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向漢國趕來,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漢國,楊浩真正的主戰場在西域,而趙光義也是醉翁之意不在漢,漢國這個本該聚焦所有目光的存在完全成了一個幌子,人人都已認定漢國覆滅乃是必然之事,可是漢國自然是不甘菲薄的。
漢國都城晉陽皇宮,群臣肅立,微微躬著身子面向皇座,氣氛異常的壓抑。寶座上,劉繼元裹著一件皮裘,疲憊地道:「諸位愛卿,宋國皇帝御駕親征,八路大軍即將包圍都城,你們……就想不出個應對之策來嗎?」
他的聲音頹喪無力,雖仍透著一絲陰柔之力,卻完全不復當初的狠辣。他本不姓劉,他的母親本是漢開國皇帝劉崇的女兒,先嫁薛利,生子繼恩,後嫁何氏,生子繼元,二人都做了舅父劉承均的養子。劉承均死後,由養子劉繼恩即位。同年九月,劉繼恩又被大臣侯霸榮殺死,於是劉繼元便當了漢國皇帝。
繼位之初,為了穩固皇權,劉氏子孫被他屠殺殆盡,對朝中大臣也進行了一番清理,他聽信大將馬峰之前,殺死大將鄭進,又寵信宦官衛德貴,解除了吐渾軍統帥衛儔的軍職,後又將他殺死,大將李隱為衛儔抱不平,又被他賜死。說起來,北漢**隊有兩大支柱,一是步軍都虞候劉繼業所統率的軍隊,一是吐谷渾軍衛儔。衛儔一死,驍勇善戰的吐谷渾軍士氣大挫,棄甲而逃都不計其數,本來就炭可危的北漢政權更如風中殘燭,劉繼元自毀長城,終成惡果,如今肯用心為朝廷做事的越來越少了。
劉繼元一問,群臣的頭低得更低了,劉繼元彷彿不堪金殿上的寒冷,身子縮成了一團,幽幽地道:「難道……我漢室天下,如今就葬送在朕的手裡了麼?」聲音幽咽,如泣如訴,他的聲音雖是有氣無力,卻又細又長,金殿上雖是百官畢集,卻是鴉雀無聲,劉繼元的聲音裊裊迴盪,聽得群臣都是心中顫,生怕這個嗜殺的皇帝絕望之下又亂殺無辜。
殿中監李揮咳嗽一聲,硬著頭皮出班奏道:「陛下,如今國難當頭,我漢國又失了契丹的扶持,憑我幾座危城、數萬人馬,勢難與宋國大軍相抗口如今情形,繼續抵抗下去,不過是以卵擊石,宋國一統中原,已是不可逆轉之勢,臣斗膽,冒死進諫:陛下,不如開關投降,以保宗嗣。」
李悍此言,頗得眾文武支持,如今既有人先棄了。,眾文武便紛紛附議,錢順、羅勳搶先跪倒,七嘴八舌地道:「陛下,李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情形,以我孤軍,勢難抵擋宋軍攻勢,莫不如……降了吧。」
劉繼元縮在寶座裡,久久不一言,眾文武漸漸覺有異,聲音都小了下來。過了半晌,劉繼元陰柔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是啊,以我孤城,如何拒得數十萬雄師?」
李悍等一喜,只當劉繼元已同意投降,正在觀望聲色的高思陽、李順楊、張子或等文武將領暗想:「山窮水盡,陛下果然要降,今日立場如何,來日傳入宋廷,可是關乎我一家前程。」於是立即搶前一步跪倒,連聲應和道:「陛下英明,臣等也以為,如今戰無可戰,唯有投降,方可避免玉石俱焚。」
不想劉繼元接著又說了一句:「可如……,降了宋國,真能保我富貴繼嗣麼?呵呵呵……」
他陰陽怪氣地笑了幾聲,譏請地道:「柴榮的兒子,死了……蜀國孟和……死了,唐國李煜……死了。只剩下荊湖南漢三個亡國之君,整日提心吊膽,不知何日一命歸西。朕若降了宋國,你們照樣做你們的官,效忠你們的新皇帝,可是朕不但做不成天子,就連一個囚徒也不如了…………
李輝等勸降的官員驚出一身冷汗,急急拜倒在地辯解道:「臣等只是一心為陛下打算,陛下若降,臣等例降,陛下若不降,臣等願死守城池,與我漢國共存亡。」
劉繼元攏著袖子,雙眼瞇著不一言,這時那些觀望聲色的官員自以為得計,以右將軍李勳為的官員忙又紛紛上前,捶胸頓足地大表忠心,效要捍衛漢國,與宋國決一死戰。
劉繼元冷笑一聲,淡淡地道:「你們要怎麼樣護我江山社稷,與宋國決一死戰呢?就憑你們一張嘴麼?」
