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欲(未聆風) 第二卷 第一章 天降麟童
    日斜西山,微風輕拂。遍野蔥翠的裂玉山區在日暮晚霞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秀美脫俗。

    裂玉山下,離山腳的東北方向約二十里,便是這一帶有名的小鎮——玉仙鎮。江湖上老一輩的人傳言,鎮子之所以叫玉仙鎮,是因為古時候這鎮子真的出了一位神仙。

    玉仙鎮到底出沒出過神仙現在沒人知道了,但是大家都知道的是,玉仙鎮的人長得個個出眾,男的玉樹臨風,女的婷婷可人。而且,玉仙鎮上不論男女老幼,每人都定有一樣獨特技藝傍身。誰要是婚配了玉仙鎮的人,那就可以吃飽喝足後到街上誇口炫耀一番了。這也是玉仙鎮遠近聞名的原因。

    雖然小鎮不大,但是貫通南北的主道上也是人來人往,頗有一番熱鬧景象。各種店面和行業也是五花八門,讓人看了有種「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感覺。黃昏時的玉仙鎮比往常更加熱鬧。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在街角茶樓一邊喝茶休息,一邊交換一天的見聞心得。樵夫藥農用一天的收穫向識貨的人換取生活所需,小販們則趁機賣力地兜售各種新鮮玩意。

    裂玉山區富饒秀美,有多種特產。最有名的有焦鱗木,苦菜香和裂泉水。焦鱗木是上好的建築材料,不懼水火,堅硬結實經久耐用,但是產量不多,只有在玉鼎峰背後傳說中鏡湖仙石的地方才有一些。苦菜是一種野菜,裂玉山遍地都是,淡黃綠色的葉子呈六角星形,莖上和葉片周圍佈滿尖銳的小刺。夏天,窮苦人家的人經常買不起菜,就帶上簸箕和小鏟挖一些回家。洗淨之後撒上些微的鹽,浸漬一會就可以吃了。因為吃起來味道很苦,所以一般人家是不去吃的。但是每到了秋天,苦菜就會由根部抽出新的一根嫩黃色的圓柱狀的莖。這就是宴席上有名的苦菜香了。因為它並不像夏天的苦菜那樣苦,反而奇香無比,彷彿苦菜熬了一夏天的精華全被它吸收了一般。每年的這個時候,窮苦人家的子弟就成群結隊地到野地裡抽取苦菜香,富人們一般是不來的,因為被抽取的東西不久就照樣會擺在他們的餐桌上。窮人是吃不起的,他們只是拿它來換一點錢,來為這個即將到來的冬天甚至是明年的肚子做個長遠的鋪墊。

    玉仙鎮上賺錢的生意都在主街的兩旁。最著名的有三家店面。一家是做珠玉生意的銀樓。人常說「頭頂金,腳踩銀,珠玉墜滿身」指的就是鼎鼎大名的金玉滿堂樓。無論遠近,只要一亮金玉滿堂的招牌,所有的同行都要刮目相看,甚至立即拜師學藝。原因就是,人家在金玉鑒別以及打磨製造方面有頂尖的絕活兒。

    另一家自然是經營旅店驛站的平安老店,平安老店不是一家店,而是招牌。別看玉仙鎮地方不大,可旅館驛站卻有幾十家,因為地理位置和周圍的裂玉山區名勝遠近聞名的關係,每天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所以生意十分紅火。但是幾十家店其中,卻有近半是叫「平安老店」的。據說店老闆不光靠這點生意賺錢,主要是經營鹽貨,驛站只是為了運輸貨物更加方便快捷。

    第三家就是赫赫有名的聚鑫樓。聚鑫樓是裂玉山區最有名的酒樓,因為有一個人說過它是最好的酒樓。本來有很多人不信,可是說話的那個人是柳隨風。柳隨風號稱炒遍天下無敵手,是整個西大陸上最好的廚師,同時也是最好的美食家。所以人們沒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他的話。從那時候起,聚鑫樓就財源廣進日進斗金,一發而不可收拾。而柳隨風,就是聚鑫樓的第一供奉。

    溫如玉坐在聚鑫樓三層樓的角落裡,透過推開的雕花木窗,可以俯視整個玉仙大街的景象。桌子是本地特有的焦鱗木做的,桌面暗暗地有銀灰色的光芒流動,浮了一層水一樣。桌上擺了四個果盤,一壺酒。果子是四色時令鮮果,酒是本地大名鼎鼎的甘香露。果鮮酒美,溫如玉卻無心品嚐。來這裡已經大半年了,還是沒有找到該找的人。與師傅約定的臘月廿四轉眼就要到期了,師傅交代的事還沒有完成。時間只剩下不到一個月了,想到這裡不免有點心焦。

