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五日,我在東辰公司列席了最後一次高層會議,是真正的集團董事局會議。
當寧馨兒通知時,我已萌生去意,正等待肖東琳的回復,對這個分公司總經理助理的待遇,還稍稍遲疑了一下。寧馨兒悄悄告訴我,今天的會很重要,總公司董事和大股東悉數飛抵省城,昨天剛剛參觀完著名的霧淞景觀,今天即將就東北分公司今後運作和發展前景,進行論證。我早聽說東辰集團是從家族式企業發展而來的,但從來沒見過肖氏家族那些皇親國戚,知道肖東琳接掌大權後,和他們明爭暗鬥不亦樂乎,不由心生好奇,想去看看所謂大集團公司的董事會是個什麼樣兒。
會議室裡,東北分公司的副總們自覺坐在外圍,把長桌主位留給總公司。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坐上檯面的幾乎全是男性,四十歲以上的要占一半以上,肖東琳要掌握這樣一個局面,確實要有些強權手腕才行。會場開始吵吵鬧鬧,充斥著川、滇方言,我當兵就在大西南,對那邊的口音還算聽得懂,而身旁的東北副總把頭轉來轉去,就有些鴨子聽雷的感覺。直到肖東琳和鄭子良聯袂入場,場上才稍稍靜下來。
這是東辰總公司的董事會,出席的全是公司的董事會成員、肖氏家族的大股東。東北分公司的高層之所以列席會議,完全是這邊戰略地位的突然提升。開始連寧馨兒都沒有資格進入會場,直到有人說董事會秘書沒來東北,讓鄭子良找個負責記錄的,做為分公司秘書的寧馨兒才被臨時召入,坐身於一台筆記本電腦後面。我立刻發現對面的幾個大股東模樣的男人,蒼蠅一樣盯上馨兒,互相交流目光顯得十分猥褻。
會議由董事長肖東琳主持,東辰集團的財務總監報告公司財務狀況。他拿了一份長長的決算報告,我就想到這報告也肯定有程墾的功勞,再想起程墾說起過和老總的爭權壓勢,就暗暗發了一回笑。財務總監念了一會就被制止,一個五十開外的男人,大喇喇仰身於椅上,語氣不耐煩:「不是來聽這個的,你給我講講清楚,我手頭的股票,去年說值這樣一個數!」他向場上捏了個手形,也不知是代表七百萬還是七千萬,「現在值多少了?」
顯然這是一個大股東,接著場上就群起響應。那財務總監怔了一下,為難地望向坐在正中的肖東琳,肖東琳漠無表情做了個手勢,場面稍靜,她用手指指桌上:「看資料,上面有!」
那大股東敲敲桌上的文件:「阿琳,三叔的肚裡的墨水你是知道的,我看不懂。當年和你爹打天下時,從來不看這龜兒子數字,照樣所向無敵……」
肖東琳厲聲壓服:「三叔別忘了這是董事會,說話注意場合身份!」
那三叔悻悻地向全場一攤手:「記性又不好了!」場上爆出些輕笑,他接著面向肖東琳:「董事長,總經理,大侄女!上市了,你把阿叔的錢全變了花花綠綠的股票,現在又說這些紙片不值錢了,萬里迢迢來到這個凍死人的地方。阿叔今天是是要聽聽這些個董(懂)事的怎樣曉事,不是來聽又臭又長的報告的!」
看來他的話是說到不少人心坎上了,從董事到股東全都開始表情嚴肅,會場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肖東琳開口:「集團的情形,我這幾天也都和大家私下交流過,相信對東辰目前的困境都有所瞭解。我找大家到東北的目的,就是就東北分公司的優勢、經營狀況做一下論證,表決一下總公司重心北移的決議。」
有人喊起來:「阿琳還表什麼決,五年前大哥就把我們身家性命全交在你手上,你的決定我們哪樣沒聽,這點屁事兒,你定了就是!」
肖東琳得了些,露出焦慮的微笑:「各位叔伯,上市公司是受《公司法》限制的,一會兒請聽聽在座各位公司董事會成員的意見,他們是經濟方面的專家,可以站在各位股東的立場,從科學角度論證決議案和企劃案。請大家們拿出些耐心來,中午小鄭安排了長白山熊掌,晚上全鹿席侍侯,邊吃邊表決不要著急嘍!」
