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的衝擊力對徒步行走的幾萬老百姓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幸好大部分百姓已經過橋。如今這噩夢,就是要由羅克敵等一眾熱血男兒來承擔了。
這是一場遭遇戰。遭遇戰素來是勇士勝,智者敗。因為遭遇戰的雙方根本來不及對兵力,兵種進行合理的分配,也無法佈置最恰當的戰術,但是實力如此懸殊,勇者便一定能逆天嗎?
何況追兵絕非庸俗。他們是一支虎狼之兵,他們的統帥更加如一柄出鞘之劍,鋒芒畢露。
呼嘯的風從耳邊吹過,噠噠的馬蹄聲一陣緊似一陣。欺負的草原,不斷地在耶律休哥的騎兵眼下或舒緩或起伏地改變著視角,大雨給他們的追擊造成了極大的困難,幸好數萬人行過的痕跡不是那麼容易被雨水抹平的,他們終於追上來了。
望著前方已大半過橋的宋人軍民,耶律休哥屏緊呼吸,只是將手重重地向前一劈,一路冒雨疾進,又被風吹,雖是夏季,他已經徹骨生寒,臉龐凍得鐵青,喉嚨都已凍得僵硬,他只能夾緊馬腹,前進前進,胯下的戰馬雖然時常更換,此時也已噴出了粗重的呼吸,但是不管如何,他總算及時趕上來了。
他要截下這支遷徙大軍,他還要……活捉那個人,那個男人,那個讓羅冬兒深愛著的男人。他是草原撒謊那個的駿馬,他是天空中的雄鷹,文韜武略,他
無一不精,他不相信這世上有人比他更優秀,更值得女子為之傾心。那個嬌怯得向朵花兒似的羅冬兒,憑什麼就對他死心塌地的?
雨是冷的,他的心卻熾熱起來,他的耳畔迴響著與冬兒的那段對話。
「大人,求你好心放我回宋國好不好?」
「這裡又有什麼不好?我是契丹的大惕隱司,是皇族,雖然我們比起宋國來要貧窮,但是我保證給你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本大人可還沒有娶妻,我可以娶你做我的夫人。」
「大人,冬兒已經嫁過人了。」
「哈哈,那有什麼關係?我們草原上的男兒卻無你們中原男子的那種腐酸氣。我們喜歡了一個女子,就像騎著馬去捕捉獵物,就一定要讓它變成自己的女人。至於嫁過人,有那麼重要麼?」
「大人,冬兒不會喜歡上你的。從我為他插上釵子的那一刻起,這一生一世,我就注定了是他的人,不管他是卑微還是聞達。」
「你知不知道。按照草原上的規矩,誰來的人就是誰的,它的主人可以任意處置她?嗯!」「大人……我不怕死!我可以去死!」
「你……!」
耶律休哥仰起臉來,讓雨水澆在自己臉上,忽地仰天出一聲咆哮。
「真的麼?不管他是卑微還是聞達?我要把他捉過來,在他琵琶骨上衰上鐵鏈,做我的一條看門狗。我倒要看看,那時候,你是願意跟著一條狗,還是願意要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耶律休哥伸手一抹,雨水四濺,他已探手抓住了自己的長戟,往空中一揚。
「嘩!」
如果有人這時從空中俯瞰下去,就會看到勻前進的錐形契丹鐵騎,就像是從一個錐形的套子裡射出了一枝箭。隨著耶律休哥揮戟的動作,所有的騎士都解開了備馬的韁繩,訓練有素的備馬放緩了腳下,漸漸落在後陣。而騎士們已經握緊了武器,身形下意識地俯下去,鷹/百度/一般銳利的眼睛了手執大刀,大步飛奔而來的羅克敵和他身後的百餘勇士。
百餘勇士,人皆布衣,手執鋼刀,向契丹鐵騎迎面衝來。
他們在送死!
