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走出肯德基,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我執意要先要送他們回家去。小婉卻不肯走,一個勁地說她也要看看凌敏去。強磊那時正追小婉,只不過小婉對他若即若離,今天純粹是為了幫我找人,才叫上了他。而強磊有了這樣一個的機會,自然不想離開,滿口說我也陪你們姐倆去。
後來我才意識到如果沒有這兩個人,我不會損失那樣慘重。
我們一行三人驅車直奔凌敏入住的醫院。這是一家區級醫院,正舊址翻新大興土木。我們駛近工地,只見一群群民工拉燈夜戰,個個揮汗如雨。我們從空調車出來,頓覺熱浪襲人,對那些酷暑中還出力流汗的民工都很同情。記得強磊還帶些憂患意識地感歎了一句:「唉!這城市鋼筋混凝土裡澆築的,全是民工兄弟的汗水。」
工地堵了臨時大門正卸沙子,我只好在工地圍牆外找地停車,我下車還特意看了看,除了一條粗膠水龍在水井探出頭來,從車前蜿蜒甩入工地,確信車不會妨礙工地施工,也不會影響醫院前的交通。
我們一路進了醫院,按電話裡所指方向上了二樓病房,打聽著來到凌敏所住的207病房。儘管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凌敏的樣子還是讓我觸目驚心。那女孩子已經形銷骨立,插著一根鼻管人事不省地陷在床上,尤其可怖的是,她嬌美的容顏大半被毀容,我簡直都辨不出她原本的模樣。小婉只看了一眼就叫出來聲,手堵在嘴上退了出去。
凌敏的父親和兄弟都在病房裡,默然與我對立,時過一月,家人顯然已經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當我問起來的時候,他們講述事發經過的表情都很木然。他們說凌敏從正源出來後,很快就應徵到了一家大公司上班,公司很重視她,還單獨給她配了一輛車,可不想剛開上幾天就遭遇了車禍,當時她在駕駛中與一輛載重大貨車追尾,經交通部門認定,主要責任人是凌敏。結果是車毀人廢,現在凌敏已經被醫院宣佈為腦死亡。
我和凌敏只有一面之緣,除了震驚和惋惜,實在找不出更多的語言來安慰她的家人,看他父親和弟弟的樣子,覺得凌敏的家境也就是一般,要不然也不會在這種乙級醫院就治,我為母親治病,對現代醫療費用的昂貴有過切身感受,我在頭櫃上留下200元錢,言辭空洞地勸他們盡人事聽天命吧。
他們客氣地把我送出病房,我想了再三,還是按高煜的囑托,對她家人講明來意,我說:「凌叔叔,我是受正源律師事務所老總的委託,來拿凌敏手中正源的一些資料和帳目。」
她的父親和弟弟對視一眼,全都拉下臉來,她弟弟怒氣沖沖地問我:「正源事務所都黃了,那個老總偷稅漏稅,還連累我姐又是問訊又是出證,現在賬全叫檢察院封了,哪還有什麼帳目了?」
我急忙說:「你們別生氣,我只是受人之托,這具體的情況我也說不清楚。可我手中有那位老總提供的賬號,好像應該是沒被封查的帳戶吧?」
凌敏父親問我:「啊,你想怎麼樣?」
我難堪地說:「凌敏一定還在家裡住,我看你們能不能幫忙找找她的東西,看看……」
她弟弟大聲打斷我:「我們不知道!沒人給你找!」
凌敏父親站在走廊指了病房大叫:「我家小敏都這樣了,你們還忍心來逼我們?你看看,小敏她就在那躺著,你要殺要剮看著辦吧!」
不少病房都探出頭來,爭相看這半夜的熱鬧。我被罵得狗血淋頭,憋氣得不行,只覺得她家裡有點反應過度,只是一本帳目,又不涉及現金,至於把我當逼債的黃世仁看待嗎?再說小婉已經在電話和他們講清我要什麼,如果是這樣,再用電話給我講清楚就行了,犯得著非讓我來參觀凌敏現在的慘樣嗎?