眾臣立即噤若寒蟬,不敢再置一語,方才乞降的文武跪在地上更是大毛都不敢喘。劉繼元緩緩坐直了身子,看向一直叉手不語的劉繼業,柔聲問道:「繼業,你有什麼主張啊?」
劉繼業踏前一步,頭也不抬,沉聲說道:「陛下,以我漢國之力,獨木難支大局。如今降恐生不如死,戰恐必敗無疑口十成之中,未見得有一成勝算,臣慚愧,彼此實力懸殊,亦無成竹在胸。臣只能一切唯陛下之命是從,陛下要降,臣自當從命。陛下要戰,臣便以此一身,報效國家便是。」
劉繼業這話說的有點無禮,皇帝垂詢,他卻把球又踢回去了,可是他說的確是實情,無需什麼賢君能臣,如今漢國的情形,人人都心中瞭然。這番話說完了,劉繼元居蒸沒有生氣,他目光閃爍不定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繼業,朕若想戰,可有一線生機麼?」
劉繼業正色道:「陛下,若決心一戰,便須存必死之心,舉國臣民,皆有與城皆亡之志,或可抵住宋國虜狼,若心存僥倖,猶豫不定,那還不如降了吧。」
這話說的更加無理,劉繼元臉上反而帶出了幾許笑意。他多疑好殺,寵信奸佞,朝中文武,都使人暗中監視,但聞什麼風言***,出手殺人毫不猶豫,可是對劉繼業這個義弟的忠心,他卻從無半點猜疑,這個昏君如此信賴劉繼業,也算是一樁奇數。
他伸出手來,一拍御座扶手,說道:「好,那朕就決死一戰,朕該如何守城,你可心中有數麼?」
劉繼業拱手道:「請容臣取地圖來,細細稟與陛下。」劉繼元頜答應,立即有兩名金瓜武士取來一副長長的地圖,就在金殿上徐徐展開,劉繼業走上前去,只見地圖上山川地理,一應俱全,文武大臣都往兩旁集中了一下,擠在一塊兒看著這副地圖。劉繼業走上前去,指點道:「陛下請看,趙光義以潘美為北路都招討使,親率大軍,已至平定。米信、田重進並為行營指揮使,已至平城、太谷。崔彥進、李漢瓊、劉遇,各領一路兵馬已抵達祈縣、大通關、狐突山。雲州觀察使郭進,已到盂縣,北東南三面已成水洩不通之勢,而西面,折御勳、楊崇亦、楊浩,已兵至嵐州,不日將至樓煩………」
雖說眾文武早知此番宋國大軍雲集,漢國已是甕中之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可是聽劉繼業這樣一說,親眼看到四面八方所有道路盡被宋軍圍住,正步步為營,向晉陽城縮緊了包圍圈,還是驚得面如土色,劉繼元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龐也變得更加蒼白。
劉繼業卻神色從容,好像說的事與他全無關係,他又說道:「反觀我漢國,如今兵源枯竭,都城之中步騎一共不過一萬七千人,控弦之士五千人,外圍城阜共有士卒不足一萬人,這就是我漢國全部的家當了。」
眾文武的呼吸不由緊迫起來,劉繼業道:「如今宋國兵強馬壯,以如此威勢,一路逼來,全無顧忌,我們再也不能分兵襲擾,阻其進路。晉陽四城但有一處攻破,就再也抵抗不得,如今沒有契丹為援,如想抵擋宋國大軍,幾乎沒有可能。」
劉繼元立即捕捉到了一僂信息,身子攸地向前探了探,追問道:「幾乎沒有可能?那就是還有一線希望了?」
劉繼業沉默片刻,躬身道:「臣說過,除非陛下存了必死之心,舉**民,抱定與城俏亡的決心,否則……與其冒險一戰,不如現在投降。
劉繼元凝神注目劉繼業良久,慢慢坐直了身子,熱切的表情漸漸恢復了一向冷漠寡情的模樣,陰柔地道:「國難當頭,存亡一線,朕是決心與城俏亡,決不降宋的口李揮、錢順、羅勳、高思陽、李順楊、張子或等人,食國家俸祿,卻不忠國家之事,國難當關,恭為朝廷重臣,卻只為一己打算,罪無可恕!著即退出殿去,午門斬!其一門老幼,盡皆襟死!」
正跪在殿上的文武大臣聽了這個命令,一時如五雷轟頂,紛紛搶前哭拜乞命,劉繼元冷酷地俯視著他們,淡淡地說道:「還不執刑?」
