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厭昏暗的地下巢穴四通八達,非常寬廣,信步行去,兵器、盔甲、氈帳、糧食、肉乾、珠玉不計其數。
楊浩環顧四周,打量半晌,方道:「這裡,就是德王府的地下秘室?出乎我的想像,簡直……簡直可以稱為一座地下宮殿了。」
「是的,這裡就是德王府的地下秘室,德王一脈,一直就是有資格繼承大統的皇室後裔,聯也是看到這個龐大的洞穴,才知道,原來德王早有野心,以這洞穴的規模來看,恐怕從他父祖時候起,就在蓄勢以待,如果這一次不是慶王謀反、你和聯的幾員心腹大將接距失蹤,德王以為聯已可危,不得不托庇於他,恐怕他還不會這麼輕率地跳出去……」
蕭綽淡淡地解釋,聲音呆板,在空洞的巢穴中聽起來就像一個機器人的聲音,平和,沒有起伏,不帶半點感情。
「這處地下洞府,蓄積了許多甲仗糧秣、珠玉財帛,因為入口在假山中間,過於隱秘,所以搜抄他的府邸時不曾現,這兩日聯準備把這座王府賞賜給耶律休哥,派人來把府邸細細打掃一番,無意中才現了這個秘密。」
「原來如此。」楊浩扭頭看了眼距他一丈開外,臉上蒙著面紗的舞綽,忽然欺身過去,輕輕拉起了她柔軟的小手。
蕭綽嬌軀一顫,玉臂立即如蛇一般揚起,迅纏上了楊浩的肩頭,纖腰一扭,同時腳便飛快地絆向楊浩身後。楊浩用了一招最普通也最有效的招術,他迅向舞掉靠近,大手一收她的纖腰,蕭綽立即雙腳離地,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了。
急促的呼吸拂動了她的面紗,舞綽身軀僵硬,惶然道:「你做什麼?」
楊浩輕笑道:「這洞穴裡比較昏暗。」
「嗯?」
楊浩手上的力道輕輕放鬆,舞綽貼著他的身子,雙腳緩緩滑回地面。
「我怕娘娘走路不小心會跌倒,還是我來牽著你的手走吧。」楊浩大言不慚地說著,那本該去牽她小手的手,卻很自然地滑向她豐盈而極具質感的翹臀。
蕭綽就像一隻皮球,攸地彈開去,怒道:「你的手規矩一些,聯看得到路。」
「好吧,好吧,生什麼氣嘛。」楊無賴笑吟吟地走過來,一把拉起她的小手,柔聲道:石,我們再去看看牢房,來,讓我牽著聯的手,一起往前走……」
蕭綽從小到大,北國男兒見過不知多少,就是沒見過這種無賴痞子,她哭笑不得地任楊浩拉著手,但是身軀仍就和他保持著一臂的距離,後背更是絕不肯朝向他,於是只得斜對著他,像個州學走路的孩子,由他拉著姍姍前行。
向來強勢的蕭綽自然不甘如此受人擺佈,她越想越是懊惱,那呆板的機械聲音不見了,她用森然、舞殺、決斷的口氣沉聲說道:「姓楊的,你不要以為……我們曾經……就可以對我如此無禮。
從今以後,你我只是同盟,余此再無其他。你若再敢冒犯我,休怪我翻臉無情。」
「當然不會,除非你自己願意,其實我是一個謙謙君子,從來不願違背女人的意願,對她強行施暴的。」
蕭綽緊緊閉上了嘴巴,不想再跟這個無恥的傢伙再說一句話。
楊浩向甫道兩側打量著,好奇地問道:「這邊……就是派人照著天牢的樣子連夜打造的?太像了,幾乎一模一弗」
「……」
「我終於相信帝王可以調動多麼龐大的力量了,換了旁人,這根本是不可想像的事,一夜之間,居然可以有此奇跡,真是厲害。」
「那當然。」
蕭綽傲然道:……這根本就是聯令人拆了天牢的房間,在這裡重新建起的,自然一模一樣。」
楊浩放開手,走過去輕輕撫摸著欄杆和鐵鏈,說道:「這些拆裝牢房的匠人,想必……一個也不會活著的了?」
蕭綽重重地哼了一聲。
楊浩又道:「還有……你準備派來這裡充作看守的人,自然也不能有活口了?」
蕭綽按捺不住地冷笑起來:「小女子心如蛇蠍,殺人不眨眼,你楊大人不是早就知道麼?你既然如此悲天憫人,那不如自盡好了,你這個禍害一死,我保證再也不會有人因你而死。」
楊浩聽了唯有苦笑不語。
蕭綽掙脫他的手,自顧向前行去,冷冷說道:「有朝一日,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事涉千萬生靈的時候,你也會像我一樣,當殺人時,毫不手軟。」
楊浩微微有些茫然:「或許…………會吧,一個道德家,只能活在太平盛世,用那些堂皇的道理引人向善。亂世之中,哪怕是想要結束亂世的那些英雄,亦或是一國之中本該成為黎民百姓保護神的最高統治者,反而一定要雙手沾滿血腥,才算是履行了他的職責、完成了他的使命。」
