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程德玄匆匆起身,著人弄些食物果腹,又吩咐侍衛去召集所有都頭以上階級的各位將領到欽差帳前聽命。
他的營帳外面,士兵搬了十多塊石頭充當座椅,在帳前左右一字排開。不一會兒,那些都頭、虞侯、指揮使紛紛趕到,各依官階左右坐下。雖說如今境況有些狼狽,但是他們的甲冑也都齊整,坐姿挺拔如松。欽差帳前的氣氛立時便肅穆了許多。
程德玄最為注重儀表,即便在這樣的環境中,他還是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遮住了昨晚洗過,晾了一晚剛剛乾透的官服穿上,束緊了玉帶。掛上佩劍,又摸了摸額頭正中那點血紅的疤痕,然後把官帽向下壓了壓,這才舉步出帳,走到帳口輕咳一聲,兩排將領齊刷刷地向他望來。
程德玄腳步沉穩,按劍而行,在他身後,兩排侍衛寸步不離,前邊兩人一持節已持絨,走在程德玄身後,亦步亦趨。
那欽差的使節不過是一截飾以獸毛的竹竿,但是這小小一根竹竿代表著欽差的身份,又豈可小覷。朝廷命將,以節為信,持節的欽差,可以使之調動指揮軍隊。而鉞,則是一柄鋒利的黃銅大斧,銅質較軟,本不適合戰場廝殺,但是用來砍頭確實綽綽有餘了。這鉞就是「尚方寶劍」,可以直接斬殺抗命的朝廷大臣。
以往承德玄召集眾將議事,很少擺出這樣的陣仗,今天他將節鉞都擺了出來,著實有些令人意外。但是更令人意外的是,承德玄一現身。兩排官員齊刷刷起身抱拳向他行以軍禮,那一雙雙眼睛明明都已看清他身後的侍衛所持節鉞,眾將領竟然沒有絲毫詫異。或者可以說,自始至終,所有的將領臉上就不曾有過任何表情。
承德玄眉頭微微一皺,目光一掃眾將,沉聲問道:「羅軍主怎還未到?身為禁軍將領,難道不知點將不到,有殺頭之罪?」
赫龍城踏前一步,抱拳一禮,大聲說道:「回稟欽差,羅軍主於昨日浮雲谷口一戰受創,夜間傷情趨重,高熱恍惚,難以帳前聽令,特令末將代為請罪。」
程德玄見他全副披掛,兜鏊護項戴的整齊,這一近身全身甲葉鏘鏘。語氣也極恭敬,便滿意地點點頭,沉聲道:「知道了。諸位將軍。此處距銘固城已不足三百里路程,本官決定,立即集合人眾,繞過前面那座山峰,從趕往銘固。眾將官各率部眾,約束百姓,半個時辰之後拔營起行,不得延誤!"
