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拓跋嚴的聲音,壁壘內一下子靜了下來。楊浩慢慢站了起來,將盾擱在身前,這麼近的距離,飛矢襲來的度,好身手也不一定能避得開,他可不敢盲目托大。
「呵呵,拓跋嚴,你今日這番招待,可比那晚的烤羊肉與歌舞精彩多了。想必……你也不是什麼白靈氏部落的少族長了,真名實姓可肯相告否?」
楊浩沉住了氣,在霧氣中尋找著拓跋嚴的位置,同時悄悄打著手勢讓木恩尋找機會放冷箭,可是拓跋嚴似乎在屋中乘馬馳走,聲音忽左忽右,讓人根本無法把握他的準確位置。
「哈哈,好說,好說,我的確不是白靈氏的人,不過你若叫我拓跋嚴,卻也不錯。我還有個名字,想必你是聽說過的,不知銀州李光儼這個名字,楊大人可曾耳聞?」
楊浩身後眾人一陣騷動,楊浩也是雙眉一挑,銀州李光儼,他當然聽說過。作為拓跋氏一族的核心人物,李光儼家族世襲銀州防禦使之職,與夏州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向內鉗制著中間的黨項七氏,向外抗拒著回紇、吐蕃和契丹和中原勢力的染指,把西夏之地牢牢控制在他們家族的手中,可是楊浩實未所料到他會微服簡從,隱瞞了身份,離開老巢深入橫山羌人散居之地。
「原來是銀州防禦使李光儼大人,失敬失敬,說起來,你我皆是宋臣,不知李大人因何兵戎相見?」
李光儼哈哈大笑:「楊大人,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你也不必這般做作了,這西北地界向來是自行其事,有哪一藩把大宋官家放在眼裡了?自從你夏州設州置府以來,與府麟兩州往來密切,顯然是不把我李氏放在眼裡了。你楊大人很是了得啊,不但拉了麟州和府州做靠山,還又打又拉的,讓橫山諸羌也把你做了朋友。如今夏州正在與吐蕃人爭戰,一時抽不出人手,我接了繼筠的密函,自然要為他出頭。」
「原來是為夏州李繼筠討公道來了,說起來你與他年紀相仿,但論輩份,你該是他的族叔。既是為自己侄兒出頭,也算天經地義。李大人倒是有耐心得很吶,輟了我這麼久,才尋機會下手,你若是在無定河畔便動手殺人,如今楊某也已是無定河畔一具屍骨了。」
「呵呵,殺人一千,自損八百。不合算的買賣,我是不做的,蘆嶺軍橫掃諸羌,那份威風,本官也不能不心生戒懼啊,若帶大隊人馬而來,我是瞞不過你耳目的,帶的人少,你有八百軍兵在手,本官豈能不生忌憚,可是這幾日觀望下來,你的人也不過爾爾,本官世守銀州,真沒想到橫山諸羌居然淪落至斯,竟然會敗在這樣的漢軍手下,實在令人扼腕歎息。」
李光儼這番輕蔑的話出口,楊浩手下的軍兵都有不憤之色,楊浩不為所動,打個哈哈道:「李大人的確了得,只帶兩百多人,就敢離開老巢,這兩百多人中還有一些婦孺,卻也難怪本官都看走了眼。如此說來,那晚令公子箭殺日谷德,就是因為他是銀州一帶的人,恐他認出你等身份?」
說到這裡,楊浩心頭又是一寒:「一個成年人有這樣的心機和手段不足為奇,可一個小孩子竟有這樣的見識,竟能當機立斷,那就是實令人心驚了。這孩子長大看一定不得了,卻不知他姓甚名誰,在歷史上可有名號。」
楊浩想著,平抑了一下心情,又道:「可是,如今你誘我援兵失敗、詐我營盤失敗,僅靠這兩百多人能奈我何?這裡可是橫山諸羌的地盤,並不受你銀州轄制,你憑這兩百多人若攻得破我的營盤,那就只管放馬過來。」
李光儼冷笑一聲道:「就連麟州府州,對我李氏也不敢公開撕破臉面,你這小小蘆嶺州,立足未穩,就敢挑戰我李氏權威?嘿!實力不濟,倒是生了一顆潑天的膽子。你以為殺你很為難麼?今日殺你,本官只是給那折楊兩家一個警告,讓那蠢蠢欲動的橫山諸羌曉得誰才是這大漠草原的真正主人!」
楊浩微笑道:「如此,請出刀!」
李光儼冷哼一聲,對面就此沒了聲息。
木魁有些不安地道:「他們一再用計,迄今不曾強攻過,一定有甚麼詭計。」
楊浩看看霧濛濛的天空,說道:「木恩,你看這天氣,什麼時候霧會消散?」
木恩臉色凝重地道:「大人,看這天氣,恐怕大雨將至,大雨一來,霧氣雖然散了,目力卻同樣大受影響。我們兵力雖較他們為眾,可是需要圍護那些商賈,每處的兵力都有限,不能主動出陣擾敵,如果他們以騎兵優勢移動攻擊,專注於一點,我們就要疲於奔命,恐怕早晚要被他們攻破本陣。」
楊浩蹙眉道:「難道我們就只能被動挨打?」
木恩道:「我軍戰力雖不及他們,不過如果我們能拋棄這些笨重的貨物,將那些商賈護侍在當中,憑仗著人數優勢主動尋敵一戰,未必就會吃虧。這場大霧有弊亦有利,說不定我們還能扭轉頹勢。」
楊浩立即搖頭,木恩的提議是正確的,如今這種情形,守無所恃,兵力又得分散,單兵戰力不及對方,兵員優勢不能揮,只有拋棄輜重,集兵一處,主動尋敵作戰,才能避免被動挨打的局面。
可是楊浩的軟肋正是這些商賈和貨物,如果那樣做,這一戰他是勝了,但是從全局上來說,他卻是敗了。蘆嶺州因為把商賈們都嚇跑了,如今接著唐家的威望,才把他們勉強招攬回來,如果這一次不但生意做不成,還要把本錢都丟在這大草原上,那麼蘆嶺州威望殆盡,再也別想指望他們會來蘆嶺州做生意了。
蘆嶺州維繫與麟州、府州、諸羌之間的關係靠的就是做生意,蘆嶺州如今一窮二白,農牧全無根基,想生存下去靠的也是經商,如果商人盡去,那蘆嶺州必倒無疑,今日縱然驅走了李光儼又能如何?