目光凝視著蕭綽苗條的身影,楊浩又想:「她現在雖然像一隻豎起了滿身刺的刺猥,可是這反而暴露了她內心的軟弱。以前的她,喜怒不形干色,怎會如此輕易動怒?以前的她,我行我素,高高在上,旁人只有仰視她的份兒,她何須在乎旁人的眼光,如今的她為什麼要為自己的冷血手段而做出鞘釋?是因為我?她不希望我把她看成一個冷血無情的女人?」
楊浩嘴角逸出一絲苦笑:「如果我真的有本事把她從一個冷血無情的統治者變成一個柔情綽態、心地善良的少*婦,那對她來說,是福還是禍呢?根本無需要多想,那她唯一的下場,就是被簇擁在她身邊的野心家吞噬,吃得連碴都不剩。這是她的無奈,所以她必須讓自己變得凶狠。當有一天,我真的字握了巨大權力的時候,真的也像她一樣麼9」
楊浩啃然一歎,跟了上去。剛剛行至蕭綽身後,蕭綽就像一隻中了箭的兔子,攸地一下彈了起來,跳出去有八尺遠:「離我遠一點!」
上京城裡又傳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事隔一個多月,本來人人都以為早已死去的宋國使節楊浩、還有尚官羅冬兒、宮衛軍都指揮羅克敵等人居然沒有死,據說他們都中了耶律楚狂的暗算,被他囚押在王府秘室中。
耶律楚狂也是宮衛軍的一員都指揮使,要對同僚暗下毒手自然容易。而楊浩則是適逢其會,不幸看到了他行兇的場面,所以做了那條倒霎的池魚。
民間種種版本傳得離奇萬分,其中比較主流的說法是:耶律楚狂把皇后的幾名親信以及恰巧撞見他行兇的楊浩盡皆囚禁在王府秘室中,隨即軟禁了皇上皇后,藉口有人對皇上不利,開始大肆屠丄殺宗室權貴。
結果他還沒有來得及處死這幾個要犯,就被睿智英明的蕭皇后秘調大將耶律休哥飛騎入京,趁其不備,把他一刀兩斷。狂風暴雨般的猛烈反擊,徹底打亂了德王父子的部署,德王父子迅伏法,於是這些被囚禁在秘室中的人便徹底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繫。
看守在秘室裡的王府侍衛們把他們當成了人質,以防萬一之用,這一個多月裡來,一直一直封閉著洞口,潛藏在下面,伺機等待外面風平浪靜之後殺死人質,裹挾財寶逃走。結果秘室入口無意之中被準備喬遷進來的耶律休哥大將軍現,於是耶律大將軍奮起神威,率人屠盡守衛,把他們救出了生天。
這是一個很離奇的故事,卻也不無可能。更加叫人感到浪漫的是,在獄中,宋使楊浩與羅尚官相互依扶,同生共死,漸漸萌生了真摯的感情,他們相愛了。而羅克敵、童羽、王鐵牛三人與他做為獄友,又都是漢人,在這段日子裡也結成了生死之交,情同兄弟。皇后娘娘深為他們感天動地的愛情和友情所感動,應他們所請,決心玉成其事,讓他們一起回到故鄉……
羅克敵聽到的版本是:前半部分大致相同,至於後面……,楊浩很詭秘地告訴他,其實那只是用來向民眾交待的一個故事,真實情況時,被救之後,他同蕭後進行交涉談叛,用一個大秘密,換取了他們的自由。至於這個大秘密倒底是什麼,等回到中原之後,一定找個適當的機會告訴給他,於是羅大鬍子仍然一切蒙在鼓中,被這個「大秘密「折磨得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下……
童羽、王鐵牛聽到的版本與羅克敵天致相同,不同之處是,楊浩把用來和蕭後交涉得以在獲救之後釋放他們歸去的「大秘密」告訴了他們,童羽、王鐵牛聽了歡喜若狂,他們摩拳擦掌地憧憬著和大哥同返西北,創一世功業。
冬兒聽說的故事與他們皆有不同,她聽到的是最接近事實的傳說:皇后的眼線現了他們的秘密,把他們紛紛逮捕,德王父子以為有人對皇后不利,利用這個機會篡奪權力,大肆屠丄殺權貴,蕭後秘調耶律休哥進京,剷除奸佞。
然後……,他被迫說出自己在西北的秘密,藉此與蕭後建立了同盟,聯手對付他們共同的敵人:佔據解州的慶支
於是,他們被釋放了,於了遮人耳目,才編造出這麼一個彌天大謊,應付世人……
好了,一切圓滿。
一屁三謊兒的楊浩把所有人的疑問都解決了,揣著只有他和請綽才知道的真正秘密趴進了禮賓院。
是的,他是趴著進去的。
因為現了秘室,於是衝進去大展神威,如切瓜劈菜一般屠盡所有守衛的耶律休哥大將軍似乎殺起了性,在殺盡所有守衛之後,他破開牢門,衝進了楊浩的牢房,在唯一的旁觀者,一個穿紅襖、系藍帶、面蒙黑紗、身姿窈窕的女兵注視下,與楊浩展開了一場大戰。