    斜暉隱去,夜色漸深。華燈初上,點點的光暈將主街各處點綴得美輪美奐。做生意的人不但沒有散去,還叫賣得愈加熱火朝天。聚鑫樓對面的街角,一個擺攤賣玉京梨的黑臉漢子正操著正宗本地口音喊著,「又香又脆的玉京梨啊,個個包鮮,生脆爽口,價錢便宜啦!」看來這漢子的梨很是有名,因為只一會工夫,他的梨就被人們湧上來搶購一空。而旁邊一個賣小飾品的攤位則更是熱火朝天,很多的婦女在那熱鬧地討論著什麼。手裡邊不停地擺弄來擺弄去那些玉如意,長命鎖,銅項圈,護身符,佛光手鐲等等小玩意。

    只聽那攤主和周圍的女人們拉起家常,「齊大嬸兒,趙嫂子,今天是怎麼啦,你們怎麼這麼人一齊都來啦,呵呵,不是商量好的要把我這一攤子貨給買空了吧?」

    眾人都笑,只聽那齊大嬸兒說道:「嗨,你還不知道呢?正大街角龍員外家又有喜啦!這次聽孫婆婆說啦,肯定是個公子!這不,圖個吉利,我們都是來買些吉祥的東西去道喜的,聽說今天晚上怕是要生了!」眾人都隨聲附和。

    「哎呀,真的呀,那可真是大喜了啊。龍員外盼了幾十年了,終於盼了個公子出來了。這下那沒出世的小傢伙可真的是掉進富貴窩裡啦!」那攤主說道。

    這時只聽另一個聲音說道:「你們還不知道呢?後街鎮子邊上公孫家娘子也要生了呢,是錢婆婆說的,估計也是今天晚上呢!所以我得買雙份的了,公孫家沒有人,說不得可能還得去幫忙呢!」

    「是嗎?哦,那這樣吧,去完了龍員外家我和你一起去公孫家幫忙吧,怎麼說公孫娘子平日裡對大家也都很不錯的,雖說咱們送不起什麼值錢的物事,可是鄉親之間幫個忙總是能做的吧!」那趙嫂子說完,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大家繼續在挑選著合意的禮物,又將近揀選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心滿意足地散了去。

    美酒依然未動,瓜果仍然飄香。剛剛那群婦女談論的話語已經盡入溫如玉的耳內。溫如玉心裡微微一動,心想,難道就是今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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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地府。黑暗越來越濃,周圍又升起了如夢似幻的氤氳霧氣。秦石失魂落魄地任由鬼差拉著他向前走。今天是他投胎還陽的日子,由於陽世的肉身已經損壞,所以不能直接回去了。而最近死的人中,又沒有完全合適的肉身供他依附,後來權衡再三,輪迴司主決定還是讓他重新投胎。時間就定在了今天晚上。

    出了城門口,奈何橋已經在望。秦石的心裡百感交集,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一家人一路吵吵嚷嚷地來到地府,雖然有些嘈雜,但是卻也有些溫暖。而現在呢,只剩下自己一個孤零零地回去了,回去還有意義嗎?秦石真的不知道自己回去能夠做什麼。也許,喝上一碗孟婆茶對現在的自己來說,結局會更好?

    奈何橋雖然長而又長,終於也已經走完,秦石看見孟婆依然站在那古桌後面微笑著看著自己。而在過橋的時候,秦石看見一起來的原來幫助三姑婆賣菜的小廝小七居然在拿著一根喪門棍在橋上走來走去,身上居然已經穿上了號衣。秦石覺得一切彷彿都是在做夢,他近乎瘋狂地想要從這個噩夢中醒過來。

    孟婆緩緩地攪動著鍋裡的水,裊裊的煙氣蒸騰而起,襯得她的臉有些飄忽。遠遠地,她看見前些天來的那個如山一般的漢子被鬼卒押解著過了奈何橋,慢慢地向自己走來。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人老成精的孟婆自然知道是為了什麼。當一個人經歷了無數的苦痛和磨難之後,他的心早已疲憊不堪,瀕臨崩潰的邊緣,是不可能支撐著他完成下一世的輪迴的。所以每當進行下一世的輪迴之前,那些鬼魂都會被帶到孟婆這裡,喝上一碗孟婆茶,過往的傷心,憤怒,無奈,悔恨和所有繁雜瑣碎的事情一樣都會忘得乾乾淨淨,就好像炎熱的夏天喝了冰涼的井水一樣,可以通體舒泰地前往下一次的輪迴了。