楊浩冷聲應道:「行藏已經敗露。意圖已為敵所掌握,前方是一馬平川。虎狼已磨尖利齒,程大人要驅數萬軍民,做那狩獵場上的牛羊不成??」
程德玄目中殺氣一閃,冷笑道:「楊大人意欲何為?」
他今日擺出這麼大的陣仗,為的就是楊浩昨夜那番話。他料楊浩今日要率軍獨自南下,只待他出言反駁,便請節絨,砍他的人頭,如今楊浩果然站了出來,程德玄獰笑著盯著他。目光像刀子似的在他頸項間移動。
楊浩彈彈衣衫,漠然說道:『楊某不會隨你東行,我將率人馬南下。取道西行,覓一線生機。」
程德玄仰天大笑:「楊浩,你三番五次衝撞本官,本官以大局為重。都不與你計較,如今你膽大包天,竟敢擅自獨行,本官容得你,國法軍律卻容你不得,來人,把楊浩給我拿下!」
程德玄一喝,身後已得了他囑咐的侍衛立即閃出幾人,手中纓槍颯然逼向楊浩。楊浩身後也攸地閃出幾個人來,迎住了他們的纓槍。這幾人正是范老四和他的幾名部下。那幾個兵各自端著一架弩,弩機張開。箭簇森然。
范老四雙手各持一弩,陰陽怪氣的道:「哥幾個把槍都給我收回去。老子膽兒小,誰敢亂動,我這手指頭已哆嗦,你的小名就要玩完。
程德玄勃然道:」楊浩,你這是要造反了?好,好得很,本官早知道你這邊陲野蠻目無王法,眾將官,還不把楊浩及其叛逆給我拿下?徐指揮。你還在等什麼?」
程德玄見禁軍指揮徐海波呆呆地站在那兒,好像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不禁大怒,如今羅克敵傷重。自己最可依賴的朝廷大將就剩下他徐海波了,這個蠢材不馬上調兵制住楊浩以及一眾附逆,居然還站在那兒呆。
聽他喝令,徐海波雙眼一垂。抱拳應道:「欽差大人,末將不是此地最高屬官,正負欽差既起爭執。末將未獲軍主將令,不敢干預。」
程德玄幾乎氣暈過去,大罵道:「混賬,羅軍主已傷重昏迷,難道你要本官去著他下令不成?」
徐海波面無表情,木然答道:「羅軍主傷重,昨夜已指定將令代司其職。」
程德玄怒不可遏,喝道:「是誰代行其職,出來!」
「末將在此!」赫龍城應聲出列,拔劍出鞘,凶神惡煞般地喝道:「奉軍主之令,赫龍城如今代行軍都虞侯之職,三軍將士悉從本官調遣。不知欽差大人有何吩咐?」
程德玄氣的一佛出世,也忘了他是隸屬邊軍程世雄一系的人馬,當下一指楊浩,喝道:「吩咐?還問本官有何吩咐?你還不馬上把這辜負天恩、蔑視朝廷的狂徒擒下?」
「末將遵命!來人啊,你們還不馬上把這辜負天恩、蔑視朝廷的狂徒擒下,更待何時?」
赫龍城一聲令下,數十虎賁刀出鞘、箭上懸,殺氣騰騰地撲上來,把程德玄和他那些親兵團團圍在中間,看那情形,誰敢妄動,立時便要被視為肉泥。
程德玄又驚又怒:「你……赫龍城,你要造反
楊浩微微一笑,伸出兩根手指,將抵在他胸口的鋒利槍刃輕輕撥開。淡淡說道:」聖上有言,如前行受阻不得東行,可當機立斷,南下西行以避強敵,將百姓遷至府州,麟州、延安府一帶。程德玄出於一己私心,執意東行,置眾將士與數萬百姓的性命於不顧,有負聖恩,來啊,給本欽差奪了他的節鉞!」
赫龍城向程德玄的侍衛們喝道:「爾等還不退下!」
幾名侍衛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垂下槍尖,倒退而回。劉世軒隨之走出。旁若無人地從程德玄身旁走過,從那兩名侍衛手奪過欽差節絨。
「你你們」程德玄手腳冰涼,一時只覺手足無措。他是一個文吏,一直在開封府南衙辦差,天子腳下,律法森嚴,那裡的官吏個個兢兢業業,做事如履薄冰,誰能想像會有人膽大包天竟敢抗拒欽差天使。可是他卻忘了,當兵的三個月不餉,就敢殺官造反鬧嘩變的。歷朝以來,軍卒嘩變炸營的事都有生,如今諸事有楊浩頂著,這些死人堆裡打過滾的大頭兵哪會把他這鳥欽差放在眼裡。
