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扶著小表妹走出強尼酒吧,身上還帶著著絲絲清涼,彷彿從一處世外桃源走出來。回味那桃花源中的鄭子良,居然可以獨享這樣一處勝地,默默傷情於自己的所愛,讓今晚他的形象,多多少少帶了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他最後一句醉話,讓我印象頗深,他說只要自己愛了就夠了,並不管她的想法。他是如此描繪自己的愛情,這樣固執已見的性情,這種一廂情願的癡情,我自歎弗如。當年如果不是獲悉林知兵也深愛著我,我是不會深深淪陷於愛情至今不能自拔的,我一向認定愛是相互的,是那種所謂心心相印的產物,這因為如此,我去年才會用快刀斬亂麻的方式,力圖斬斷小婉對劉春的癡情。
我突然發覺,自己對愛情的理解,可能還是有些膚淺。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他不去理會別人,甚至不去理會所愛之人的想法,他只要自己愛了,就足夠了。我想其實小婉對劉春,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只是她一直用玩世不恭掩蓋著一顆癡心,只有在醉了的一刻,才徹底釋放出來。
小婉那天真是醉到了極點,沒出酒吧就完全伏在我懷裡。兩位男士義不容辭地幫我把她攙上車,安排她睡在後座上,強磊仍然同她擠在一處。看到我上車,忍不住再次追問:「施慧,你一定得告訴我,這個劉春是誰?他和小婉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回頭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紅的,只是不知是緣於酒精的刺激還是愛情的失意,而我的小表妹陷在後座無聲無息,對他的激動毫無反應。我只好輕聲告訴他:「是小婉大學同學,她原來的男朋友。」
強磊顯然非常難過,並不掩飾自己的妒嫉:「這人現在何處?」
我搖頭:「不知道,據說已經不在本城了。」
強磊七分醉意十足激憤:「怎麼從來沒人對我說起過,我一直蒙在鼓裡!」
我一邊啟車,一邊解釋:「他們分手不到一年,小婉重感情,忘不了他。」
徐亮一直冷靜旁聽,此時忍不住轉過頭來:「小強我是過來人,當大哥勸你一句,你要是真心喜歡人家莫小婉,就應該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過去的……」
他的話戛然而止,手突然按上我的方向盤,支身向我這側車窗外看,然後叫道:「施慧,那邊……」
他目光炯炯,弄得我也轉頭看去,驚見這條街道的左側,不知什麼時候,糾集起一群光著臂膀的男人,每人手中拎了一根棍子,正向從車後奔過去!
這時,我們的車已經調頭上道,這群人就集體亮相於車前。徐亮確是警察本色,見得情況,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他二話不說推開車門,從開動的車上一躍而下,竟然不管不顧從風擋玻璃前翻身跳過去,勇猛迅捷得令人咋舌。
我已經來了個急剎車,慣力作用讓強磊的頭彈撞在前座上,我抱歉地回頭,看見他正在抱起掉在車隙中的小婉,我說了聲:「千萬別下車!」也跟了跳下去。
這時我才看清楚,這群人的目標竟然就是我們剛剛出來的強尼酒吧!
徐亮已經衝到酒吧門口,這時,肇事方已經聚集了十來個人,用棍子把那兩扇特製的精美木門,砸出好幾個窟窿。徐亮不管敵眾我寡,上前分開暴徒,回身立於台階上,居高臨下亮出證件,正氣凜然吼聲如雷:「住手!我是警察!」
他的聲音非常震懾,暴徒們停了一霎,都怔怔地看著這個橫空出現的警察。正在這個關口,情形突變,強尼酒吧被砸壞的大門突然向洞開,接連奔出人來,數量雖少,但全持著明晃晃的長刀,叫喊著與外面砸場的人打在一處。
於是,一度叫徐亮震住的局面越發混亂,我接著發現街對面,源源不斷還有人在向這邊發足急奔,酒吧前足足聚集了二、三十號壯漢,入眼晃動著好幾個醜陋的刺身。
我下意識地摸摸身上,發現手機扔在車內了,就後退幾步,敲窗叫聲:「強磊,打0!」
這時徐亮已成孤軍作戰之勢,他的警告完全湮沒在混戰之中,只好盡職盡責地上手兩邊制止,我看出來,他拳腳功夫平常,只是簡單的以力打力,頂多能對付三兩個人。我那時直覺光憑我們兩人,絕對不足以制服這麼多狂性大發的男人,當務之急不是制止毆鬥,而是要保證徐亮的安全。
我打定主意直奔徐亮,長驅直入戰團之中,雙掌分飛接連劈開眼前的人,撞在我掌下吃虧的並不多,這些人可能冷丁看見女的跑進他們的「戰場」,都有些糊塗,竟下意識地給我讓了一條道,讓我跨上台階得以第一時間與徐亮會合。
