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殘陽。一陣涼風吹過,沉寂的林海裡出一陣「嘩啦啦……」的急響。些須黃葉被風捲到空中,盤旋飄飛。
七夕方過,小興安嶺的林場裡卻已然呈現出了一派秋色。白樺樹葉子黃了,楓樹的葉子卻變成了紅色,於蒼松翠柏的映襯之下,好似一團團的火焰在肆意的燃燒著怒放的生命。田地裡亦是一片金黃,經過了一年的孕育生長,小麥、大豆終於成熟飽滿,迎來了它們收穫的季節。
通往白雲林場的小道上,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正步履輕快得匆匆走來。他十七八歲的樣子,稚氣未脫的面龐上早早得透出了屬於男子漢的硬線條,一頭黑又粗又硬,一蓬雜草般倔強的頂在頭上,身上肥大的舊軍褲和白襯衫洗的褪了色,卻是乾乾淨淨的,在東北山林裡的秋風中招展成了一面旗幟。
此刻這個土氣到掉渣的普通鄉村少年一臉興奮,手中緊緊捏著一張鮮紅的錄取通知書。紅彤彤臉頰不知是被夕陽映紅還是激動所致?
少年叫楊帆,是林場李會計的兒子。卻不是地地道道的東北人,而是四歲時母親抱著他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來到了這個地處偏僻的林場。林場裡沒有人知道母親的過去,她也從來不說。楊帆自小就沒有父親,母親也從來不提起。當他還小的時候曾經問過一次,母親卻偷偷的哭了一夜,從那以後楊帆就再也沒有問過關於父親的任何事。
林場的歷史不過幾十年,是當年建設北大荒時許多退伍軍人和知青來到這裡響應號召,才有了這樣一個小小的山村。幾十年過去,該走的走了,該留下的留下,到如今也只有百十戶人家。而楊帆母親是這山村裡唯一的一個大學生,雖然娘倆日子過的清苦,但平淡生活中卻也充斥著濃濃的幸福。
楊帆自幼就很懂事,知道母親一個人拉扯他不容易,從不提額外的要求,再加上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人,從小就幹一些力所能及的體力活,他學習很好從來沒讓母親操過心,在鎮上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排在整個學校的前三名。
母親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他能考上一所好大學,從此走出這個山村,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為這個計劃一直努力著,節衣縮食捨不得吃也捨不得穿。楊帆知道母親的心思,更加用功的學習,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今年的高考中被省城一家重點大學錄取。
今天是領取錄取通知書的日子,楊帆從鎮裡郵局回來一路快走想要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母親,他甚至已經看到母親臉上驚喜的表情,想到這裡他的步伐邁的更大了。
初秋的落日有些淒涼,山路上已經沒有人跡。楊帆走的很快再有五里路就能回到自己家中。轉過一處山坳,右側有一片濃密的樹林,這片樹林裡面全是紅松,一年四季都是綠蔥蔥的,但是太過緊密的樹木使得林子裡終年也難見到陽光,裡面更是幽深難測,使得林子裡面經常隱藏了一些比較喜歡陰鬱環境的動物。狐狸,黃鼠狼,松鼠,野豬之類是這裡的常客。
林場裡的人都管這片林子叫黑林,經常嚇唬那些調皮的孩子,說這片林子裡有老妖怪,誰要敢進去玩就會被老妖怪抓走。小時候楊帆也相信這些故事,但隨著年齡的增大,他也漸漸明白這裡無非是一個比較深邃濃密的樹林,並沒有什麼老妖怪。更何況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那些個比較嚇人的故事不過是迷信和傳說,做為一個上了十幾年學的他根本就不相信這個世界會有什麼鬼神。
楊帆快步向前走,還沒等走過這片黑林,突然從裡面竄出一道灰色的影子,影子度極快,像是一道灰色的閃電凌空向他撲了過來,眼看就要撲到他身上,誰知道楊帆卻輕輕一躲閃開這一下猛撲,抬腿就給了那道灰色影子一腳。