耶律休哥一雙鐵拳勢大力沉,招式大開大闔,縱橫八方,以他的武功在戰場上乃是以一當百、所向披靡的英雄豪傑,可是說到小巧騰挪近身纏鬥的功夫,未必就是打敗楊浩,而楊浩想要擊倒他,卻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耶律休哥一世英雄,他喜歡冬兒,卻還不致於把女人看得比功業更高,為了契丹的未來、為了他的前程,他接受了蕭後的勸說,同楊浩聯盟,共同抗擊慶王所部,並且形成對宋國的有力牽制,釋放他們歸去,但是一腔郁恨,他卻一定要洩出來,於是他提出與楊浩一戰,這是他盼了兩年多的機會,他早就想著要與奪取了冬兒芳心的情敵一較高下,洗雪恥辱了。蕭綽答應了,於是便有了獄中這古怪的一戰。
兩個人各展所長,打得手軟腳軟,筋疲力盡。這時候,那個「蒙面女兵」就像武術擂台賽上穿熱褲短衣的功夫寶貝一樣,媽嫣婷婷、風情萬種地甩開一雙長腿走過來,請兩人稍作歇息,於是兩個情敵便各自佔據了牢房一角,瞪著眼陣,喘得像牛一樣,死死地瞪著對方。
蕭綽不知從哪兒像變藏術似的變出兩壺茶來,一壺提到耶律休哥面前就放下了,而另一壺提到楊浩身邊,卻親手為他斟滿了一杯。這就看出她對兩人誰過誰近來了,楊浩見她雖外表冷漠,而且總是與自己保持著相對距離,可是關鍵時刻,還是表露出了對自己的關心,強暴也有這樣的效果,楊浩的男性虛榮心頓時無限膨脹起來。
蕭綽將一杯涼茶捧到他的面前,微微低下頭,輕聲說道:「他身高力大,不要力敵,多多纏鬥,耗他體力。」
楊浩抿著嘴微微一笑,對她的點撥輕輕領致謝,然後很有風度地把茶一飲而盡,躊躇滿志地站了起來:「連你的女主子都是心向我的,我還打不倒你這個打我冬兒主意的野蠻人?」
再度交手,耶律休哥漸漸現楊浩擅長的似乎是兵器,拳腳之中還時常會下識地捏出劍指來,而拳腳功夫並不精湛,可是他的摔跤之技卻是自幼練就,數百個跤法變化爛熟於心,如果放棄大開大闔的猛攻用跤法近身纏鬥的話,楊浩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這一來楊浩左支右絀,便濤漸落了下風。緊跟著,楊浩又現自己的身子開始變得軟弱無力,手也軟腳也軟,與他在天牢中為了貞操拚命抗爭,結果被人灌下的藥酒效果大體相仿。
楊浩又驚又怒:上當了!蕭綽在水裡下了毒!娘希匹的,我怎麼會相信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太卑鄙了,太無恥了,人……,楊浩在耶律休哥一雙鐵拳下就像一個人肉沙袋,被打得飛來飛去。
當他趴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的時候,耶律休哥沉重地喘息著,戟指向他道:「我對冬兒情真意切,可地……,從不曾對我動心。今天,哪怕你死在我的面前,你還是贏的,我敗了,敗了我就承認。情場上,我敗了,如果有朝一日,你我能在戰場上相逢,我必勝你!」
耶律休哥說罷,揚長而去,鼻青臉腫的楊浩抬起頭來,就見那個蒙面女兵腳步從容,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便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杯具的楊浩像一隻蛤蟆似的趴在地上,悲觀中對自己的男性魅力產生了嚴重懷教……
「娘娘根本不需要幫我,他的體力及不得我,再打下去,他必敗無疑!」
離開牢房,耶律休哥便悻悻地止步道。
蕭綽輕歎一聲:「休哥將軍,你是聯的左膀右臂,聯現幕可以依靠的人不多了,可不想你有什麼閃失。」
耶律休哥傲然道:「就憑他?如果再打下去,我一定能將他堂堂正正地擊敗,折斷他的手腳,好生折辱他一番。」
蕭綽輕聲道:「脆下藥,只是不希望出現萬一,他無力還手,將軍豈不正好可以拿他出氣麼」
「娘娘體貼之意,休哥自然明白,可是他既中了娘娘的藥,耶律休哥堂堂男兒,豈能再對他下手,如今已是勝之不武了,這一遭……便宜了他!」
耶律休哥憤憤不平地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楊浩一行人終於要離開契丹了,墨水痕墨舍人陪同護送,因為這位宋國使者在契丹吃了很多「苦頭,「走的時候還是趴在車子上的,蕭後覺得契丹對他「虧欠」良多,所以擺儀仗,親自把他送出了南城。工藝
楊浩其實傷勢並沒有那麼重,卻讓人攙扶著下了車轎,腳不沾地,一副淒慘無比的模樣。
他望了一眼那頂鳳轎,想起蕭綽在茶中下毒害他,心中不無怨尤,可是此時此刻,兩人已是契丹之主與宋國使臣之間的關係,他不能不做表示,只得高聲說道:「今外臣歸國,承蒙皇后娘娘遠送,楊浩感激之至,外臣楊浩,恭送娘娘鳳駕還宮,這的……啟程了。」