    面對著熟悉的場景和熟悉的杯勺,秦石忽然心底深處升起了一種恐懼。難道真的要忘了那些往日的歲月嗎?那些開心的傷心的,那些溫馨的旖旎的,那些悲慘的殘酷的,那些欣慰的無奈的。秦石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晰而明亮,我要記住它們!在每一世的生命中人們都不可避免地留下一些銘心刻骨的東西,可是那些隨之而來的痛苦和感傷使得沒有多少人能夠堅持牢牢地固守著那一份信念。

    可是在這一刻,秦石忽然間變得堅強而冷靜,靜靜對孟婆說了聲:「我用不著喝這個,你留著給別人喝吧!」聲音低沉而堅定。孟婆微微錯諤地看了看秦石的臉,隨後慢慢地低下了頭,繼續看著鍋裡那一汪沸騰的水,只是眉梢卻不為人注意地悄悄皺了起來。

    孟婆示意鬼卒押著秦石向岔路上走去,秦石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未知的黑暗之中。一眾人等終於慢慢消失在了視野之外,孟婆居然微微笑了起來。沒有人看見,就在秦石轉過身的一剎那,孟婆的右手微微一顫,從指甲裡居然毫無聲息地揚起了一縷淡煙,輕巧地射入了秦石的後背,沒入了秦石的身體裡。

    遠方就是望鄉台,魂靈歸家的必經之路。傳說中如果一個人沒有喝過孟婆茶,那麼在望鄉台上就可以看見自己的家鄉和自己所愛的人。陰霧迷濛,望鄉台顯得越發陰森。秦石忽然一陣眩暈,當看到望鄉台的一瞬間,他感到那個地方無比熟悉,好像曾經出現的無數次的夢。然而定了定神之後再看,發覺不過就是一座高台,陰風冷冷刮過,發出嗚嗚的響聲。

    終於,還是來到了輪迴池畔。有兩個怪模樣的獅鬼走了過來,從鬼卒手裡接過通關文碟,查看了一下,帶著秦石進入了高牆圍繞的幽暗深處。一個平靜的彷彿鏡子一樣的小湖出現在面前。兩個獅鬼互相看了看,嘴裡發出桀桀的怪笑聲。突然其中一個人舉起手來,一把就把秦石推進了那個小湖裡!而隨著秦石的進入,湖水猛然翻騰起來,漸漸地,湖水形成的波浪轉動成一個迅疾的漩渦,一個浪頭過來,秦石瞬間就被捲了進去!

    秦石永遠不會知道,在輪迴的路上,他將忘記前生的一切!因為孟婆在他背後下的一股煙氣就是最厲害的忘魂香!而等到秦石再次睜眼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個小戶人家剛剛出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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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夜色漸漸濃烈起來。溫如玉起身叫了小二結算了帳目,緩步下樓,悠悠地朝正大街的西角走去。那裡,就是聚鑫樓的大老闆龍泰的家。

    龍泰年輕的時候曾經拜過師,很是學了些飛簷走壁打坐練氣的功夫。藝成之後著實走南闖北快意恩仇了一段時間。但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人生不應該這麼走下去。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的,即使你能殺一個兩個江湖敗類,可是還有更多的人在做著傷天害理的勾當。於是風龍會就悄然出現在江湖上了,而龍泰,則是風龍會的大當家。風龍會現在已經出現在江湖上四十年了,能和它作對的聯盟和幫會都已經消失了。到如今,按說龍泰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人生至此,還有何求呢?

    龍泰一直有一個心事,也許這也是整個裂玉山的人都知道的心事,龍泰沒有兒子。龍泰娶了四房夫人,個個都是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舉止言行都無可挑剔,但是龍泰卻至今沒有兒子。

    今天是龍泰的六十大壽,偏偏這一天穩婆說晚上子時三夫人要分娩,而且孫婆婆言之鑿鑿地說這一次一定是個公子。在這之前龍泰已經連著擺了十天的宴席,各路江湖豪傑以及龍泰以前做生意認識的三教九流的朋友們都來祝賀,賀禮裝了整整三個倉庫。龍泰非常的開心,比以前風龍會剛剛成立自己初登大龍頭的位置時都要開心。

    溫如玉站在一棵二十丈高的鱗樹梢上,俯視著整個龍家大院。現在已經接近子時了,不知道這家要出生的這個生命是不是師父要找的人呢?想起師父,溫如玉心裡一陣溫暖,不由得看了看天上那一群正在閃耀的星星。不知道現在師父在做什麼?