楊浩一手持節,一手持絨,高聲喝道:「由此向東,二百里平原,契丹鐵騎虎視眈眈,正坐侯我們自蹈絕境。為數萬軍民安危計,本官決定,放棄東行,轉而南下,避敵鋒銳,另覓生機,諸營將官回本陣。差遣人馬,約束百姓,半個時辰之後,拔營起寨。」
「本將遵命!」眾將佐轟然應諾,只聽甲葉子「鏘鏘」作響,戰靴踏地嚓嚓有聲,片刻的功夫,上至指揮、下至都頭,諸營將官走得一個不剩。
程德玄孤零零地站立在當場,無比怨毒地看著楊浩,攥緊劍柄的手指輕輕地顫抖著。范老四挑了挑眉毛,把手中平端的兩支弩機晃了晃,程德玄咬緊了牙關,那握劍的手終於一根根張開,慢慢垂了下去。
范老四一張嘴,「噗」地吐出一截草梗,他擺了擺頭,立即便有兩名親兵過去,繳了程德玄的劍。
楊浩轉身行去,漫聲說道:「程大人,剩下來的路,就讓楊某帶著大家走吧,你可以歇歇啦。」
程德玄冷笑:「楊浩,你奪我節鉞。目無朝廷,此番南下西行,成。你有欺君之罪。拜,千古罵名你要一肩承擔,我真沒想到,你竟是這麼愚蠢的一個人!」
楊浩腳步微微一頓,又復前行:「程大人何必不忿?楊某奪的不是節鉞,而是責任。成敗功過,由得後人說去,楊某能力有限,只為眼前的人、眼前的事,負責!」
這支多災多難的人馬終於調頭南下了,儘管這一路上丘陵叢林跋涉不易,但是這樣的路上不需苦苦趕路。百姓們還吃得消。尤其是這一路上樹木蔭涼,又多河水山泉。也算是在這烈日炎炎的天氣裡的一樁享受。
羅克敵躺在一個簡易的擔架上,他的傷當然不是真的那麼重,可是程欽差還在隊伍裡,如果他好的太快嗎,成欽差面上不太好看,所以這戲還得演幾天。楊浩走在他旁邊。看著前方人群中那幾個高大的身影。說道:「本官也看不出那人來歷。那日浮雲谷,若非這老者手下十八條大漢以神射之技相助,邊撤邊以箭術招呼,迫使那支冒充禁軍的契丹人馬撤退。恐怕咱們還不能輕易擺脫他們。據此看來,他們對咱們應該是沒有敵意的,草蠻中盡多豪傑,西北地區尚武之風盛行,有些大戶人家豢養些驍勇善戰的武士也是有的。」
楊浩輕輕歎口氣道「只是看他行裝模樣,卻不像富紳大戶人家的做派,難免讓人懷疑。」
范老四插嘴道:「大人,他那十餘個手下,一手箭術神乎其神,徒手格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戲本有些養馬販馬的大豪,家中有幾個這樣的高手是可能的,可是十多個手下無一庸手,那可不是人人辦得到的。」
楊浩道:「是了,你就在西北當兵,可曾聽說過什麼姓木得人家?我詢問那老者身份,他總是不答。不過他那十多個忠心耿耿的部下,彼此稱呼都是姓木的,其中以那個木恩為長。」
范老四搖頭道:「不曾聽說過。不瞞大人,報效程將軍以前,我范老四是個馬賊,這西北道上的英雄人物,我縱然不曾全都見過,也一定聽說過的,其中絕無一個姓木。」
楊浩道:「這就奇怪了,曾有人聽木恩喚那老者為主上,這樣的稱呼。我雖不知出處,卻覺得那老者身份應該不低。」
「主上?」范老四摸摸大鬍子,狐疑地道:「莫非那老傢伙不是漢そ人?據屬下所知,黨項羌人、土番諸部的近侍武士稱呼其領多用主上的敬稱。啊……大人,你說他們會不會是黨項羌人?」
楊浩奇怪地問:「何以見得?」
范老四道:「黨項羌人特別崇尚白色,故自稱『大白上國』你看那老者和那十幾個大漢,外邊雖裹著各色衣袍,但內裡儘是白衣。還有,黨項羌人尚武好戰,若受外族侵辱傷害時,必須復仇。未復仇前,蓬頭垢面赤足,禁食肉類,何時斬殺了仇人才能恢復常態。我聽說那日十八壯士突然出手相助,就是因為那個老者被契丹人的流失所傷,那大漢木恩和那十幾個漢子才暴跳如雷,扯爛衣衫,赤手上陣,不畏生死,剽悍難敵,看著實相是黨項羌人的做派。」