鸞駕中,箭綽清冷平淡的聲音道:「楊使者不必客氣,聯著通事舍人墨水痕,親送楊使者至邊境,請楊使者向貴國皇帝陛下代聯傳達問候之意,願貴我兩國,永為友好睦鄰之邦。」
稍頃,有人高呼道:「娘娘回宮。」
鳳駕回轉,向來路走去,鸞轎垂幔輕輕掀開一角,望著南向的車隊,珠淚盈於長睫……
第o31章未雨綢繆
「官人,可惜大頭沒有跟著一起回來。
唉……」
冬兒悵然一歎,說道:「那時萬箭穿空,如同烏雲蓋頂,大頭只是一個坊間少年,平素的好勇鬥狠只是潑皮無賴間的爭鬥,哪裡見過這樣的沙場慘烈,驚駭之下本能地逃走,我從未怪他,可他終究還是解不開這個心結……」
「不全是因為這個。」
楊浩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柔聲安慰道:「他如今留下,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那裡有他放不下的人,他的妻子、他的兒子。大頭本來是個孤兒,無父無母、無親無顧,如今他有一個疼他的妻子,有一個可愛的兒子,還有一個職位雖不高、外撈卻不少的官兒做,只要他過得舒坦快活就成了,我們以為快樂的生活,未必是他的快樂,何必要他按照我們給他劃當定的人生道路去走呢?」
「嗯……」
羅冬兒咀嚼著楊浩說的話,若有所悟,過了半晌,又有些遲疑地道:「娘好……素來是眼中不揉一粒沙子的人,她不會怪罪大頭為你向牢外傳遞消息與玉落聯絡吧?以娘娘的性情,我擔心……」
「她麼……你放心……她夠聰明的話就絕對不呢……」,
楊浩目光閃動,笑容有此難以捉摸,冬兒見了總覺得這種陌生的笑意有點古怪,剛要開口詢問,楊浩已道:「汴梁城馬上就要到了,我想羅家的人一定會迎出城來的,羅老頭兒是個人精,一會兒注意些,可別讓他看出我的馬腳。」
羅冬兒嗔道:「什麼人精啊,他可是奴家的親伯父。」
她俏巧地白了楊浩一眼,又道:「再說,伯父哪怕再思念他,也沒有迎出城來的道理,他得得在府中等著兒子去拜見他,這叫父親大人的派頭……」
楊浩聽了在她鼻頭上刮了一下,取笑道:「我的小冬兒在契丹這兩年,不止長了見識,也長了膽識呢,要是換作從前,就算明知我說的荒唐,你也不會當面反駁,拂我這個夫君大人的面子呢。」
羅冬兒垂下頭,羞答答地道:「現在人家也不敢拂逆夫君大人之意呀,這不是因為……轎中沒有旁人麼……」
楊浩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道:「其實在某些事上,為夫還是希望你能主動一點、大膽一點、奔放一點、熱情一點的。」
羅冬兒臉蛋有些燙,有點不好意思地扭過身去,吃吃地道:「什……什麼事呀?」
楊浩環住她的纖腰,一隻毛毛躁躁的大手輕輕撫上了她胸前玉免,帶著笑音說道:「當然是說為夫君出謀畫策,笑傲西北的事。」
「啊?」羅冬兒一呆,突地面紅耳赤,顯然是為自己歪了心思而感到羞窘。
楊浩道:「說起來,羅家是你在這世上的唯一一支親眷了,我囑咐你暫且不要與羅家公開相認,克敵兄很機警,雖然他猜不出我的真正意圖,卻知道一定事關重大,而你自然明白我的真正意思,等我們回到西北,恐怕很難不與宋廷交惡,冬兒,你捨得嗎?「
冬兒慢慢轉過身來,輕輕握住楊浩的手,低聲道:「嫁乞隨乞,嫁叟隨叟。這一世既然要你做了我的官人,自然是你住哪裡去,奴家便往哪裡去。」
楊浩感動地握住她的手,四目相望,情意綿來……
忽然,就聽外邊羅克敵喜悅地高喝一聲:「是他們,我二哥、三哥來了!」
楊浩目光一閃,向冬兒打個手勢,冬兒便會意地上前扶起他,於是……楊左使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車轎。
是的,楊浩瘸了。
據說在德王府的地下秘室裡,楊浩受到了慘無人性的酷刑虐待,這一次他們被解救出來時,楊浩是被人從秘室中抬出來的,就可做為最有力的佐證。因為拖延太久,救治太晚,所以……,當一路趕回宋國,傷腿養好的時候,他嗯……自己的腿瘸了。
羅克捷、羅克勤兩兄弟出現在這裡,已是迎出了三十里路,事實上朝廷還有接迎的使者,就在汴粱城北的瓦坡集口瓦坡集距開封城十里,正合十里長亭的迎送之禮。
羅克敵兄弟相見,激動萬分,本以為生離死別再無相見之期的兩個兄長與羅克敵忘情地擁抱在一起,好一番唏噓之後,這才上前與楊浩相見,驚見楊浩竟然變成了瘸子,羅克捷兩兄弟大為驚訝,待問明經過,忍不住又是一番寬慰勸慰。