他們是一群棄子,一群自棄的戰士,唯一的使命就是犧牲。
每個契丹勇士都明白,在鐵騎猛衝之下,不能結槍自保,以這樣散亂的陣型迎面衝來,根本就是送死。這些宋人根本就沒有想著戰勝,也沒有想過活著回去,他們唯一的目的,只是要拖延時間。
勇士!人皆敬之。人人都愛十三娘,哪怕是他們的敵人。
沒有人下令,但是所有的契丹武士不約而同的舉起了手中的兵刃,那既是對大宋武士的致敬,也表示致敬的磊落。如果這時候萬箭齊,那迎面衝來的宋軍將士將頃刻送命,無一生還。但是他們已不打算用箭,他們要堂堂正正地把這些可敬的敵人殺死。
「殺!嘿!」羅克敵手執大刀,大步迎上,距離快馬還有三丈距離。便迎面一倒,雙膝跪地,藉著衝力向前滑去。草地水滑,他沖得又勢疾,被他一衝,整個人便飛快地向前滑去,與此同時,迎面而來的契丹鐵騎便與他擦身而過,轟隆一聲砸到地上,人人都愛十三娘,把草地砸了一個坑。雨水如幕一般揚起。
那馬上騎士的一叉本來瞄準的他的咽喉。如果兩件兵刃硬擊在一起,馬上騎士騎著馬力,羅克敵的兵刃都要被磕飛。但羅克敵跪身滑進,身形後仰,那騎士雖然下意識地將叉壓了壓,還是刺了個空,貼著他的額頭便滑了過去,而羅克敵的一刀卻結結實實地拖在了馬腿上。
不是砍而是拖,他根本沒有用力前劈,只將鋒利的刀刃迎著馬腿,馬力前衝,刀向後滑,只一拖,一條馬腿便被斬了下來。
戰馬摔倒,馬上的騎士滾摔落地,翻滾出七八周去,幾乎被另一匹疾馳而來的戰馬踩中。那馬上的騎士急急勒馬閃避,馬足一滑,倒摔於地,他抽身不及,一條腿立時便被壓斷。
慘叫聲中,他就看到一雙滿是泥巴的大腳丫子從自己眼前飛奔而過,那是一個宋軍士兵,這樣的雨天若是穿著軍靴,不亞於增加了二十斤份量。他們不但解了甲,連靴子都脫了。
長戟一揮,割斷了一條馬腿,那宋軍根本無暇給那馬上摔下來的騎士一戟,立即滾身而進,斬向第二條馬腿。他們不想勝,不想殺人,如今只想把這股戰馬的洪流阻在這兒,哪怕只能堵得一時片刻。
落馬的契丹武士拔出腰刀向宋軍追去。但是他們追不上,他們的皮靴皮襖在雨天平地上十分笨拙,而那寫宋軍像瘋了一樣,根本不理會後面揮舞的刀槍,他們左劈右砍,橫檔豎拉,唯一的目標就是:砍馬腿。
藉著健馬的衝勢,耶律休哥一戟便將一個迎面衝來的宋軍挑飛到了空中,他只向那率先衝來的年輕宋將瞥了一眼,立即兜馬便欲向前衝去。此時無暇與之一戰,他的目的不在這一群棄子。
但是,另一群棄子又衝了上來,當先一人端著大刀,威風凜凜,毫無懼色,正是西北折府麾下指揮使赫龍城。
耶律休哥劍眉一挑,長戟便指向赫龍城的咽喉,不料可惱!堪堪還有三丈距離,赫龍城便滾身在地,一人一馬錯身而過的剎那,他便騰身跪起,揮刀所斬
幾百枚棄子,幾百柄橫刀,目標都是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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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頭的百姓瘋了一般向前湧去。真正的恐懼不是刀劍加頸的那一刻,是眼看著明晃晃的刀劍向他們襲來,卻還沒有加諸到衙門身上的那一刻。他們現在倉皇地往橋上衝,憑著一股本能。
兩輛馬車一齊衝上來堵住了橋頭,許多百姓只能從車隙間往前擠,有人腳下一滑,便從側面的護欄隙中跌入滾滾江水,慘呼聲未絕,人已不見了蹤影。
楊浩喊得聲嘶力竭,根本沒有一個人聽他的命令,眼見數百豪氣干雲(?無奈)的宋軍將士用鮮血和生命為他們爭取時間,將要被他們自己葬送在這兒,楊浩氣沖斗牛,他拔刀在手便撲上去。
「噗!噗!」鮮血迸濺,倆個爭擠在那兒的百姓便被他斬殺刀下。一個是個壯漢,一個是婦人十三娘。
眼見欽差瘋了一般持刀殺人,百姓們都驚呆了。