范老四越說越覺得可能,便道:「大人若覺得可疑,屬下去盤問一番可好,別看他們個個武藝了得,可是好虎架不住狼多,如今在咱們軍中,就不怕他們能翻上天去。」
楊浩連忙搖頭道:「如此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只是心中存疑罷了。他們現在和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莫要惹惱了他們憑添許多風そ波。只要他們不生事端,管他們是什麼出身來歷呢。」
范老四不以為然地應了一聲,羅克敵問道:「楊大人,咱們逃入山谷時,所攜糧食不多,這幾天行軍下來。糧食眼見告罄,從此向南,再往西少,一路少有人家,更無大城大埠,可是無處補充糧食的,這一點楊大人須得注意。」
楊浩道:「這兩日我已經開始節省著用了。這裡都是丘陵山地,每到駐紮之地,我都使人獵取野物、採摘野果山菜,下河捉魚,以補糧米不足。等出了森林,行進度應該可以更快一些,我想回捱過去的。」
他歎了口氣,看看在叢林中艱難行進的隊伍,喃喃道:「再難捱,我們也必須得撐過去」
天色晚了,人馬又在林中駐紮下來,百姓們已經養成了習慣,不需有人吩咐,安頓了家小以後,青壯們便四下散開,摘野果、挖野菜,捕捉一些小獸地鼠。以補糧米不足。
那個老者在一棵大樹虯龍般暴漏出地面的樹根上坐了下來,木恩吩咐兩聲,便有幾個大漢分頭去捕食獵物了。他們沒有兵器,但是每回そ回去,總能徒手捉到幾隻獵物,令別人眼熱不已。
木恩從老者身邊取過皮口袋,趕去小溪邊汲水,老者有些疲倦地靠在樹上,陽光從枝葉間投射下來,映在他身上一片斑斕。老者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自己一生境遇,實在是離奇之至。他從未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莫名其妙地被當作了漢そ人百姓,然後稀里糊塗的一路東向,直至走進這連綿的山脈森林。
他是一個黨項人,黨項諸部中最強大的有八個不咯,分別是西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氏、野離氏、房當氏、米擒氏、拓跋氏,這就是黨項八部。其中拓跋氏本出自鮮卑族拓跋部,是黨項諸部中最強大的一部。而他,原本就是這個最強大的部落的領之子,他叫李廣岑。
可是,對他而言,身為部族領之子、身為擁有夏州、州、銀州、宥州、靜州五洲之地的定難軍節度使之子並不值得慶幸,反而是他這一生坎坷痛苦的根源。
作為拓跋氏族之子,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另一個強大的部落吐蕃潘斯羅部做人質,他的父親是拓跋族長,是黨項各部的大領,是大唐欽封的定難軍節度使。可他。卻只能從小生長在異族,被人口為人質。
當它十五歲的時候,按照約定,應該由他的父親把他接回去,再換一個兒子來繼續充做人質,可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父親定難軍節度使李生病暴卒,他的三叔被迅擁立為三軍留後,後唐末帶離從珂順遂推舟,把定難軍節度使的職位正式轉授給了他。於是李廣岑這個正派繼承人便處於一個尷尬的境地。
對吐蕃部來說,他已經失去了人質的作用。對黨項各部來說,他是最合法的繼承人,但是黨項人已經有了一個新的節度使。誰敢冒天下之大不諱,替他一個孤兒出頭呢?
