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心未抿地抱著紅帽老人走出酒吧,發現天上開始飄下美麗的雪花,風捲著街邊的聖誕樹和吉祥物,鈴聲叮噹悅耳動人。我從喧囂中解脫心情愉快,對了天空輕抒胸臆,看著淡淡的呵氣飄散消失於五顏六色的夜色中。
街上過節的氣氛很濃,身邊走過的幾乎全是一對對的戀人,也有舉家出來玩的,突然有個可愛的女童脫開爸爸媽媽的牽引,搖搖晃晃跑到我跟前,歡喜叫道:「聖誕老人,好可愛呀!」
我本來想抱回家去給媽媽,見她喜歡蹲下去遞在她手中,小姑娘捧在懷中,在父母的提示下向我清脆地說了聲:「阿姨聖誕快樂!」
我心情愉快半天才起身,發覺得身後有異,回頭見劉春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正站酒吧門口微笑注視我。他換上了西裝,頭上熱氣騰騰,顯然是剛才勁歌狂舞賣力氣的結果。
我笑問:「怎麼不唱了?」
他今天顯然非常放鬆,似乎又恢復了過去那個大男孩的模樣,笑著指責我:「不給面子,觀眾都不當!」
我趕緊道:「我媽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急著回去!」
「那好,我送你!」
他的友好讓我無法拒絕,上車前我問他一句是不是喝酒了,我來開車吧。他臉好像紅了一下,邊開車門邊反問施慧你是不是還記著去年那碴呀?我可是有多年駕齡了!他提起往事說得這般自然,叫我戒備全消再無芥蒂,入坐副駕駛位。但我還有些不放心,盯著他把車打著。劉春起初開得極慢,好像對車況有什麼疑慮,上道後就正常起來。
我在公司這是第二次坐他的車,好奇道:「這部車的牌號可夠顯眼的了!」
劉春解釋說:「高煜的功勞。去年他為東辰一氣辦下兩個牌子,一個是鄭總那台寶馬,尾號是,一個就是這台888。」
我恍然大悟,劉春看看我,似乎還在遺憾我的離開:「施慧,你不喜歡我的歌?還是覺得我唱得不好?」
我想了想實話實說:「你唱得很好,可是我可能年齡大了些,和你們欣賞的東西不一樣!」
劉春較起真來:「那你喜歡什麼歌,說來聽聽!」
在聖誕夜的車上,他的問題叫我一時語塞,正好窗外閃過那方纔的一家三口,父親高大母親漂亮,可愛的小姑娘一跳一跳地在雪地裡跑,還緊緊抱著我送的那只玩具。此情此景加上劉春的問題,叫我突生傷感,我想我馬上就要三十虛歲了,如果時光倒流,能換回愛人生命,那我們也會擁有這樣的幸福吧。
我百感交集,喃喃出口:「《為你鍾情》,你會唱嗎?」
真的,剛才在酒吧裡,我就夢想過有誰能唱這只歌,不想這時會兒把願望脫口而出。劉春也不看我,清了一下嗓子,手扶方向盤輕輕啟唇開腔:「為你鍾情,傾我至誠,請你珍藏這份情,從未對人,公開心情,一生首次,盡吐心聲……」
他聲音不大,只是一種隨意的哼唱,但他的樂感太棒了,深情款款韻味十足直逼原唱。這時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大片的雪花在燈光中迎面一團團撲上車來,感覺置身純淨的銀色世界,讓人思緒飄飛心情空遠。
劉春突然停下不唱,轉頭探詢:「這是首歌吧,下面的詞兒我忘了……」
我從沉醉中驚醒,發覺自己已然熱淚盈眶,掩飾地將頭扭向一邊,擺手想說什麼,卻喉嚨發緊說不出來。
劉春放慢車速驚問:「怎麼了施慧?」
我鎮定半晌,回頭微笑:「沒什麼,你唱得太好了!」
我們的目光瞬間對視,眼神都有些異樣,我覺得不妙,生怕自己真情流露叫人誤會,就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劉春小心,前面是紅燈!」
那時,我們誰都不想凶險將至!
劉春輕點剎車,然後又試著點了一下,連做幾次跟著全身力氣全使上去了,也沒抑制住車子衝過紅燈。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幾輛交叉行駛上來的車,在雪地裡緊急剎車撞成一團,而我們這台肇事的始作俑者,卻穿過十字路口仍然一路前行。
我那時還沒反應過來是剎車有了問題,張大嘴巴回身注目大叫停車,劉春氣急敗壞喊道:「剎不住了,快系安全帶!」
事發突然什麼都來不及了,車子已經失控,脫韁野馬般行駛在省城的大街上,我拚命向劉春喊道:「把車給我!」試圖過去強搶方向盤。
劉春回了一個絕望的表情:「沒用了,剎車失靈,油路也不對勁,你坐好!我找地方……」
話還沒說完,又到了下一個十字路口,又是一盞紅燈閃爍,前面已經停了長長的車隊!