隨即四人共乘一輛馬車,在車中坐定之後,羅克捷便道:「官家聽說楊兄與四弟盡皆活著,大為欣喜,只是不巧的很,今日正是皇長子德昭統兵西征漢國的吉眼辰,官家率文武百官盡去西城相送了,所以未曾大擺儀仗歡迎你們。官家會在金殿上等候你們,此番歸來,朝廷少不了要為你們加官晉爵的。」
楊浩歎息道:「克敵兄年輕有為,若能得到官家賞識重用,那自然是朝廷社稷之福,至於楊某麼……楊某如今已是一個殘廢,朝堂莊嚴之地,豈能容得殘缺之人站班持政?楊浩如今只想解甲歸田,過幾天閒逸日子,也不指望什麼前程了。」
羅克捷三兄弟情知他說的是實話,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轎中氣氛不免壓抑下來,靜默片刻,楊浩方展顏一笑,岔開話題道:「官家今日派皇長子出兵討伐漢國去了麼?不知都是哪些位將軍隨行?」
羅克捷鬆了口氣,忙道:「是啊,自從張同舟將軍送回契丹國書,朝廷得到了契丹的承諾,便立即籌措伐漢之事,今日走出兵的黃道吉日,早已定好了的時辰,想不到大人恰與今日歸來。至於朝中派遣了哪些將領,三弟,你在衙門裡做事,應該知道的更詳細,你來說說。」
羅克勤道:「此番北伐,官家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黨進為河東道行營馬步軍督部署;剛剛趕回朝廷不久的潘美為都監;虎捷右廂都指揮使楊光義為都虞候,驍將郭進為河東忻、代等州行營馬步軍都監,分兵五路,會攻漢國。
第一路,呼延贊、郝崇信、王政忠率兵攻汾州;第二路:閻彥進、齊率軍攻沁州;第三路:孫晏宣、安守忠率軍攻遼州;第四路:齊延續、穆彥璋率部攻石州;第五路:郭進率軍攻代州。皇長子德昭,與黨進、潘美、楊光義直取漢國都城。
楊浩聽了這樣的陣仗,不由暗抽一口冷氣。這一次,北國漢絕無生理了。
如今的漢國,國力衰微的已不堪一擊了,他們唯一的強援契丹又與他們絕交,放棄武力援助,在這種情況下何需黨進、潘美、楊光義這樣的百戰驍將出馬?就憑方纔所列五路戰將,加上他們所統率的禁軍精銳,打一個本來就如風中殘燭一般的漢國,就已經是大材小悄了。何況還有黨進、潘美這樣擅攻的名將?
楊浩還注意到,這一次趙匡胤派出的人馬,沒有一個伐唐之戰中的將領,是伐唐之戰中的將領只擅水戰麼?絕對不是,伐唐之戰中只有強渡長江、攻破各路水師時主要啟用水師,進入唐國境內後,進攻的主力仍舊是禁軍馬步軍將士。
而趙匡胤把這些兵將一個不用,全部啟用新的將帥,又對一個根本不堪一擊的漢國擺出了這麼華麗的陣容,分明是勢在必得,一定要贏得比平唐國時更快、更漂亮,同時讓一群完全不曾涉及伐唐之戰的將領們隨皇長子德昭一起去征戰沙場,建立軍功,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了。
趙光義呢?趙光義甘心接受這樣的失敗麼?
趙匡胤此舉,無疑是把那些被他排除在外的將領們往趙光義身邊又推了一把,但是他當然不在乎,整個宋國的軍政大權盡皆操在他的手中,只要他還在,就沒有人敢拂逆他的意旨,他有的是時間與自己的二弟過招,扶保自己的兒子穩穩當當地登上皇儲之位。
他這個皇帝至少還能當今一二十年,這一二十年的時間,自然會有無數的文臣武將圍繞名正言順的皇儲形成一股政治勢力,天下的臣民心中也會立下皇儲是國家正統的信念,未來的皇權交替,一定是太太平平的,根本不存在競爭與內鬥的問題。
唯一的問題是,金天下人都引日信儘管眼熱於那個屬於皇帝的至尊寶座,但是同樣手足情深的晉王,絕不會對他大哥下毒手,也絕不敢對他大哥下毒手,就連皇帝自己都絕對不信,而楊浩卻知道,他敢,他一定敢。
此番出使契丹,自打踏進契丹國境,便是一路刀光劍影,殺氣沖天,如今好不容易離開了契丹回到汴梁,楊浩忽然覺得如今的宋國未必就比契丹安全,朝中暗流湧動,比契丹的局勢更加凶險。
※※※※※※※※※※※※※※※※※※※※※※※※※※
楊浩趕到午門時,趙匡胤與文武百官已經回到了金殿,一俟得知他們趕到的消息,馬上令楊浩與羅克敵上殿面君。
趙匡胤欣聞兩年前就被確認死亡的禁軍將領羅克敵活生生地返回宋國,不禁龍顏大悅,將他宣上殿來,好生安慰一番,立即晉陞他為步軍都指揮使。羅克敵道謝稱恩,回到武臣班中站定,含淚望向文臣班中的老夫,直至此時,父子二人才得見一面。
馬步軍都指揮使黨進和馬軍都指揮使呼延贊都出征漢國了,羅克敵甫一回來,立即便被委任為禁衛皇城的一支重要武裝力量的將領,這是怎樣的信任?