還是有一個人的,這個人就是他的四叔綏州刺史李彝敏,李彝敏聽說三哥奪了侄兒的權位,遙指夏州大罵不止。他立即扯旗造反,聲討不仁不義的三哥,同時派人去接侄兒到自己的地盤。
結果在吐蕃潘斯羅部的他隨著四叔的信使馳騁千里更/新/最/快.net日夜兼程趕往綏州的時候,他的四叔就已經兵敗被擒,被他的兄長手刃授,李光岑離開了土番,卻仍舊是一個孤兒,只不過這一遭除了當初受他父親所命一直追隨侍奉在他身邊的數十名武士之外,他又多了四叔派來的十多個死忠之士。
定難五州已經是三叔的地盤了,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孩子,有什麼本事把本屬於自己的權力奪回來?他不但無力抗爭,還得不斷逃命,提防三叔派來追殺他的人。他把大唐所賜的李字去子留木,改了姓氏,在草原上流浪,從一個英氣勃的少年,流浪成滿頭華的老朽,那流浪的身影終不曾安定下來。
三年前,那個三叔終於死了。三叔的兒子、他的堂弟李光睿成了新一任定難軍節度使。李光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波瀾不驚,這麼多年的坎坷琉璃,他幾乎已經忘了夏州如今是個什麼樣子了。
但是就在此時,黨項諸部扯旗造反了。諸部一向被拓跋部凌そ辱其上。壓迫得太狠了些,此時換了新主。諸部中有些桀驁不馴者便聯起手來挑戰這位新任定難軍節度使的無上權威。
李光岑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一個黨項人,忘記了夏州,但是黨項諸部沒有忘記它才應該是定難五洲真正的主人,沒有忘記他還在草原上流浪。於是他們一面起兵,一面派人遠赴草原尋訪,想要打起他的旗號,號召更多的黨項人歸附。
李光岑不想來,他少年時的雄心早就死了,他如今只想帶著已展為一個部落的部下們在草原上生活。可是,有些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的,黨項逐步的使者誠詞懇切,他的部下們也不甘雌伏,李光岑只得率人趕回他已忘記了歸路的夏州
可是,命運又和他們開了一個大玩笑。就像他三十多年前千里馳騁,日夜兼程趕往綏州一樣,那些造反的黨項諸部勇士匆匆起事,沒有籌畫,以致糧餉不足,於是他們就去侵擾府州掠奪糧草。誰知道府州折家不知怎地突然改變了幾百年來的傳統戰法,竟將所有軍馬集中跟他們打了幾場漂亮的機動戰,這支扯旗造反的隊伍還沒有與夏州的李光睿正式交鋒,就被折家打的潰不成軍,造反失敗了。
剛剛趕到半路的李光岑此時再南下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他把隨他遠征的近千名勇士打回草原保護部落,他則留在了北漢境內,將一些本來攜作軍資的東西就地變賣出售。誰知道這時候北漢與大宋又打起仗來。他莫名其妙地便被擄回來,成了這支逃難大軍中的一員。
想起這半生遭遇,李光岑自嘲的一笑:他這輩子注定了是個失敗者。是個被白石神拋棄的罪人,如今莫名其妙地流浪到了宋境,也好,天下雖大,始終沒有他的立足之處,就到宋國去做個普普通通的百姓吧。在那裡,他不必再背負那麼重的責任、不必再背負那麼多人的期望,草原上的那個部落,失去了他這個一生都與失敗為友的領,或許也會過的更好一些
李廣岑正浮想連篇,木恩打了水回來,單膝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向他奉上,李廣岑接過水袋,喝了一口,眉頭便是微微一皺,他嗜酒,身邊一直都帶著酒,可是這一路行來,酒早喝光了。
