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們猜測到,那一次極限訓練,一可能是他自己的一次體能展示,二可能是他初來乍到好奇想看看我們這撥新兵裡的體能尖子。可是因為這次不正規授課,他還受到了集訓隊首長的委婉批評,畢竟,中國特警訓練歷經十數年,已經走上正規化進程,既有嚴格的課程教材,也有循序漸進的體能訓練安排,他的第一課確實有些超前了。
於是,女學員裡恨他的便很多,一提魔鬼冰全都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可是,隨著魔鬼冰的課漸漸多起來,這個綽號就沒人叫了。慢慢地,大家都發現,他其實是個沉默寡言的教官,不光講課惜字如金,有時一堂課下來,連個總結都沒有,更別提訓話了。他也很少點評學員,所以,有一次當他詳細詢問我的武術功夫是什麼時候起學的,教練都是什麼人,得過什麼獎,戰友們都用羨慕的眼光望著我,都覺得我應該受寵若驚才對。
時間一長,在我們這批學員眼中,他開始受到另一種注目,因為他的各項軍事動作,真是漂亮極了,拿肖東琳的話,就是漂亮到了飄逸的程度。每次看他示範,都是一種享受,尤其是他的槍法,準得那是出神入化。
射擊是特警的看家本領,我們有句口頭禪:「及格不算數,良好剛起步,滿環看彈著。」5米距離的雞蛋,從掏手槍、上彈匣到槍響殼裂要求在0秒鐘內完成。20米距離的人頭靶,從入場,上彈匣,分別採用站、蹲、臥、仰臥姿勢,8秒鐘內每人打掉5個靶子才算及格。00米距離的人體靶,用「八一」式自動步槍,對頭、胸、膝、肘等部位射擊,要指哪打哪,彈無虛發。
林知兵示範性的手槍組射,子彈從來一個洞,成績完全可以參加國家級的軍體比賽。因為這些,他便很得那些男兵的讚賞,只過了一兩個月,很多人的嘴上已經離不開林教官三個字了。
只可惜林教官短暫的教學生涯,在一次訓練中,被於曉梅毀於一旦。
於曉梅是部隊幹部子女,一進新兵連就被指定為女兵班長,她也的確稱得上是女兵的榜樣,她訓練非常刻苦,學習態度端正,每次發言,當我搜腸刮肚地想那些套話時,她已經自然流暢地說出來,甚至比連排長都要說得精彩動聽。這不妨礙我們成為好朋友,儘管我清高孤傲,從小到大難得交上朋友,於曉梅還是以她的耿直和熱情熔化了我的冷漠。難得的是,她從不嫉妒我的成績,我的軍體成績一直是女學員中的第一。當然,我也不嫉妒她的官運,她天生就具備領導眾人的威信。
那天的情景,是我們記憶中的黑洞。
那一天,我們的訓練課目是抗打和對攻。「倒功躍起後倒,流水作業!」隨著教官的一聲口令,我們個個觸了電似的依次躍起,脊背再落在堅硬的水泥地上,躍起的高度要達到.5米,前倒、側倒、後倒,初冬的水泥地上,一團團的汗水,幫我們數著倒地的次數。接下來,我們排隊進入搏擊館中。
抗打訓練,是特警必修課。搏擊館裡不分性別,一色頭盔,我們雙手後背,兩腳叉開,由另一隊男隊員對我們拳打腳踢。「頭部、胸部、腹部、膝部!」教練的口令一聲比一聲緊,雨點般的拳腳踢打在身上。十個月的軍旅生涯,又有幸來在特警部隊,我們早知道一個道理,在訓練場上是沒有性別的。我們十三個女兵都和男兵們拚命地打著,摔著,口裡嗷嗷叫著,像一群小母老虎,這個時候,不用誰多鼓勁,橫幅就貼在場側呢:
「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馬上就要下課了,可能教官覺得今天女兵練得有點鬆,也不多說什麼,就讓我們和男兵對面站好,一個個過關,只要摔倒對面男兵一下就成。我在女兵中個子最高,總是第一個出場,一抬眼,已經看到對練男兵眼中的畏懼,我聲色不動,只三拳一腳,就將他掄在地上,手也掐上他的頸部,算開了一個好頭。我昂首向回走,在這種場地上從來沒有喝采,只看到戰友眼中的欽服之色,大家以我為榜樣,紛紛向男兵發起挑戰,個個真打真拼,想方設法將男兵拖上墊子就算成功。
終於,輪到班長於曉梅上場了,她的對手是一個外號叫蠻子的湖南兵,她摔了一次又一次也不成,一次又一次站起來,面色越來越白。那湖南蠻子也不耐煩了,明顯地假倒了一次,意欲結束這次對攻。這是典型的感情拳,意圖太過明顯,誰都看得出來。
林知兵看在眼裡,又盡顯頭一天的冷峻本色,他厲聲喝道:「於曉梅,和我對攻!」
這是吃小灶了!這樣的小灶,我們簡直求之不得,因為林知兵教官的搏擊術絕對是一流,那些男兵憋足了勁兒試過,還沒有一個人摔倒過他。我們常想他若是和大隊長摔在一塊,一定很精彩。我心裡更有一個小願望,就是和他真正過一次招。可是,我從來就沒得到過這樣的榮幸。幸運兒於曉梅拳腳齊飛,他只輕輕一腿就將她絆倒在地,就勢一伏身,手還劈著她的腿,向大家示意:
「這裡打不開,沒有開合,放不開手腳,對攻中就沒有勝算!」
我驚訝地發現,曉梅雙腿間正呈現血跡,因為換裝,我們訓練的迷彩剛剛換成漂亮的藍色花的,中間頒布著許多白塊塊,看得就有些鮮明。原來,曉梅是上課中來了例假,才縮手縮腳的。
我們女兵在私下裡,都管例假叫倒霉,這是唯一和男兵沒法比的鬧心事。挺要強的人,一旦碰上倒霉,就得盡量少做些動作。這些,教官們都是明白的,稍微示意一下就心照不宣了。我們屋的女兵,住得久了,幾乎例假都趕到一起來,唯有於曉梅的例假不准,有時閉月,有時並月,趕上並月就就排山倒海,勢如破竹,這次就是當眾成河了。
眾目睽睽之下,於曉梅還算從容地站起,挺胸立正低頭下撤。林教官絲毫不覺,仍以她為對應物,又將一個跟頭絆倒在地,重複了剛才的動作。於曉梅雙腿屈辱地再度劈開,她這回有些急了,迅速起身,面紅耳赤,好像有血已經淋上了褲角。
林教官還皺個眉頭,口中只吐出六個字:「不過關,再重來!」
他再擺出對攻的姿式,意謂讓她再上,於曉梅慚愧地搖搖頭,林教官不依不饒,一手拽住她,一手指著她的鼻子:「出點血算什麼,繼續!」
原來他看見了!
我們全愣住了,於曉梅再次被狠狠地摔上墊子,她猛地旋身躍起,甩開教官的胳膊,突然間,做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動作,她啪地一下,還之一掌:「流氓!」
她罵得咬牙切齒,林知兵教官瞪圓了眼睛:「你幹什麼,於曉梅!」
於曉梅正顏厲色:「告訴你!你什麼來歷我知道!」
鈴聲大作,於曉梅滿頭虛汗,倔強地站在搏擊館和教官對峙,任誰拉也不走。
林知兵也傻了,面色蒼白,呆呆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