楊浩看在眼中,不禁大為感慨,誰敢說令人定比古人強?以這樣的胸襟氣度對待一個歸來的戰俘,要愧煞多少自以為文明的後人。
「楊哦「
因為羅克敵自兩年前便已傳出死訊,是以此番歸來,官家第一個召見,待安置了他,趙匡胤便欣欣然地又喚起了楊浩。楊浩早已在殿門處候詔了,一聽傳呼,立即舉步向前,拖著一條病腿,一步、一步,看得趙匡胤兩眼直。
趙匡胤指著楊浩,吃驚地道:「楊卿,起……這過……你的的……怎麼賓」
楊浩一臉悲慼地道:「陛下,臣奉皇命,出使契丹。適逢德王耶律三明謀反,謀害禁衛將領,為臣所見。為防消息洩漏,耶律三明將臣囚禁於秘室之中,為探我宋國機密,每日毒打拷問,致使臣腿上受傷,因無藥石及時施救,結果……這條嗯……再也無法復原了。」
趙匡胤聽了不禁動容道:「愛卿為國效力,勞苦功高,竟爾受此迫害,真是委曲了你。」
楊浩拜倒在地,黯然道:「臣食朝廷俸祿,自當為朝廷盡忠,區區一條腿,又算得了什麼委曲?想當初,臣本一介布衣,躬耕於霸州,芶全性命於西北,不求聞達於朝廷。官家不以草民卑鄙,猥自枉屈,屢屢委臣以重任,由是感激,遂許官家以驅的……」
趙匡胤聽他又抄起了《出師表》,牙都要倒了,要不是看他神情悲慼、聲音切懇,難免又要失笑。
楊浩全未覺滿朝文武憋笑的神情,尤自情深意切地道:「臣自入仕以來,受陛下賞識重用,屢屢委以重任,心中感激不盡,漫說只是一條腿,就算是為朝廷鞠躬盡瘁,粉身碎骨,亦無所憾。如今臣已是殘缺之身,難立廟堂之上,乞官家開恩,允臣辭官,終老田園。」
楊浩這麼說,滿朝文武沒有人覺得奇怪。在那個時代,選官的標準向來是以「身、言、書、判」為要條件的。所謂身,即形體,需要五官端正,儀表堂堂,否則難立官威。所謂言,即口齒清楚,語言明晰,否則有礙治事口所謂書,即字要寫得工整漂亮,利於上官看他的書面報告。所謂判,即思維敏捷,審判明斷,不然便會誤事害人。
在這四條標準之中「,身」居位,是最重要的。因為觀瞻所繫,不能不特別強調。如果兩個進士文才第一的那個相貌不及第二,那麼他落選狀元被人頂替,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由此可見形體之重要。
楊浩已經殘廢了,朝廷怎麼可能讓這樣一個官兒一瘸一拐的上堂署政、上殿面君,或者公出辦差,那不是有失朝廷體統麼?
楊浩剛剛回朝,便主動提出辭職,許多官員都在心中讚他識大體、夠精明,他這官兒自己不辭,過些時日恐怕也要受到御使彈劾,趁著這個機會主動提出來,必然能撈到更多好處。
趙匡胤果然意動,暗想:「他身已殘疾,這官的確是不好再做。而且,他是南衙的人,如今聯既已著手打壓二弟的氣焰,若是藉此解除他的官職,倒也一舉兩得,他如今是什麼官職爵位來著?唔……,開國伯、上輕車都尉,他的死訊傳來後,朝廷還未及評議出新的獎賞,不如就此再提一級,封他為上將軍,讓他體體面面地致仕退休罷了。」
趙匡胤剛要開口,一轉眼看到晉王默立班中,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萬物不為所動的模樣,忽然又有些不忍:「二弟會不會被我壓迫的太狠了些?「
趙匡胤暗暗歎了口氣,轉向楊浩,和顏悅色地道:「愛卿素懷大志,怎麼能因為一條腿疾便心灰意冷呢?卿自任鴻驢寺少卿以來,克盡職守,所司職事做得有聲有色。如此鴻驢寺卿因年邁已然辭官,九卿懸缺一人,聯此時怎麼能離得了楊卿呢?你便先做這鴻驢寺卿……「
楊浩一聽真有點氣極敗壞了:「我都瘸了還不放我走?真要逼得老子逃出汴梁城麼。」
他忍著氣,做出一副感動莫名的模樣道:「陛下,萬萬不可,非是臣不肯受命,實是臣的身體……如今已然殘缺,有礙觀瞻、行止毫無官威,如果由臣來擔任九卿的高位,豈不令天下人恥笑我宋國無人麼?陛下……」
趙匡胤輕咳一聲,說道:「先這樣吧,愛卿暫任鴻驢寺卿,同時延醫問藥,醫治傷腿,如果當真不見起色麼,是否致仕還鄉,再做計議便是。就這樣吧,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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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浩愁眉深鎖地坐在車內,冬兒、玉落、小六和鐵牛已經先行趕去他在此地的府邸了,楊浩一個人坐在車中,苦苦思索著自己的出路。
他曾經彷徨未定,但是如今卻已下定決心,重返西北。男兒在世,誰不想立一番功業,既有這個名垂青史的機會,他也要闖一闖。
如今他雖還未回西北,可是財力上有繼嗣堂的鼎力支持、武力上有著自己的秘密武裝和黨項七氏的擁戴服從,外交上又與契丹達到盟約,吐番、回訖諸部中,他的聲望也在日漸壯大。