不遠處,正在三五成群的百姓間噓寒問暖的楊浩吧他的反應看在眼裡。他朝他走了過去。
「老丈,喝一口。」楊浩從後腰解下一個皮口袋,遞到李廣岑手上。微笑著揚了揚下巴。
李廣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拔下木塞,一股濃郁的酒香立時傳來,李廣岑不由雙眼一亮,立即如獲至寶的抓緊了那個皮口袋。
楊浩呵呵地笑起來:」老丈喜歡,那就送給你了。不過這美酒楊某也只有一袋,喝光了可就再也沒有了,老丈還是省著點,想了就喝一口。解解饞就是。"
楊浩並不好酒,這酒是從浮雲谷口退下來時,順手從百姓們棄置的物品中撿的,楊浩本來是想要個水袋,以防奔逃當中口渴難耐,不想再林中徹底改變了行進路線,這一路兵部缺水,這袋酒也始終沒有換掉。
李光岑點點頭,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他瞇起雙眼,含著那口酒細細品味了半晌才徐徐嚥下,褐紅色的臉龐上露出了滿足的笑意。
一個大漢走回來,提著三隻野雞和一隻兔子,李光岑將他喚到身邊。從她手中拿過一隻兔子、一隻野雞,放到楊浩身前,說道:「你的。」
楊浩知道他這是要以物易物。也不推辭,便將這兩隻尚有餘溫的獵物接了過來,李光岑一看更是高興,他嗅嗅酒味兒,放緊木塞,把酒袋放進懷裡,寶貝似地拍了拍,這才問道:「楊大人,咱們還有多久才能走出這片林子?」
楊浩道:「我問過熟悉附近地理的軍士,按照現在這個度,明天咱們就能走出去。到那時度就會快得多,除了林子往西,就要進入一片不毛之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或許大家會有幾天苦日子過,不過不用擔心契丹狗在後面追趕,總比前幾天要好一些。
這時一名士兵匆匆尋來,凜道:「楊大人,赫將軍請你過去一下。」
——楊浩向李廣岑頷示意,起身行去,李廣岑看著他的背影微一猶豫。喚道:「楊大人。」
楊浩笑吟吟地轉身問道:更/新/最/快「老丈還有何事?」
李廣岑鄭重地道:「大人若是早早南下,想必太太平平。__此時被迫南下,卻是困難重重了。老夫年輕時,曾經被人追殺過,大漠草原,荒山野嶺,都曾是我藏身之地。所以我知道,不是道了易行的地方,行進度就一定會加快的,人的疲憊,會越來越深,行進的度也只會越來越慢。
尤其是到了那種四下一望都是漫無邊際的荒原,隨便意志堅強的人。也會陷入絕望,人心裡一里美了希望,倒得比誰都快。這些普通北行,大多一輩子不曾離開過家門。那種身陷死境的絕望會比契丹人的鐵騎耿讓他們恐懼,一旦生騷動,後果堪憂。」
楊浩臉上輕鬆的笑意消失了。李光岑又道:「林中有野果野菜野味可以食用,勉強可以秘密不足。可是一旦到了荒原上,又缺少必要的食物,心存絕望,腹中無食,那時……。還有,現在食用各種野果野茶。風餐露宿。已經有人生病,這麼炎熱的天氣,這麼密集的人群,一旦生瘟疫。那就糟了。」
楊浩越聽臉色越是沉重,李光岑沉聲道:「楊大人,你的敵人與程大人的敵人不同,但是凶險卻絲毫不弱於他,甚至比他的困難更大。能不能帶著大家走出去,你這一遭要與天斗、與人斗、與己斗、與命鬥。不可掉以輕心吶。」
楊浩略一怔忡,肅然揖禮道:「多謝老丈提點,楊某明白了。」
他轉過身,剛剛走出幾步,就見不遠處林下,被劉世軒帶人看管著的程德玄正抱著雙臂冷冷地看著他,那陰鷲的眼神,就像一頭低空盤旋的禿鷲正耐心地等著一個垂死的人嚥下最後一口氣,他的心中不由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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