有沒有關係、感情是不是真的,我已經都不在乎了。因為我已經看透了你,你自始至終都在利用別人,不光利用別人的能力,還利用別人的感情……」
高煜再次站起,搶到我的面前俯身下來,他漂亮的面孔開始扭曲:「施慧,別人可以說我利用感情,你不可以這樣說,我對你是真心的,要說利用,那也是我們的感情,我們的!!!」
我熱淚盈眶地抬頭看著他:「那就是我們對感情的理解,差距太大了!高煜,我沒你這麼多心眼,我對人生要求很簡單,我不想我們的感情和幸福,有這麼多的謊言和欺騙,甚至還有殘酷的鮮血。你這樣做不光傷害別人的感情,也是在害命呀!你忘了嗎?你已經害過一個凌敏,她因為你偷稅漏稅最終死於非命,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不!凌敏的死真的與我無關,是她害了我,她咎由自取!」
高煜喊了起來,他完全失去了平素的溫文爾雅,他的眼睛變得通紅:「凌敏是我偷稅案的主要證人,她的證言給我最致命的打擊,她說我是有意偷稅,而不肯陳述我們和稅務局私下的協議。當然這協議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事,但卻是我是否被定罪的一個分水嶺!我對正源的財務管理一直粗放,我太信任這個女人了!凌敏是我見過的最不簡單的女人,正因為她的心思複雜,才讓她有了今天的下場。這事是我一生之中的奇恥大辱!我是一名律師,可我栽到了最弱智的法律命題上。」
高煜開始笑,一種近似瘋狂的獰笑:「其實,偷漏稅算不得什麼的,只是判緩而已。說我詐騙才真正致命!它讓我擁有了可怕的法律污點,永遠不能再從事律師工作。施慧,我們把話說到這個程度,我也很想你分擔一下我曾經的痛苦和悲哀。你做為一名驕傲的律師,一名前途遠大的律師,當你辦過的案件中,原本信誓擔擔的證人,有朝一日集體翻案,然後反指你教唆他們出偽證,你是什麼感覺?我告訴你,不是一個兩個證人,是十三個證人,整整十三張嘴!我從認罪到被關進監獄,我的自信我的理性已經被踐踏殆盡,我告訴你,邊寶慶打我時候,我甚至就希望他把我打死算了,我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施慧,你的確太天真!你那時老是傻乎乎地勸我上訴,叫我哭笑不得。我是告訴過你我是被冤枉的,可我永遠無法上訴!因為謊言說了一百遍,就成其為真理;陷害做得天衣無縫,那就是事實!什麼是正義,什麼是公理?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絕對的正義和公理!從我的案子上,我只看到父輩官場角鬥的贏出輸退,公正司法無能為力的退避三舍!等我絕望的承認,我成了兩個大財團暗鬥的犧牲品時,這場官司帶給我的,已經是對信念的摧殘和扭曲,對意志的踐踏和蹂躪!我那時就發誓,我要拿回我的一切尊嚴,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就要上演我的顛覆!」
「施慧,我和你一樣,我們都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新時代的孩子,我們都從那個幻想的年代走過來的。我比許多人都幸運,生在一個這樣的家庭裡,這也正是我的不幸,我從小就看到了太多的陰暗面,我爸爸是右派,他一生都對在中國建立所謂法制社會,充滿天真的夢想,可是他現在怎麼樣,他最終還是湮滅於厚黑的角逐中。在別人眼裡,他不是個鬥士,他是個儒夫!今天,你可以說我為了利益今天不擇手段低級下流,也可以說我為了仇恨卑鄙無恥賣國求榮。但我畢竟做到了,我已經雪了當年的胯下之辱!肖東琳的東辰,是我聯合吉田擠垮的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報復她,報復她當年的不擇手段!」
高煜慷慨激昂一發不可收拾,展示著他律師的口才和雄辯。我那時反倒平靜下來,一直等他喊完這一通才疲憊道:「好,你已經做到了,你已經終結了你的仇恨,還有吉田的仇恨,祝賀你,祝賀你們!」
高煜猛然轉醒,又伏到我面前殷殷地說:「施慧,你聽我說,其實,公安部最終破案有我一份功勞,是我逼得她走投無路才鋌而走險!我沒費一槍一彈,不用違法犯罪,只是用幾個電腦鍵盤的操盤手,就撼動了她肖氏企業二十年的基業。我現在如果重新估計資產,應該登上國內的富人榜!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把吉田掐在手中,今天你看到的,只是我連縱之計的開始。施慧,你難道就不為我感到自豪嗎?從我們登記那一刻起,我已經確定要和你一起分享我的財富與榮耀了,施慧!」
我苦笑:「你就沒想過後果嗎?你把人家肖東琳最後逼上了絕路,如果她沒有被捕,東辰沒有被查封,她會第一個報復你,她會殺了你!」
高煜傲然一笑:「好在她永遠做不到了!」
我重重地說:「她做得到,因為,鄭子良還活著!他昨天已經開始追殺寧馨兒,我想,他下一個目標應該是你!」
高煜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額頭立刻現汗,我想了想還是不忍心嚇他,就說:「沒事了,他已經被抓住了,你不用害怕了!」
我感到頭痛欲裂胸口氣悶,就站起來拉開門:「高煜,咱們不說了,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