如今萬事俱備,當他重返西北時,便是挾一天風雷,立成一方霸主。曾經遙不可及的東西,如今已是唾手可得。更何況,如果他毫不作為,任由西北自行展下去,那麼西北就會照舊出現一個強大政權,在宋與契丹休兵罷戰的百餘年中,與宋國一直對立爭鬥,他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好在趙官家沒有把話說死,那就不妨再拖些時日,找幾個「神醫」好好診治一下,確認了自己難以疙愈之後再辭官離去,太太平平地返回西北,等到西北大局已定,朝廷縱然知道他使的是金蟬脫殼之計,那時也只能佯做不知了。
他正思忖著,忽聽窗外傳來一陣咆哮聲,街坊市井間行人吵架本算不得甚麼事,可是那人脫口一句「李重光,「卻一下子吸引了他的心神。
楊浩急忙一踢車板,馬車停下,穆羽掀開轎簾,探頭進來,楊浩向他擺著手,輕輕掀開窗簾,向側方看去。只見自己的車子正經過一座府邸,門面倒是光鮮堂皇,門媚上懸著一塊匾,上寫兩個大字「李府」。
門廊下站著一群人,中間兩個正在拉拉扯扯。楊浩定睛一瞧,兩個人都有點面熟,其中一個是個中年文官,一襲官袍,三綹長髯,面如冠玉,一副斯文好相貌。另一個卻是個少年,身材不高,眉請目秀,儒雅中透著些怯懦,他被那中年文官揪住了衣領,卻又不敢椎開,雙眼已掛上了淚花。
仔細想了一想,再聯繫起方纔所聽見的李重光三字,楊浩輕輕啊了一聲,忽地想起了他們的身份。這兩人他都見過,一個是唐國的大臣,依稀記得是極受李煜寵信的,國宴時,每次都少不了他,那時候楊浩已有心假死遁身,整日做出一到目高於頂的囂張模樣,也不曾細細打量過唐國群臣,因為這位大臣時常上前向李煜進酒,言辭阿諛得有些肉麻,楊浩對他才有些印象。至於那個少年,卻是李煜之子,唐國太子李仲寓,楊浩也曾經在唐宮見過的。
那個文官扯著李仲寓的衣領冷笑道:「大將軍,本官看在與令尊同殿稱臣的份上,這才把錢借了來,可也得有借有還吶,說好了半個月就連本帶息還給本官,如今可都拖了五天了,請大將軍問問侯爺,這錢什麼時候才能還上?「
李仲寓歸宋之後,被宋國封為了牛千衛上將軍,是以如此相稱,這位上將軍打躬作揖地道:「張大人,請再寬限些時日,一俟朝廷了下個月的俸祿,一起……一定馬上償支」
「下個月?」張大人怪叫一聲:「這一拖又拖過去一個月了?你瞧瞧,你瞧瞧,沒錢?沒錢擺什麼譜啊,雇來這麼多的下人,他還當他是皇上吶?不是我張泊欺人太甚,我的手頭可也拮据的很,別的你甭跟我說,還錢、馬上還錢,要不然,我把你們告上開封府。「
李唐太子聽了雙淚長流,哀聲乞求道:「張大人,請您再寬限些時日,若是告上開封府,家父顏面何存啊?」
「顏面?」張泊冷笑:「他的顏面早就蕩然無存了,如今落得這步田地,他還好面子呢?「
楊浩聽他自稱,這才想起他的名字。原來這人本是唐國的中書舍人,清輝殿大學士,博學多才,精通精典,素被李煜綺重,視他如友重過為臣,唐國詔書多由此人草擬。
唐國重臣被押至宋國後,趙匡胤曾在殿上責問他為李煜草擬詔書,痛罵自己的罪過,張泊見對唐廷忠心耿耿的徐鏑,趙官家都愛其才華骨氣,委以高官,便揣摩出了趙匡胤的性情,知道此人喜歡寧折不彎、忠心耿耿的臣子,於是毫無懼色,昂然答對:「兩國交兵,惡語相向又算得了什麼,陛下拿到的證據不過這麼一點,臣寫過的檄文詔書還多著呢,犬吠為其主,臣無可辯駁,陛下要殺就殺。」
趙匡胤本有殺他之意,一見此人鐵骨錚錚,氣節凜然,不禁對他舌,目相看,讚道:「張泊有膽,不可加罪,似此等人,若能事腿,今後當不改其忠。」於是封他為太子允中。
楊浩見他向舊主索債如此嘴臉,心中深為不恥,這時就聽門內一個女子聲音淒淒喚道:「律寓,你進來一下。」
李仲寓如見救星,忙乞求道:「大人請放手,母親在……在喚我。」
張泊猶豫了一下,冷哼一聲道:「去吧,今日若不還錢,我是不會走的。」
「小周後?」楊浩抬頭向門頭望去,只見門後一角羅衫,卻不見她的人。李仲寓進去片刻,捧著一個黃澄澄的盆子走了出來,訕訕地道:「張大人,如今府上實在沒有現錢,這……這是家父日常洗漱時用的臉盆……」
張泊勃然大怒:「什麼?你拿一個銅盆兒打了我,你當我張泊是叫化子麼?」
李仲寓急忙瓣解道:「不是……不是銅的,這—…金的……」
「金的?」張泊轉嗔為喜,一把搶過來試了試份量,考慮到自己的身份,終究沒有湊上去再舔一舔它的味道,他收起臉盆,也了李仲寓一眼道:「令尊借了我五百貫錢,這個臉盆兒,就當是本金了,利息麼,等你們下個月了俸祿,本官再來取。」
楊浩一聽勃然大怒,立即叫道:「小羽,扶我下去。」
張泊認得他,因為方才在朝堂上見過,散了朝會之後,張泊就跑到李煜府上討債來了,行色匆匆,居然比楊浩跑得還快。
一見楊浩一手拉著杖,一手被人攙著,怒氣沖沖地走了上來,張泊嚇了一跳,驚訝道:「啊,楊大人,你這是……這是……」