    溫如玉正在出神,忽然瞥見遙遠的天邊似乎發生了什麼事,定睛一看,心裡不禁疑惑起來。原來在東北方向,一道流光迅速地劃過,一顆斗大的星辰由空中墜落,而看那劃落的軌跡,即將落下的地點竟然就是龍家的後院!

    院子裡也有人看見了這異常的現象,早有人驚叫了起來,僕人雜役趕忙搬挪著東西,又急忙找來滅火的器具,周圍一片忙碌。早有人報告了龍泰,可是龍泰一聲令下,除了產房門外,他現在哪裡都不會去,就算天塌下來只要產房沒事,就不要再來找他。好在眾僕人平日裡訓練有素,所以也並沒有出現什麼混亂的情況。

    那一團金光轟的一聲狠狠地砸在了後院的空地上,眾人只覺得眼前嗡地一下金星亂閃,一股大力將眾人全部震開,摔得七葷八素,醒來一看,居然沒有起火,也沒有人受傷。眾人議論紛紛,於是自有那上了年紀的開始追憶往昔的傳說,什麼天降異象天星入府,說不得這龍家肯定要出大貴人等等。

    說也奇怪,就在那金光墜地之時,產房裡也哇地一聲傳出嬰兒嘹亮的啼哭聲。龍泰的心激動異常,見到穩婆出來連忙上前,顫抖了半天居然說不出話來。還是穩婆立即說話:「恭喜龍大爺了,這次真的讓老身說中了,是一個公子,九斤重的公子啊!」「啊!」龍泰的腦袋炸開了一樣,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立即吩咐手下人打賞孫婆婆,然後沐浴焚香禮敬祖先和各路神明。

    溫如玉依然站在高高的鱗樹梢上,剛剛的異象確實很是震撼,師父說過,自己要找的人如若降生,必有奇象隨之發生,看來就必是此人無疑了。溫如玉轉身就要離開,卻發現了一個更為有趣的地方,龍家大院的所有樹木的枝葉居然都朝天豎立,統統地指向一個方向:東北方!

    龍家大院裡熱鬧非凡,這時從大院裡走出幾個女人,匆匆忙忙地向鄰街的一條岔路走去。溫如玉忽然想到傍晚十分那些買飾品的女人說過,有一個女人也是今夜分娩的,好像還沒有人照顧。既然已經讓自己遇見了,不如順便去看看,萬一有什麼變故,自己還可以施法幫忙,也算是一場功德吧。

    於是溫如玉施施然地尾隨著那幾個女人七拐八拐地來到一個小屋前。看來那幾個女人應該和這屋主很熟悉,她們直接推門走了進去。屋裡傳出了幾句問話的聲音,時間不大,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叫聲傳了出來,中間還雜著有人念佛的聲音。

    天上的星辰顯得越來越亮,星空也越發的藍,那深邃的藍色彷彿在暗示著什麼。溫如玉靜靜地凝在半空,他並不擔心有人會看見他,因為沒有人有這個本事。好半晌,那淒厲的叫聲才止歇了,緊隨著的是一陣無言的寂靜。

    孩子是生了出來,可是屋裡的人卻一個個的愣在原地,只有穩婆快手快腳地把孩子包好放在了母親的床頭,然後穩婆好像在害怕什麼似的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生出的孩子並沒有哭,卻也沒有笑,他只是安靜地躺在那,很用心地吸吮著自己的小拳頭。可是,這麼安靜在眾人看來是不合常理的,因為哪有孩子降生一聲不哭的呢?看來這屋子有點邪氣,還是走了的好。

    看著大家紛紛找了各種理由離開,公孫娘子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可是她並沒有生氣,因為所有的痛苦和煩悶都被這剛剛降生的小生命給衝散了。畢竟是自己的孩子,怎麼看著都由心底裡無比的喜歡。

    樹梢微微蕩在空中,溫如玉已經走了。並沒有自己要做的事了,還呆在這做什麼呢?可是溫如玉走得如此匆忙,以致於他並沒有注意到公孫家後院有一口常年乾涸的井,而現在,那井裡的水竟然已經滿滿的,差一點就要溢出來了。溫如玉更沒有注意到,在公孫家後院一棵高聳入雲的水杉上,在溫如玉走後,悄悄地滑下來一條墨黑的巨大的金頭玄蛇,那玄蛇凝望了一下這個小小屋裡的燈光後,迅速地消失在了屋後的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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