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城的冬天一樣很冷,陰冷潮濕的天空卻沒有下過一場雨,瀰漫在空氣中的灰塵到處迴盪,風不大,但絲絲入骨。
「你看這件合適嗎?」
婚紗店裡,於航不厭其煩地試穿著各式各樣的婚紗:「何從,你覺得這件好看嗎?」
「哦,挺好看的。」我從無邊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匆匆應付了一句。
「給點建議好不好?!穿每件你都這麼說!」於航不開心地嘟囔道:「你覺得這件和那件比,哪個更適合一點?」
「就這件吧,挺合身的。」
於航笑了笑,自己又在鏡子前面前後左右地審視了半天,覺得滿意後便和服務小姐上了樓。
我站在婚紗店的玻璃窗前,感到陣陣的茫然和空虛。再有一個多禮拜我將和於航舉行婚禮。於航和她的家人都在喜不自禁地為這樁婚事忙碌著,親戚朋友也前前後後地幫忙張羅,尤其是於航,婚禮之前的她似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應該感到幸福,每個人見到我都會誇上新娘子聰明漂亮。於航長相不賴,人也不錯,獨生子女的她就是有點任性。在橘子城來說她的家庭也算的上富有了。她的爸爸為了我們的婚禮除了為我們買了一套兩房一廳的景觀房子外,還準備把他半壁江山——「家家鄰酒店」給我們經營管理。我應該很感激於航、感激她給我的這一切。
在於航面前,我盡可能地裝出幸福的樣子,想讓於航感到滿意,感到我已經忘記過去,一切即將重新開始。我不想讓她感到失望和掃興。但是,無論怎樣的巧裝都掩飾不了我內心的空茫和孤獨。
橘子城是中國最南方的濱海小城,這裡風景獨美,臨海而居。從小城的市中心出發,步行不到半小時就可以來到海邊。白天在潔白的沙灘上可以貪婪地享受陽光浴,晚上迎著溫和的晚風在迷人的夜色下聆聽海水的呼喚。無論你是身入其中還是登高遠眺,都能被小城迷人的景色所陶醉,時時感受到小城的幽靜與和諧。
橘子城人合地靈、天海一色。但我始終無心領受她的盛艷景致。面對越來越近的婚期,我的心猶如潮起潮落的海水,一刻不得安寧。
我愛於航嗎?我反反覆覆的問著自己,如果愛,那麼為什麼對曾經傷我最深的楊晨如此的眷戀呢?如果不愛,為什麼又要和她結婚呢?放棄了事業遠離了北京,本以為這樣可以徹底的消除內心深處的傷痛及對楊晨的眷戀,然而我錯了。來到小城三個多月裡我無時不牽掛著楊晨的音容笑貌,多少次呼喚著楊晨的名字在睡夢中醒來,甚至在和於航做愛的時候都要幻想著楊晨才能達到完美。
「你怎麼了?」於航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邊:「我在你身邊已經好長時間了,不見你一點反應,你到底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我慌忙解釋說:「逛了一天了,只是覺得有點累。」
「那我們回去吧。」於航說。
「婚紗選定了?」
「嗯,好了。」於航漫不經心的回答中藏有一絲隱患。
我沒再說話,拉起她的手,走出婚紗店。
「現在去哪裡?」我問。
「回家吧!」
「不是說還要給爸媽買禮物嗎?」
「不買了!」
「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沒有為什麼。」
從於航的話裡,能感覺到她對我過多的沉默表示不滿,只是她沒有發作,默默地一個人承受。
於航的情緒低落,我沒有再敢多言。
只見她默默地上了車。
我也跟著鑽進車裡,問:「回家嗎?」
於航沒說話,頭也沒點。
一路上我們沒說一句話,她始終把頭偏向車窗一邊。我自覺愧對於她,有好幾次我想告訴她「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嘴張了又張還是沒有說出來。我感激於航,她為了驅散我內心深處的陰影,想盡很多辦法使我開心。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我過多的沉默使她變得敏感、變得猶豫、變得憤怒和痛苦。
不到半小時,我們來到濱海小區,這裡即將是我的家,也將是我和於航結婚後的愛巢。
我把車停好,從衣兜裡拿出房門鑰匙遞給於航說:「你先上樓吧,我想到海邊走走。」
「你怎麼了?能否把你的心事都說出來?」於航默默地看著我,見我沒有回話,又問:「你到底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在這片美麗的海濱小城沒有一點**。這裡沒有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一個熟悉的朋友。除了於航,這裡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和隔膜。
「你哪裡不舒服嗎?」
我說:「沒有。」
於航一動不動地站著。沉思了很久,慢慢地抬起頭注視著我說:「你忘不了楊晨,是嗎?」