徐亮剛剛下了不知誰的一把刀,喘息中還不忘發號施令:「施慧,你報警!」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
我的手相當有力,徐亮警長叫我拉著被動下撤,開始極不情願,還掙了幾掙,但他也很快發覺情勢危急。因為整塊整塊的鋼化大玻璃窗,在棍子的攢擊中,正一路炸裂開來;帶著電火花的霓虹燈碎片,正霹靂啪啦地從天而降;幾乎所有人都在沒命地連砍帶砸,刀棍橫飛中鮮血四下飛濺,不時地有人臥倒於血泊之中。
濃重的汽油味道開始蔓延開來,已經有人正拎了汽油桶向酒吧裡邊沖,意圖是要放火。現場已經完全失控。
我們合力擊開眼前的幾條大漢,衝出重圍奔回車前,徐亮拔出手機再度報警,對了電話陳清利害大聲求援,這空當有兩個赤膊者拎了棍子不知死活地追將過來,我一個急轉身,飛起右腳踹中為首者,他的下巴差點飛出臉去,扔下棍子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呻吟著再不起來;徐亮一著電話,一手支住另一人的棍子,別過他的胳膊,反手將他壓在後車門上。
車窗內,是一張被玻璃壓扁的面孔,強磊當時的表情當真稱得上是瞠目結舌,後來他激動地形容,說這場群毆械鬥真是難得一見,場面激烈程度,比電影有過之無不及。
警車聲隨即響了起來,鬥毆者四下逃散,我和徐亮一人抓得一個,押了過去。
大戰後的強尼酒吧,門前一片狼籍,攻守雙方只要是沒逃掉的,都頭破血流地被押上警車,隨後開來的救護車,還抬走了幾個重傷號。徐亮一直在向同事介紹現場情況,我則非常急切地想知道強尼的情況。畢竟,那裡面有我認識的鄭子良,強尼也是東辰公司的生意呀!這麼高檔的一處酒吧,應該投入相當大,在面臨開業聲名鵲起之時,今天的災難無疑是一場從天而降的噩夢。
警察拉起了警戒線,把強尼緊緊圍在其中,把我隔在外圍。我始終無緣得見鄭子良的身影,給他打電話也提示是關機狀態。我傻傻地眺望等待,最後發現身邊的人越集越多,擠得我東倒西歪,我開始醒悟自己在現場再呆下去,只會淪為看熱鬧的老百姓,我這回連協警都算不上,根本沒有參與辦案的可能。
我怏怏地退出人群,看見強磊已經醉意全消,正亮著記者證參觀現場。我們倆同時上車,他興奮不已地先給報社打電話,口述剛才的場面,接著又用手機傳送拍攝的獨家照片,看來大記者又找到了新聞點。
最可笑的要屬小婉,外邊鬧了這麼大的動靜,這丫頭竟然一點沒感覺,在後座上睡得香極了,像個小貓不時輕吟一下,可能還在夢中怨嗔著自己失去的感情。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那些警車還在閃著燈,徐亮卻大步走回來,跳上車道:「耽誤你們了,快走吧!」
我發動了車子,徐亮坐穩後看看表,已是夜裡2時,再次抱歉:「想不到趕上這麼一檔子事兒,我就是這毛病,見事不能不管。」
我說:「理解理解,你這是職業反應。好在有你在場,不然今晚強尼的損失會更大!」
徐亮搖頭:「多虧施慧把我及時拉出來,不然我肯定得掛相。對了,還得謝謝強磊,0來得太及時了。如果讓他們放起火來,周圍這麼多民宅,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強磊得了稱讚,馬上開起記者招待會:「快,徐警官快講講,今天到底怎麼回事?那些是什麼人?黑社會嗎?我剛才數了,有二三十呢,你們逮了多少個?」
徐亮道:「暫時還是由派出所接手,如果涉及刑事案件,又是市局所轄範圍,才歸我們。我只是介紹一下現場情況,沒介入案件。」
強磊恍然大悟,立刻伸大拇指讚歎道:「哥們,你真行!不歸你管你都這麼玩命,要是警察全做到這個份上,我們省城的老百姓真可以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了。」
徐亮表情嚴肅,好像在思考著什麼,最後皺了眉頭問我:「施慧,這個東辰公司是什麼背景?」
我說:「我只知道是一家全國知名的大企業,我戰友是繼承家族產業。至於在咱們省分公司的情況嗎,強磊比我瞭解!」
強磊馬上用官方詞彙介紹道:「東辰是上市公司,是我省今年最大的招商引資項目。」
徐亮這時吐出了最大疑團,他說:「這樣有名的大公司,怎麼會包養打手?」
我和強磊面面相覷,都不甚理解他話的含義。我那時對國內的黑社會,還沒有什麼成型的概念,只覺得那是國外和港台地區的毒瘤和頑疾。而徐亮做為警長,天天奮戰在第一線,對此非常敏感,他早看出強尼酒吧出來的那伙持刀的人,並不是臨時糾集的反抗者,也是一群以暴制暴的打手。
徐亮對東辰公司的懷疑,應該就始於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