一大群金瓜武士衝上殿來,不由分說抓起那些文武便拖出殿去,旁邊不曾勸降的文武官員一個個看得心驚肉跳,這時劉繼元又換了一副笑容,俯身看向劉繼業,親切地道:「朕意已決,你已看到了。愛卿計將安出?現在……你可以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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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向陽的一面山坡已冰雪消融,青青野草鑽出了地面,悄然綻出春的綠意。而背陰的一面,仍然覆蓋著一層白雪,只是雪已化得薄了,走上去,凍土也已融化,很快就在馬蹄下變成一片泥濘,泥土和雪攪在一起,變成了骯髒的灰黑色。
河水業已融化,河道的邊沿還有薄薄的一層冰,清澈的河水在冰下奔淌,把冰層越掏越薄,稍有些動靜的震動,可能就會有一片冰塌下去,迅被河水融化。不過這時的河水仍然寒冷刺骨,絕難跋涉,就算戰馬都要迅淌過淺溪河流,否則在冰冷的河水中是支撐不了太長時間的。
這裡一路東去,有許多汾水的支流,前方眼看出現了一條較寬的河流,約有五丈多寬的一條大河,雖說冬季河水不夠充沛,最深的部分只有中間大約一丈四五的部分,可是加上兩側不及腰深的部分,想要步行跋涉可是一件十分頭痛的事,且不說人馬是否承受得起,就算強行涉水,恐怕許多人都要凍出病來。幸好這條河上有一座木橋,可是不幸的是,這橋如今正被幾十個漢國士兵持著大斧正在拚命地砍著,進行著破壞。
楊浩前鋒轉過山角,敲見正在拚命破壞著木橋的漢兵,立即吶喊著衝了上去。橋頭一個漢兵小校正掄著斧頭砍著橋柱,見此情景趕緊棄了斧頭奔向戰馬,他年紀不大,身形倒是矯健,一挺身躍上戰馬,從得勝鉤上摘車一桿大槍,回大叫道:「我去阻敵,你等盡全力斷橋,多拖延他們一日,我們便有莫大的機會……」說罷帶著十幾個兵便悍然無畏地衝向楊浩所部。
「少將軍,少……」一個正埋頭砍橋的絡腮鬍子抬起頭來急叫,那少年已領著十幾個親兵迎向楊浩的虎狼之騎,那絡腮鬍子恨恨地一跺腳,把全身力氣都洩到了橋柱上。
「哈哈哈哈……這幾個人也敢向我們動手,漢國男兒,倒有幾條好漢子。」迎面衝來的先鋒是一群銀州兵,見對方一個少年,帶著十幾個兵丁,居然敢向他們撲來,這些銀州兵不禁大樂,那小將倒是使得一桿好大槍丅,手中大槍迎面一晃:「噗噗噗……一個金雞亂點頭,將兩名來不及招架的銀州兵挑落馬下。
可是雙方戰馬堪堪撞上時,這些銀州兵便一撥馬頭與他們錯身而過,這校尉挑傷了兩個銀州兵,大軍不斷衝來,已將他們淹沒在洪流之中,前方的銀州兵片刻不停殺向橋邊,人還未到橋頭,手中利箭已呼嘯而出,那些持斧的士兵來不及躲閃,當即便有幾人中箭。
那校尉有心擋住來軍,可這山角轉過來是一片開闊地,並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之地,他只區區十幾人,如何擋得住這麼多兵馬,眼見橋頭士兵被籠罩於箭雨之下,他有心撥馬維護,可是四面八方都是銀州鐵騎,他們被包圍在中間,已走進退兩難了。
「報,大帥,前方橋頭有漢兵斷橋。」
楊浩驚道:「可曾護住了橋粱?」
那探馬道:「幸虧我軍到得及時,毀橋的漢兵盡被射死,橋粱只砍斷了一截,想要修復尚不甚難。」
楊浩這才寬心,說道:「李將軍,咱們去看看。」
當他們趕到前面時,這場短暫的遭遇戰已經結束,雖說狹路相逢勇者冊,可是彼此實力也不能相差的太過懸殊,那少年校尉只領著十幾個兵,如何是銀州兵的對手,他手中一桿大槍雖然刁鑽毒辣,連先錦官李指揮都險些著了他的道兒,可是畢竟兵微將寡,此時十幾條人槍都已被放側了。
儘管如此,楊浩趕到時還是大吃一驚,銀州兵雖然先後敗於慶王和他的手中,其實倒無關銀州兵的戰鬥力,戰爭較量的絕不僅僅是戰士的武力,憑心而論,銀州兵的騎射功夫並不比契丹鐵騎遜色,可是這場倉促的遭遇戰,銀州兵以多戰少,放平這十幾個人,居然付出了三十多個人的傷亡。