劉春連打方向盤,繞過前面的車,這是兩條主行線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一條車的海洋,當時還不到晚8點,正值車輛高峰期,如果象方纔那樣再闖一次,無異於去闖死神的大門,而且還會引發不知多少起連鎖事故傷亡。
說時遲那時快,劉春再度猛打方向盤,撞開左側的小公共,從快車道奔上隔離帶,強烈的顛簸叫我的頭幾度撞上車頂,然後就聽轟地一聲,眼前一黑耳朵就失聰了。等我恢復知覺,發現自己是被一朵黑色的大蘑菇狠狠頂在座上,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奮力掙脫它開啟車門跳下去,感覺如果不是我有些力氣,這個氣囊一般人是走不出去的。
出來才見我們的車撞上了兩根並肩站立的高壓線水泥柱,猛烈的撞擊已經將一隻線桿撞歪,奧迪前臉全廢,電桿深深插入車內,一直抵到風擋玻璃的位置。我繞過去看清那邊情形心都顫抖了,車撞得這麼厲害,司機座上的保護氣囊根本沒有打開。
我第一個感覺是劉春完了,從玻璃裡看見他滿臉是血歪在座上,一動不動!
車門業已變形,我拚命拉也拉不開,身邊的人幫我拉了一會兒,還是不行。這時車底油箱突然起火,幫忙的人全體後撤,身後喇叭一片喊聲一片:
「跑呀,車要炸了!」
「那個女的你傻呀,快點過來!」
我充耳不聞再度狂拽車門,還是紋絲不動,就揮拳將已經震裂的車門玻璃全部擊開,伸肘進去向外扳,急切當中用上了十成的力氣,將汽車都搬移了原位置,還是打不開那道生死之門。這時火苗已經竄來了,時間刻不容緩,我眼睛冒火急中生智,一伸手抓住劉春的肩膀,將他生生從座上拔出來,從車窗往外沒命地拽。
後來我非常慶幸劉春較瘦,骨架也不算大,要不然以他.80的大個,是決計不能從車窗弄出來的。我拽出劉春就向外拖,這時有位勇敢的司機過來幫忙,我們兩人架著劉春跌跌撞撞走出僅僅有十幾米,那台奧迪就轟地一聲起火燃燒。然後火借風勢風助火威,整部車子瞬間淹沒於火海當中。
已經有熱心的圍觀者報打20,我蹲在地上抱著劉春,拍著他的臉喊著他的名字。他肯定撞車的瞬間頭衝上了風擋玻璃,額頭流血還嵌著玻璃碎片,在雪地中冒著絲絲熱氣。他一直在昏迷當中,我遍查身上也找不出別的傷口,就不停地聽他的心跳,心裡只想劉春還那麼年輕,又那樣有才華,可千萬千萬別出什麼不測。
在東北三九天零下二十幾度的低溫中,短短十幾分鐘,我們兩人身上熱氣幾殆消散,我把棉服蓋在劉春身上,抱著他也基本凍成了透心涼。身邊不知有多少車經過,一律減速默哀,跟我一起救人的是位卡車司機,很仗義地在身邊陪我,後來也凍得嘶嘶呵呵,就問我是不是應該把傷者移到他的駕駛艙去,可別凍壞了。我開始有這個想法,但不知劉春受傷在哪,生怕挪動他傷及內臟,但這會兒發現要是凍壞了情況會更糟就答應了。
我們剛抬起劉春,救護車就呼嘯而至。
經過急救,劉春在醫院急救室裡醒過來,作了那些表面傷,X光片顯示,他有根肋骨斷後扎入了左肺,造成內出血。醫生形容說離心臟只有半公分。我給他簽了字,在送入手術室之前,被獲准進急診室看望。劉春看見我如遇親人,面露喜色告訴我他的手機和衣袋中的東西,一定要保管好,然後吃力地問我:「醫生說沒說,我,會不會死?」
我鼓勵他:「說什麼呢?別這麼孬種劉春,斷條肋骨不算什麼,堅強點!」
劉春點點頭算是答應,然後緊緊抓住我的手,懇求道:「別走,陪著我!」
他的樣子就像一個無助的大男孩,我笑著答應了他,在進入手術室的一路上,都被他這樣死死抓著,好像唯恐我扔下他不管。後來護士費了挺大的勁,才把他的手從我手上拽下來。他那時又徹底陷入昏迷,可能把我的手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這時東辰的人已經趕到了醫院,我謹記叮囑,拿著劉春的手機和衣物,跟公司的車去了趟事故現場。保險公司和公路巡警全到了,那輛車已經徹底燒落了架。巡警早就看了現場,聽我介紹完情況咋舌道你們倆命可挺大,真是剎車失靈嗎,不會是酒後架車吧,你們用不用報警呀?保險公司的人跺了腳查看撞車情形,議論說這個司機可真笨,一點自我保護意識沒有,竟然把駕駛座這邊撞上電線桿子了。
剛才事發突然根本容不得我多想,他們的話提醒了我,突然間我一下想起這樣幾件事:一是劉春的車是不是被人事先做了手腳,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壞剎車呢,那個氣囊臨陣失靈也十分可疑。二是以劉春的駕駛技術,怎麼會在危急中不求自保呢?
我立刻決定報警,請巡警們做好記錄,再保護一會兒現場,請警察來及時勘察,那部車雖然已近毀掉,但還可以做為證據,暫時不要拖走。我一直在處理事故,和警察交涉中,心裡卻越來越強烈地惦記劉春,恨不得一步飛到他身邊去。
我那時竟然有了一個這樣的猜測,那就是,劉春是不是為了我才撞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