「我是你大爺!」楊浩一把搶過他手中金臉盆,「砰「地一聲砸在他的頭上,把官帽都砸掉了,張泊眼前金星亂冒,不禁又驚又怒,喝道:「楊大人,你這是做什麼?毆打朝廷命官,該當何罪?本官……本官要向官家告你!」
楊浩搶起臉盆,「砰」地一平拍在了他的臉上,金質偏軟,這一臉盆拍下去,臉盆上登時現出一個面具形狀,張泊哇呀一聲仰面便倒,鼻血長流地道:「你瘋了不成?本官哪裡得罪了你?」
楊浩提起拐仗就打,連打連罵:「不給你掛點彩,官家面前怎麼告我?你這個不仁不義、訛詐舊主的東西,枉披一張人皮。
打你?打你算什麼,你不曉得老子在東京城號稱官場愣頭青麼?打得就是你這只反咬舊主的狗!」
張泊狼狽不堪地爬起來,順手拾起自己折了帽翅的官帽,一溜煙兒地逃開了去,大叫道:「瘋子,你簡直就是一個瘋子。」
小周後聽到門外動靜,悄悄探出頭來,見到楊浩粗野蠻橫地叫罵毆打張泊,本來她是最為厭慢這種粗俗不堪的野蠻人,這時不知怎地,卻有一種不同的感受:「是啊,他是一個粗鄙不文的漢子,而自己的夫君卻是字字珠饑的文曲下凡,可是那又怎樣呢?錦繡文章、風花雪月,換不來家人的安全和尊嚴,讓人欺辱一至於斯,昔日帝王落得這般下場,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小周後越想越是心酸,不禁黯然淚下,她不想被下人看到,急忙以袖掩面,急急奔了進去。
楊浩打跑了張泊,整理了一下帽子,神了神自己的腰帶,扮出一副斯文人模樣,一瘸一拐地到了李作寓身邊,笑吟吟地道:「上將軍請了,這是怎麼回事呀,小羽,你們幾個,把人轟散了,看什麼熱鬧!」
四下百姓被驅散一空,李仲寓也認出了他,當初在唐國時,這個嘴臉最惹人慢厭的傢伙,此刻看在眼中真是可親的很,李仲寓不禁含淚道:「多謝大人仗義援手,仲寓感激莫名。」
楊浩擺手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對了,侯爺怎麼會欠了這個狗仗人勢的東西錢?赴汴京之前,本官不是護送你們從宮中揀選的財物足足有七八十車麼?難道都被人扣下了不成?」
李仲寓垂頭喪氣地道:「這個……倒沒有,承蒙大人護送,曹彬將軍一路照應,倒是沒人敢打我們財物的主意。只是——那財物中許多都是文房四寶、書畫典籍,是家父的心愛之物。而且,家父的開銷太大,朝廷賜下的這幢宅院,家父重新裝飾了一番,又僱請了大批的奴僕,每日的飲宴、日常的開銷,再加上……」
他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再加上交結朝中權貴饋贈的禮物,那些財物,如今已所剩無幾了。就算加上仲寓與家父每個月的俸祿,如今也是入不敷出,只得……,…只得向舊人借錢,誰知他不但索要高利,而且……而且便連幾日也不肯拖—…」
李仲寓說著不禁又流下淚來,楊浩聽的兩眼直:「這李煜……真真是個極品敗家子兒……,…,不過話說回來,這倒也怪不得他,他自幼生於皇室,從來沒有自己揣過一文錢,花過一文錢,心中哪有錢的概念,只是苦了他這一大家子,陪著他這落難帝王受罪。」
李仲寓又羞又臊,低頭說道:「承蒙大人解圍,本應相請大人入府待茶,只是如今這情形,實在不便相請,慢待了大人,還請恕罪。」
「哦,這沒什麼,「楊浩醒過神來,微微一笑:「楊某在唐國時,承蒙令尊禮遇,故交一場,楊某豈忍坐視貴府如此處境?這樣吧,楊某自有產業,手頭倒還寬掉,上將軍回府之後不妨與令尊說說,如果令尊允許,上將軍可以來尋我,楊某願無償借款與上將軍,暫應急難。」
李仲寓又驚又喜,連連稱謝不止。楊浩哈哈一笑,擺手辭過,登上了自己的車子。
車子啟動,穆羽不解地道:「大人,七八十輛車子的財物,常人花上一百輩子也花不完,李煜只用了兩三個月的時間就敗光了,這樣的人物,誰養得起他,大人何必過問他們家的事?」
楊浩微微一笑道:「本官自有目的,無需多問。」
穆羽憤憤不平,就像楊浩正花著他的錢似的,剛要再開口,旁邊一個貼身侍衛拐了他一下,向他擠眉弄眼地遞眼色,穆羽心頭一動:「啊呀,莫非我家大人……,…打起了人家的主意?」穆羽趕緊閉嘴,不敢再搭腔了。
楊浩坐在車中,暗自思忖:「這夯貨被我一頓好打,也不知道他敢不敢去向官家告狀,就怕他自覺如此壓迫舊主令人齒寒,不敢去向官家告,如果他真去了,那倒好了,官家現在對舊臣多施安撫之策,我當街暴打唐國舊臣,官家若是頭痛無比,說不定就會順水雅舟,讓我捲鋪蓋滾蛋了。
最重要的是……,李仲寓……故唐之太子,這個人若是結交下來,誰知道什麼時候會用得上呢?宜未雨而綢繆,母臨渴而掘井。如今我既然要自起爐灶,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功業,就再不能渾渾噩噩度日了,有些閒棋,先行布下,緊要時候,未嘗不能收奇兵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