李指揮被那小校尉一槍挑破了戰袍,若不是一個墮馬的士兵及時揮刀砍斷了那漢軍校尉的馬腿,那校尉馬失前蹄,大槍失了準頭,這一槍就刺得他腸穿肚爛了,因此火冒三丈,那校尉已被刺傷墮馬,他仍掄著馬鞭死命地抽打,馬鞭呼嘯,抽得那小校尉遍體鱗傷,那小校例也堅韌,居然咬牙忍著,不曾出一聲慘呼。
「好了,住手!」楊浩和李一德趕到,見那小校尉才只十六七歲年紀,眉目還稚嫩的很,心中有些不忍,便高聲制止。李指揮見是大帥和家主到了,又狠狠地抽了一鞭,這才憤憤地迎上前去:「大帥,屬下見來敵寥寥,一時大意,吃了大虧……」
楊浩擺手道:「護住了這橋,就是大功一件,將軍勿需自責。」他與李一德策馬向前,先察看了那木橋,這橋建得倒結實,只被這些漢兵砍斷了中間一塊,豁口不過五尺左右,就算不用再往河道中打樁,只要鋪平了這段豁口,也足以保證大軍通過,二人這才放心。
橋上,釘了無數的箭矢,那些正持斧破橋的士兵大多是被利箭射死的,亂箭齊下可不分是什麼要害,胸腹手臂中箭者有之,怒口大張,箭矢射入口腔,甚至穿透眼睛的也有,死狀好不淒慘,二人不想多看,撥馬又趕了回來。到了那些阻敵的漢兵面前,只見地上橫七豎八倒了十餘具屍體,有的已被所得爛泥一般,地上只有那員少年校尉和一個三旬上下的士兵還活著。少年腹部中了一槍,此時已手捂腹,鮮血自掌縫中油徊流出,他卻咬著牙齒一聲不吭,另一個三旬士肩頭中了一箭,腿上被所了一刀,更是疼得臉色慘白。
楊浩提馬上前,繞著這兩個兵轉了一圈,微帶笑意地讚道:「區區十幾個兵,居然敢迎上來阻我大軍去路,好膽魄。
那校尉怒視著他,大聲道:「你要殺便殺,說甚麼風涼話。」
楊浩用鞭梢頂了頂盔沿兒,笑道:「本帥由衷佩服,怎麼說是風涼話兒。你們隸屬誰的麾下,既在此處破橋,前方可有你們的什麼村鎮?駐有多少兵馬?」
少年校尉咬牙不語,李指揮喝道:「官家大軍壓境,漢國以卵擊石,不堪一擊口你們還替舟繼元那昏匿之君賣的甚麼命?這一位是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楊大將軍,你等若不好生答話,我便砍了你們的狗頭。」
少年校尉怒視著他,冷笑道:「若非我的戰馬斷了一足,方才一槍小爺已取了你的狗命,囂張甚麼?」
李指揮惱羞成怒,揮鞭又要抽他,楊浩一擺手,李一德立即喝道:「大帥再前,哪容你放肆,退下!」
那老兵聽說眼前這人是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楊浩,倒是目露驚訝之色,他上下打量楊浩一番,見他精神氣度不似作假,忽然忍著巨痛答道:「我姓李,叫李默,他是我的親侄兒延鐘。大帥要我答你的問話不要緊,可是我家只有他這一根獨苗兒,我們好生答了大帥的問話,大帥可曾放我們性命麼?」
少年一聽他開口乞饒,不禁怒目瞪向他,那老兵卻搶著道「侄兒,咱家就只你一根獨苗兒,當初從軍入伍,你爹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照顧你周全,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對不起咱們家的列祖列宗啊。
這些消息咱們縱然不說,他們再往前去,也盡可打聽的明白,咱們當漢國的兵,吃漢國的糧,為漢國拼了死力,也算無愧於心了,如今不該為自己打算打算麼?」
那少年兵聽了便沉哼一聲,不再說話。
楊浩看了看他們,笑道:「殺你二人,與我何益?你們乖乖答話,我便放了你們也無妨。」
那老兵聽了便掙扎起來,向楊浩行禮道:「多謝大帥開恩,我們是樓煩城守將君千均君將軍麾下的兵,朝廷已放棄各處城卓,下令集結所有兵馬保衛晉陽口君將軍帶領兵馬回返晉陽前,派出許多小隊四處破壞道路橋樑拖延你等行程,為晉陽防禦拖延時間,前方……已經沒有甚麼兵馬了。」
「哦?」楊浩與李一德交換了一下眼色,如今漢國勢劣,這種做法倒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集結所有兵力,堅守晉陽一座大城,似乎是眼下漢國唯一可取之策,聽起來他所說的倒不似作偽,如此說來,這一路上倒是沒有甚麼仗可打了,真正的苦戰,只在晉陽城下而已。