灰色影子機靈的很,半空中一扭身躲過他這一腳,落到地上卻是一隻兇猛的灰狼。這灰狼雄壯之極,竟然比普通灰狼大上一半還要多,臉上一道斜長的大疤痕從左眼直到嘴邊,全身毛油光閃亮凶悍無比,此時正全身弓起做出攻擊的姿勢。並且高傲的昂著頭斜著一隻眼睛看著楊帆,呲牙咧嘴的極盡威脅之能事,像是隨時都要猛撲上來用它那尖利的牙齒撕碎眼前這個少年。
誰知道楊帆卻是不驚,眨巴了下大眼睛,不耐煩的走到灰狼身邊伸腿就是一腳:「大灰,你個死東西又嚇我,再嚇我就扒了你的皮。」
這一腳下去,兇猛的灰狼非但沒有怒反而躍起來用自己兩個粗大的前爪扒住少年的肩膀,伸出血紅的舌頭親熱的去的臉,灰狼的大嘴又腥又臭,熏的楊帆倒退一步,笑罵道:「死大灰給我滾遠點,你有口臭不知道嗎?回頭非得給你買個牙刷,刷了你這臭牙。」
大灰根本不理他,轉身進了林子叼出一隻死兔子放到楊帆腳下,楊帆欣喜的拎起兔子親密的摸了摸大灰身上的毛:「嘿,今天我和咱媽有肉吃了,好大灰不錯啊,明天給我整只狍子來。」
大灰小聲嗚咽兩聲,閉上雙眼極為享受楊帆在他身上的觸摸。斜陽下一人一狼竟形成一幅絕美的畫面,與整個自然融合在一起,夜風起了,吹起滿地的落葉。
「回家嘍…」楊帆拎著兔子向林場跑去,大灰緊跟在他身後時不時的用爪子抓撓他一下,一路上灑下少年歡快的笑聲。
大灰跟楊帆有一段奇緣,那是在楊帆十歲的時候,他上山去打野雞在一個山洞裡現一隻滿身傷痕早就死去多日的母狼。而在母狼的身後有一個枯草堆積成的的小窩,裡面活著的只有現在的大灰,那時的大灰還只是一隻小狼,但是滿身的傷痕告訴楊帆,它是經歷過了最淒厲的戰鬥才活到了現在。
楊帆看著其他幾隻已經支離破碎,血肉幾乎被吃乾淨的小狼,他什麼都明白了。母狼的突然死亡使得這些幼狼沒有了食物來源,為了生存下去,本就野性的狼崽們在餓極了的情況下開始自相殘殺。毫無疑問這只仍然存活下來的小狼就是吞食了自己兄弟姐妹的身體才活了下來,而這只直到現在還能挺立的小狼無疑是這九隻小狼中的最強,最凶,最殘暴的。
小狼已經餓的搖搖欲墜,但仍然對著楊帆亮出了自己那還沒有變鋒利的牙齒,它的眼睛中沒有恐懼,只有濃濃的戰意,小狼看的出自己和眼前這個人身體上的差距,但即使這樣他仍然驕傲的做出了一個戰鬥的姿勢。
這無疑是一隻已經驕傲到了骨子裡的小狼。
楊帆好奇的看著這只跟狗崽差不多大的狼崽,想不明白已經無力的小狼為什麼還對他出戰鬥的低吼聲,但是他突然感覺到了小狼心中的無奈何淒惶,還幼小的它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會遇到這麼殘酷的事情。
此時才十歲的楊帆突然對這只已經站不穩的小狼產生了一股敬意。他把自己剛套到的一隻野雞扔到小狼的前面,小狼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等看清楚它前面竟然是食物的時候他的眼睛裡突然流露出一絲疑惑。
楊帆不動,靜靜的看著小狼,過了許久小狼感覺他對自己沒有惡意,又或者已經餓的再也承受不住,小心的靠近野雞,用牙齒撕咬起來。
小狼吃的十分香甜,它已經忘記身邊還有一個隨時可以威脅到他的人類,而楊帆就這麼看著小狼狼吞虎嚥的一口口吃掉野雞,突然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憐惜,不管是狼還是人沒有母親都會變得很可憐,他想到自己的母親,心中湧出濃濃的暖意。
楊帆情不自禁的想要摸摸這只可憐的小狼,誰知道手還沒等摸到小狼,小狼突然感覺到了他手,猛地向後一步,低吼著看著眼前這個少年警告他不要亂動。楊帆沒有動,手停在半空之中輕聲對小狼說:「你別怕,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溫柔,小狼眼中的警惕慢慢的變成了迷茫,楊帆輕輕的,輕輕的把手放到小狼背上溫柔的撫摸,小狼先是狠狠的一顫,但是很快他就迷失在楊帆的溫暖中。
小狼的後背上滿是傷痕,有些地方甚至有些扎手,摸著骨瘦如柴的小狼,楊帆的心中滿是憐愛。小狼感覺到了他的憐愛,變得放鬆下來,低低的哽咽起來。
楊帆感覺到小狼放棄了對自己的戒備,輕輕的把它抱起來放在自己的懷中,仍然溫柔的觸摸它傷痕纍纍的後背。小狼在他的懷中低低的哽咽,像是在對他訴說自己的不幸,楊帆沒有動只是輕柔的撫摸,突然一滴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從那以後楊帆多了一個朋友,一個不是人類卻比人類忠誠百倍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