楊浩立即說道:「這樣不成,工商是我蘆嶺立足的根本,不能把商賈們的貨物捨棄,還有那些商賈,也要竭力保證他們的安全。暫且守著,嚴密注意他們的行動,看看戰機變化再說,如有機會再伺機突圍,此處無山無林,但是往西去七八里路就是無定河,咱們依河紮營,只需顧及三面,兵力上就擺佈開了。我先去陣中看看,安撫一下那些商賈。」
楊浩說著就要往營盤中走,剛邁出一步就聽到「鏗」地一聲響,彷彿有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音,楊浩一愣,隨即又是鏗鏗幾聲,然後便有人出慘叫,楊浩失聲道:「生了什麼事?」
還不待有人去察看,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便從半空霧氣中突兀顯現,「啪」地一聲砸在一輛車上,將那車轅都砸得裂了,隨即又是幾塊石頭從天而降。木魁急叫道:「舉盾,快快付低,大人,快避到車下去。」
木恩不由分說百,度扯起楊浩與唐焰焰幾人便避到一輛車下只見那自空而降的石塊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又有一些煙團、火團自天而降,煙氣嗆人口鼻,火團落到貨物上卻燃起火來,有人急急撲救,一被石塊砸中,就算頭盔都要砸出一個深坑當場暈死過去,打在身上更是筋斷骨折。
木恩變色道:「這是旋風炮,他們居然有旋風炮?那些大車,一定是那些大車,那十多輛大車上裝的不是貨物,而是旋風炮,這……這豈不是得有四五十具之多?」
楊浩匆匆問明情況,不由得也是倏然色變。
旋風炮,本是三國時馬均所創,外型酷似風車,實際上就是一個離心拋石機,利用離心力將石塊拋出,如果離心投石車有四個旋臂,就叫「十字炮」,如果有四個以上的旋臂,就叫旋風炮。當初明的這旋風炮,拋石臂都是垂直於地面的,這樣一來整個旋轉輪盤的重量全部維繫在旋轉承上。
以當時的冶煉技術,如果旋轉軸採用金屬材質,則整個旋風炮的重心過於上移。如果旋轉軸不採用金屬材質,則沒有任何木材能夠經受住六七隻拋石臂來回施加的反作用力。因此,理論上可行,卻很難用於實戰。但是這種武器卻被草原上的能工巧匠給加以改良了,改良後的旋臂是與地面傾斜的,旋風炮的旋臂也做了改進,這樣一來拋石臂的重量不再有旋軸承擔,而是落在了整個基座上,如此一來,延長了旋軸的壽命,旋風炮便走向了實用。
這種小型的攻城武器,特點是能裝配在駱駝、騾馬等牲畜的鞍上,機動力較強,只是射的彈丸威力小了些。然而楊浩這匆匆搭成的營盤可不是堅固的城池,大車、貨箱等組成的障礙物根本不堪一擊,那石彈拋射過來,就連盾牌都抵擋不住。
數十台旋風炮,數百隻旋臂旋轉不停,石彈連綿如雨,根本無從抵擋,再加上那以狼糞馬糞、火そ藥黃蒿製成的毒煙彈,在這大霧中不易消散,若吸入得多了,能讓人呼吸困難,口鼻出血。
一時間,大霧濃煙中處處都是咳嗽和呻吟聲,火球、煙球和石彈不斷地落下,楊浩顧忌著那些商賈和貨物,既不能甩開包袱與敵一戰,碰到這樣無法抵敵的武器又無法據陣自守,一時間真個是陷進了兩難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