我怏怏不快走出去,強磊和小婉都站在醫院一樓大門口透風,小婉一看見我就叫說太慘了,太慘了,好好一個人就這樣了。我想好在剛才的一幕他們沒看見,這種病人家屬的責罵,還是讓我的自尊心有些受挫。
我們都心情沉重地往出走,走過醫院大院,出了臨時大門,經過那趟工地圍牆邊,突然小婉手機又唱起歌來,她一連接聽幾次都沒有動靜,一邊奇怪地叨咕「是誰呀?信號這麼差?」,一面停下來回撥。
這時,一群男人從工地的門裡擠出來,越過我和強磊,集體合力撞向落單的小婉。我根本沒注意這個場面,還在回想剛在的尷尬,就聽我的小表妹哎喲一聲尖叫,之後帶了哭腔喊出來:「你們要幹什麼呀?」
我愕然回頭,驚見小婉坐在一地碎磚頭中,漂亮的水晶高跟涼拖,已經有一隻飛出多遠,與腳分家了。
強磊還沒反應過來,我已飛身搶掠過去,剛好聽為首的男人教訓小婉的最後一句話:「……少管別人***閒事!」
後來強磊特別佩服我當時的鎮定,我左推右擊分開幾條大漢,在他們沒緩過神來的當口,把小婉一把拽出來,然後果斷對強磊下了命令:「快上車!」
我們剛跑幾步,我只覺得臉上一激伶,眼睛立刻睜不開了,一條巨大的水柱向我們披頭蓋臉衝將過來,我挾了小婉向旁邊一閃身,才看明白我們是腹背受敵,捷達車前已經有人拉開那條粗水管向這邊狂澆,那是一處消防水栓,水壓大得驚人,走在最前邊的強磊趔趄著連連退卻,最後竟然退入那群撞小婉的男人中。
我這時顧不上他,一路拉了頭髮滴水尖聲厲叫的小婉上了道,在馬路中間我挺身擋下一輛出租車,那司機不明就裡還開車門向我嚷嚷:「你有病呀,沒見我載人了!」
我拉開側門把光著一隻腳丫的小婉硬塞進去,回頭再去解救已經被圍歐的強磊。強磊一介書生,勢單力薄地被七八個男人圍在中間,飽受一通老拳才盼來我,已經渾身濕透口鼻見血。
我一看事態緊急,也不吝出腿了,飛起沒傷的右腿連連踢中好幾個人,掄臂出拳再次搶出強磊,一路護著他也進入出租車,我拍了車頂大叫趕緊開車,那司機臉都嚇白,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一言不發突出重圍踩了油門就逃。
小婉的尖聲厲叫一路遠去,我回身直面一群男人,這才發現除了有三四個人是城裡人裝扮,其餘全是光了上身帶著灰塵汗漬的民工。我和這一群大男人當街對峙,足足有十秒鐘我們誰都沒動,我覺得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些許畏懼和遲疑,也不想再和他們刀兵相見,就一派從容地從牛仔褲袋中拿出手機,開蓋拔了0。
那為首的男人手中拎著一隻鐵棍,這時有個民工小聲指認:「那個,好像是他們的車!」
他反應過來,叫了一聲「砸!」轉身帶人衝向我的車,我還沒來得及接通電話,就看見紅色捷達的前擋玻璃在鐵棍的重擊下呻吟一聲,然後玻花四濺。
我心疼得不行,扔下手機衝了上去,和他們混戰在一處。我耳聽著砸車的聲音,一下下像在砸我的心。先攔住我的是個瘦小的民工,我認得那就是指認我車的人,他可能是被那些城裡歹徒臨時推過來擋我,那張染滿了灰塵的臉驚慌失措只一閃間,就被我一拳淹沒在血花中;我第二個好像打得也是一個民工,印象中他是光著身子撲向我的,根本沒近身就被我準確凶狠地擊中了他汗浸浸的胃部,嗷地一聲向我鞠下躬來;我第三腳踹中的是一條貨真價實的壯漢,他顯然會兩下子,能夠雙手接住我的腳內行地向外折,可惜他遇到的是一個武術冠軍、特警戰士,我足尖衝勢絲毫不減地穿過他的雙掌,直奔他的心口,他就在我視線中消失了。
然後我覺得左肩挨了一下,回頭見到一條貨真價實的雙截棍搭上了我的肩,我這邊飛出的一腳還沒及放下,右手已經撈過這條棍鏈,持棍的壯漢被我拽了一個跟頭,在我眼前側倒下去,我順勢一揮,眼前立刻血肉齊飛,哎呀媽呀倒下兩三個。
有這麼一樣冷兵器在手,我真的可以所向披靡了,我並不想戀戰,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心愛的車!
可是,我如此神勇地展示了我的功夫,卻沒能救得了我車,等我掄開一條血路衝到汽車前,捷達車已經變做一堆廢銅爛鐵!
直到這個時候,我還只是為車自衛,待看到車被砸爛後,我已經出現了質變,我開始主動出擊。
這時,小婉和強磊打電話叫來的0民警已經趕來現場,他們目瞪口呆地看到一個女生近乎瘋狂地用雙截棍暴掃東奔西跑的男人。我其時並不知道,那幾個主謀早已經在警車聲中有經驗地四下逃散,場上剩下幾乎全是他們臨時給錢糾集起來的民工,個個被我打得哭爹叫娘滿場亂竄,有幾個癱在地上的,幾乎都被我打傻了。
等民警向我鳴槍警告時,我轉醒過來也已然力竭,我在我的車前跪下去,雙手捶地,悲憤得無法自抑!
我的周圍,是四五個浴血慘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