「把車推開,棄車上路。不許擁擠,亂闖者格殺勿論!」
楊浩厲聲喝道,把刀往地上狠狠一摜,大喝道:「但有一個百姓不曾過橋,笨欽差絕不西行半步。聽明白了嗎?把擋路的車子推開!」
下,急而不失秩序的衝上橋去。
「楊晉城,站住!」
楊浩忽地看見人群中有幾個慌慌張張的人正向前行,他們一身皂服官衣,正事自己從廣原府借來的衙差公人。這些衙差公人從不曾上過戰場,雖也有過緝捕追兇的經歷,可那與戰場相比,完全是兩碼事,他們現在也全嚇呆了,一個個臉色煞白。
「欽……欽差大人……」楊晉城戰戰兢兢地站住了腳步。
楊浩厲聲道:「帶著你的兄弟最後走。過來,把這些馬都卸下來,那些糧食不要了,繩子全取下來,綁在橋頭的這塊巨石上、鐵索上。」
「欽差大人,你……你是要……」
楊昊用赤紅的眼睛看了看那些正在用血肉之軀阻擋敵騎的勇士,沉聲喝道:「斷橋!」
蘇丹契丹人的宋軍戰士一個個在倒下,楊浩看的心如刀割。百姓們全都過橋了,這是他才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誰來斷橋?橋必須斷,不然這些宋軍將士就要白白犧牲,可是……誰來斷橋?
楊浩的眼光從前面瑟瑟抖的十多個公人臉上掠過,沉喝醫生道:「走!趕快過橋!」
「是是是!」楊晉城等人如蒙大赦,立即撲上橋去。楊浩看了一眼自己插在橋頭,始終不曾倒下的那柄長刀,微微一笑,走過去拾起了一根被人遺棄的馬鞭。
長長的桿兒,長長的鞭子,他已經很久沒有手執大鞭了。
宋軍將士幾乎被捕殺殆盡,剩下幾人或因傷勢,或因力竭,盡被契丹人擒住。耶律休哥已率大軍向橋頭撲來。
楊浩扭頭看去楊晉城等人正踉踉蹌蹌的撲到對面橋頭。幾十米外地對面橋頭站了許多人,正眼巴巴地看著他,那裡面有李光岑,有木恩,有唐焰焰,有壁宿,有葉公子,還有神色複雜的程德玄。
濤聲隆隆,水霧漫天,在他後面,是如狼似虎地撲過來的契丹勇士。當看見唐焰焰要衝動地跑回來,楊浩急忙向她一指,堅決地擺了擺手,指了指天,指了指地,指了指……
他認真地做著每一個手勢,他不懂手語,只是用一些自己能夠理解的手勢,向他們表達自己最後的遺言:「主意是我出的,如今總算把你們帶出了生天。我的心中本有未了之事,但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的使命盡了,但我對得起這一路赴死的軍民。天大地大,能有這些好男兒共赴於難,我很開心。如果有緣,我們大家來世再見吧……」
唐焰焰站在對岸,當最後幾名衙差公人都已跑過橋去,楊浩卻獨自留在橋頭時,她就已經明白他要幹什麼了。她的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痛,讓她的大眼睛裡漾滿了淚水。
她看著楊浩,看著楊浩凝視著她,當楊浩指了指自己的心,又向她一指時,她的心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認真地、努力地解讀著養好的剖白:「其實,我的心裡也已有你。」
我不會忘了你的,和你相識的這些天,同行於這片草原上,我很開心。如果有緣,我們來世再見……「
若無楊浩先向她的那一指,她未必便會以為楊浩這些手勢是打給她的,她對楊浩本已暗萌情意,只是她自己也是懵懵無覺。可是這時那層窗戶紙一下子被捅破了,眼見楊浩臨死時對她的深情表白,她的情感奔湧而潮,難以自己,唐焰焰忽地哭倒在地。
她頭一回喜歡了一個男人,可是這個男人……馬上就要死了!唐焰焰的心彷彿都要被揉碎了。她的眼淚忍不住簌簌滾落,淚眼迷離中,就見楊浩一轉身,迎著疾撲而至,勁風都似已撲到身上的契丹鐵騎揚起了長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