那老兵又道:「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兵丁,只是供人驅策的小卒,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大帥問的,我們都答了,大帥可肯放我叔侄性命麼?」
楊浩見他二人一個腹部中槍,一個肩上插著狼牙箭,箭毒深入骨肉,大腿上又血流如注,不由歎了口氣,擺手道:「你二人如今情形,能不能捱得過還在兩可之間,你們可願入我軍中?如果你們願投效本帥,本帥使人救治你叔侄便是。」
那老兵心灰意冷地謝道:「多講大帥抬舉,對漢國,我們叔侄已盡了自己的本份,對得起這男兒大好身軀了,如入……,我只想攜了侄兒回返家鄉,再不想動刀動槍了。宋國若真能得這天下,四方太平了,我們叔侄安心務農也是一條活路。」
楊浩歎了口氣,苦笑道:「但願如此。」
那老兵爬起身來一瘸一拐去扶那少年,那少年自衣擺上撕下一條布來,先為那老兵裹住大腿上傷勢,又拗斷了他肩上箭桿兒,這才又撕一條布緊緊纏住了自己的小腹,兩個人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一瘸一拐走向路邊。楊浩看著這兩伙人,倒有些佩服他們的血勇和堅強,他突然脫口說道:「這幾匹無主之馬,你們二人可各取一匹去。」
那老兵聽了不禁又是道謝,如果說他方才道謝還是為勢所迫,這時卻真的帶上了幾分感激之情,那少年性子拗,卻是不肯向楊浩行禮服軟的,不過他睨了楊浩一眼,眼中的敵意也是大減。
二人掙扎著上了馬落荒而走,行出很遠,到了一處岔路口,回頭瞧瞧已看不見楊浩大軍身影,這才停下馬來。這片刻功夫,血跡已滲透了他們包裹傷處的布條。這兩匹馬本就是他們這一行人的座騎,自然知道座騎背囊中都有些什麼,二人下了馬,自背囊中取出金瘡藥,相互幫扶著往傷口上敷藥,看到少年腹中嚇人的槍傷,老兵慶幸地道:「幸虧那個楊浩言而有信,要不然再耽擱一會兒,少將軍這傷救不得了。」
布條往腰上一裹,少年疼得悶哼一聲,不悅地道:「楊洪,你求他做甚麼,我楊家只有戰死的鬼,沒有投降的人!」
老兵長吁短歎地道:「三公子,話雖如此,能不死總是好的,當初我就不贊成你來打仗,雖說三公子自幼學得一身武藝,可畢竟還未成年啊。你出來的時候,夫人再三叮囑,要楊洪好生照料公子,公子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楊浩就算千刀萬剮,也對不住夫人啊。」
少年雖仍不悅,聽了這話卻悶不作聲兒了。他們二人抱紮好了傷口,重新坐上戰馬,楊洪向遠處張望一眼,憂心仲仲地道:「如今他們已趕到咱們前邊去了,你我身上有傷,又行不得快路,這可如何是好?三公子,咱們回晉陽去麼?」
少年道:「以咱們如今的情形,待咱們趕到晉陽,只怕晉陽城早被團團圍住了。」他沉思片刻,斷然道:「不回晉陽了,咱們抄小路,去找我爹!」
二人正說著,前方道路上忽有一騎馳來,到了近前猛地緩了馬,如今這地方敵我難辨,二人又身上有傷,頓時提高了警覺,握緊了刀柄嚴陣以待。那馬上騎士身形倒是矯健,面上蒙著黑紗,可儘管如此,那纖細玲瓏的身材、秋水般一雙明眸和那黛如遠山的一雙蛾眉,無不顯示著她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體態綽約,姿色不俗的年青女子。
雙方堪堪碰個正著,那黑巾蒙面的女子面巾稍動,似也有話要問,可是想必也顧慮到此處敵我難辨,所以只是略一猶豫,目光在遍體是傷的二人身上稍一打轉,便又打馬如飛,去處正是二人的來處。二人暗自鬆了口氣,不敢在這路口多做停留,立即便閃向山野之間,落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