我深深地把頭埋了下去,不知道該怎麼向於航回答,更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我心裡還惦戀著另外一個女孩。一個人愛一個人多久才算久?什麼時候才可以忘記?我無法回答,那是一個孽數,很多愛是深入骨髓的,是不可改變的。
「你愛我嗎?」於航突然問。
個字我說的含糊不清,甚至有點心疼。
她慢慢地抱住我,低聲抽泣。我輕輕地把她攬入懷裡,說:「請你相信我,等我們結婚以後,我會像所有好男人一樣做一個好丈夫,好好的愛你,給我一段忘卻的時間,好嗎?」
許久,於航慢慢地把我推開,獨自走進了電梯。
我仰起頭,天空漆黑一片,不見一個星星。遠處,隱隱約約地聽到由遠及近的濤聲,除了海的聲音,四周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
我不敢追想過去,也害怕追想過去。空寂的心時時感覺到楊晨的歎息,常常會想起她陽光下的長髮,想起我們第一次深情擁抱,想起她曾經滄傷離奇的過去,這些記憶就像我曾經苦苦追求楊晨一樣緊緊地跟著我,使我無法擺脫那段苦苦浸泡過的愛戀。有些人關上一扇門轉身就能推開另一扇門,而我只能面對一扇門徘徊再徘徊。
正當我貪婪地、如饑似渴地咀嚼過去的點點滴滴時,手機響了。是哥們李大林從北京打來的。他告訴我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消息:楊晨殺人了,在她新婚之夜的那個晚上她把新郎官幹掉了。
這個足以讓我崩潰的消息徹底令我窒息。我不相信這是事實。我怎麼也不能把一個純靜如水、心地善良的女孩和一個殺人犯聯繫在一起,這是兩個永無交集的名詞。如果這是事實,那麼是什麼原因讓她動起殺人之念呢?
也許這個徹骨的消息是我回到楊晨身邊最好的理由。我一直以來在尋找離開於航的理由,但是始終沒有什麼能說服我自己勇敢的離開,再次捨身投入那曾經深深地刺痛我骨髓的愛情。
是走是留我無從選擇,楊晨是我日想夜盼的戀人,她是我感情的一切,靈魂的所有,是我生命意義的全部所在。可是於航呢?如果我放棄於航,那將傷害的不僅僅是於航、還有她的家人及朋友,我的良心也將受到永無寧日的譴責。在旁人的眼裡我將是一個背信棄義玩弄感情的無恥小人……
回到房間,屋裡很暗。打開燈,看見於航抱著雙腿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發呆。頓時,我那滿腔的澎湃瞬息間變得平靜如水。
「怎麼不開燈?」我淡淡地問。
於航沒有回話,目光呆滯。
「對不起」,我低著頭像囚犯一樣站在於航身邊。
於航好像沒聽到我的聲音,沒有一點反應。房間裡靜的可怕,似乎能聽到「咚咚」地心跳聲,屋子的空氣凝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於航抬起頭目光直視著我,慢慢地說:「我們相識快兩年了吧?」
我點了點頭。
「兩年了,人們都說時間能淡忘一切,看來淡忘的也只是時間。」
於航的眉頭越擰越緊,臉色有點泛白。我做賊心虛,渾身像針扎一樣:「對不起,我想回北京,回去看看楊晨」
「不要說對不起,愛!沒有對和錯。」
我低著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輕輕地說:「於航,你對我的愛對我的一切我都記在心裡,我無法請求你的原諒。現在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忘不了過去,忘不了楊晨。當然,最終的決策權在你手裡,如果你還想和我結婚,咱們的婚期照計劃進行,我向你保證我會做一個好男人好丈夫。如果你……」
「沒有如果了。」於航的打斷了我的話,她的語音很輕很慢,讓人有種災難來臨之季的恐懼感:「留住你的人卻留不住你的心,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低著頭一遍遍的說著「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感情不是債務。我不需要考慮了,明天你就回北京吧」
於航的話越來越慢,她沒有看我,只是有淚滴,一顆一顆滴落,砸在我的心頭,冰涼冰涼的。
是的,感情不是債務,是幸福的追憶那些無邊的痛苦。我也有這樣切骨的體會。
隨後她沉默下來。本以為她會嚴厲的追問和氣惱,可現在如此的平靜,平靜的讓我透不過氣來。這個沉默比厲聲的追問和憤怒的譴責更讓人難受。
我慢慢起身,一步步挪進了臥室。
明天我將離開這個美麗的城市,將見到我日思夜念的愛人。
我心如刀絞,所有的衝動、傷感、疲憊、酸楚都已灰飛煙滅,彷彿失落於史前的混沌之中。沒有悲傷、沒有難過,不快樂也不沮喪。像一個空洞的驅殼,無邊的黑暗籠罩著我。好像失去了知覺,靈魂已逝。黑暗將我淹沒。自己彷彿聽到寂靜中的心跳和變得粗重的喘氣聲音。
我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