場上再爆輕笑,東琳的話這明顯是在諷刺那些叔伯股東是酒囊飯袋,可奇怪的是,越這樣說話,越沒人再起刺吱聲了。等財務總監把冗長的財務決算分析報告完畢,已近上午0時。
接下來肖東琳宣佈了集團移師北上的決議案,這麼重大的文案,她說得簡明扼要,只念了短短十分鐘不到,然後再宣佈對東北分公司的兩份企劃案做一下論證。她介紹說這兩份企劃案一份出自公司執行董事、東北分公司總經理鄭子良,一份出自公司東北分公司副總經理劉春,她又補充說,劉春也是公司新任董事的候選人之一,如果不是日前出了車禍,他會來出席這次會議,親自向大家解釋企劃案。
這時那個三叔再度開口,語氣和緩了許多:「算了算了,要小鄭的得了!小鄭跟了你這麼多年,算是自家人了,他的什麼案我們放心。那個姓劉的沒見過,聽說還是個小毛頭,叔伯們陪他玩不起!」
我分明地看到鄭子良臉上掠過一絲不被人察覺的微笑,而肖東琳忍不住再次發作:「三叔!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我們現在是在做公司,謀發展!不走正式的董事會程序,沒有正規的發展計劃,我們怎麼在市場立足,怎麼向證監會和那些小股民交待,你不是想就此破產我們全變窮光蛋吧!」
那三叔直了脖子還要強,但聲音明顯小了許多:「上市哪門這許多麻煩,不如當時不上……」
突然有人走入,俯身在肖東琳耳邊說了幾句,肖東琳聽得十分驚訝,杏目圓睜道:「快讓他進來!」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目送那個傳話的人匆匆出去,這時會議室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身著紅白雙色的羽絨服的年輕人,他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緩緩走到肖東琳身邊站下。
肖東琳早已起身相迎,絲毫不掩飾喜形於色:「劉春你哪門來了,傷還沒好別呢!」
劉春站在長桌盡頭,直面全體董事和股東,神情非常鄭重:「我來解釋一下我的企劃!」
坐在一旁的鄭子良一臉錯諤地看定他,揶揄之意脫口而出:「劉副總還真是敬業,是不是怕你的案子通不過呀?」
劉春回敬冷笑,舌槍唇劍:「鄭總可能不瞭解我的性格,我既然死心塌地做了,就要負責到底,不想白拿公司薪水!」
肖東琳居然向後一側身,把自己的主位讓給劉春。劉春毫不客氣地坐下,開口道:「我是肖董東北發展計劃的發起人和籌劃人之一,想站在總公司的角度上,向大家闡述這個方案的形成、內容與前景,我的發言在一個小時左右……」
從他進入會場那一刻起,我和幾位分公司的副總就交流著震驚與欽歎,我們對這份計劃的始末非常清楚,這就是日前在分公司會議上,幾被否決的那一份,這次劉春又把它提升了一個高度,以總公司通盤發展的眼光,注入了更具前瞻的謀籌規劃。我雖然大部份內容都聽不懂,但知道他前期做了大量的市場調查和論證,是幾天幾夜不睡打拼出來的計劃。他的設計非常精心周密,甚至細化到每個部門和崗位,有極強的操作性。
劉春顯得成竹在胸,講解也極具煽動力,但到後期回答幾位專家級董事的提問時,已經全身癱入椅中,以手扶胸滿頭虛汗。畢竟他剛剛開胸手術才不到十天,這個亮相太意外,也太玩命了。我有些不忍地看著他,看著一個年輕人用生命在闡述一個企劃,一個藍圖。這其中,肖東琳親手為他倒了幾回水,看得出她的感動和。我也覺得非常激動,不管劉春以前給過我什麼印象,但今天他的表現太震撼了,這種為了事業做拚命三郎的勁頭,確實令人佩服。
劉春講完,肖東琳向外邊一抬手,馬上有護士進來現場給他紮了吊瓶,把他安放在後面的一隻沙發上,會議才繼續討論下去。
之後是鄭子良的企劃,鄭子良出身行伍,連肖東琳都說過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做企業計劃他更加遠非劉春這樣一專多能後生的對手,連我都聽得出他的東西非常薄弱,而劉春的震撼亮相,又讓他在眾人心目中明顯失分。兩人分別闡述後,已近午後時,肖東琳請大家現場表決,惦記著熊掌的股東們,大半對集團北移的決議,投下了贊成票;而劉春和鄭子良的發展規劃,分別得到70%和30%的率。
劉春贏得了最終的勝利,他還同時被增選為新任董事。
散會時大家都往外走,我看到劉春的吊瓶沒有打完,就想過去看望慰問一下。這時一直沒動地方的鄭子良起身,看動物樣看著沙發上的劉春,爆出一陣冷笑道:「祝賀劉董事!苦肉計很出色,很成功!」
他說完就徑直向外走,這時會場上人已**,只剩下寧馨兒在收拾電腦,劉春突然起身,拔出還帶著藥水的針頭憤然甩下:「鄭子良!你做過什麼你自己清楚!我是看在你追隨肖董多年的份上,不和你撕破臉皮也不再追究,你居然還敢這麼囂張!告訴你,我是為公司為肖董負責,我們各司其責你別給我再玩陰的」
鄭子良蠻橫打斷:「是男人就別光耍嘴皮子!東辰的天下是打出來的,你行嗎?」
劉春已經走上去,一臉倔強:「有什麼不行?為了肖董,我做什麼都可以!」
肖東琳也一直沒走,在會議室正中的椅上抱臂冷眼坐山觀虎鬥。兩個男人堵在門口吵架,叫我和馨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尷尬陪聽。我還是擔心劉春的身體經不住這番折騰,可看上去他似乎比剛才好像精神了許多。鄭子良也在下下打量著劉春,開始了真正的挑釁:「只可惜你現在就是廢物一個,不過,退一步講就是沒撞電桿,你也不是我對手!」
「太小看人了!說,要怎麼比?」
「怎麼?真想和我打一架?」
「沒什麼了不起的,既然你覺得我礙眼,還把這意氣帶到公司業務發展上來,我可以考慮用男人的方法來解決,讓你看看我能不能給肖董打天下!」
「好小子,沖天一怒為紅顏!不過,我鄭子良從不乘人之危!」
鄭子良目光蔑視,劉春也不甘示弱:「那好,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們來場公平的決鬥!」
他們互相狠狠地看著,誰也不肯把目光挪開。寧馨兒把手掩在口上,我也驚訝得五官挪位,肖東琳已經起身,紅著臉一拍桌子:「小鄭你給我閉嘴!」
想了想又說:「還有你劉春!我看你們倆全反天了!」
劉春還在和鄭子良目光對峙,聞言反手一指肖東琳,動作果決一點不像病人:「這是我們男人的事情,你別管!」
肖東琳叫他一嗓子吼愣,竟然再不說話,起身推開他們走出會議室去,到了外邊罵聲才傳入:「兩個龜兒子,去死吧!」
鄭子良反應過來,連忙叫著肖姐肖姐追上去。劉春卻後退幾步,一下子癱坐進沙發中。
我和寧馨兒面面相覷,最後我輕輕走上去,拍了拍劉春的肩膀,想說些安慰的話,誰知被他意氣地一下子聳開:「走!你們都走,不要管我!」
他這時已經氣虛力弱,樣子和剛才怒斥鄭子良時截然不同,我並不生氣,理解地拍拍他,拉了寧馨兒悄悄退出去,正好幾個醫護人員一路小跑過來,問:「肖女士讓我們來接一位劉先生,他在哪?」
我回頭要指給他們,驚見劉春已經自行走出,正在低頭扶著門框,可能剛才牽動了傷肋,疼得閉了眼睛,抵在門框上的額頭全是汗珠。
事後,寧馨兒神往地跟我說:「要是有兩個這樣的男人為我打架,我一定激動死了!」
雖然肖東琳甩手憤然離去,但我相信,肖東琳和寧馨兒的想法是一樣的,我們都是女人,連我都覺得剛才的場面激動人心。我不由想起劉春當年追求我的情景,不能否認,我的心裡也淡淡泛過一絲酸意。我笑想,這個小劉春可能真就是喜歡年齡比自己大的,肖東琳自然是天之嬌女,而且對劉春也格外惜護,如果他們真能在一起,不光相貌般配,劉春的才華也能助肖東琳一臂之力,倒不失為一件美事。
只是可惜了鄭子良和小婉的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