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回頭一看,不由暗吃一驚,眼前這人正式說來雖只見過一面,可是想讓他把這人忘了著實不易,此人正是當初在霸州曾經在趙縣尉公房內有過一番言談的那位程押司。這位程押司如今也身著衣甲,肋下佩劍,看來更添幾分英氣。
楊浩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在霸州做下的案子,但程德玄笑吟吟的,彷彿既不知道他在霸州犯下的命案,也不曾聽全他方纔的說話,程押司徑直上前,向程世雄抱拳行以軍禮:「下官見過程防禦使。」
「啊,原來是程都監到了。」那老郎中好不容易幫他把傷品包紮上了,程世雄揮揮手把他趕來,笑吟吟地站了起來。雖說兩位的職銜還差著好幾級,不過程世雄是皇弟趙光義的人,如今又在官家身邊聽用,些許禮遇還是要的。
一旁楊浩心想:「這位程押司怎麼沒有回汴梁城,卻跑到這北漢城下了,都監?想必是升了官的,卻不知具體負責些甚麼。」
程德玄拱手道:「軍喚我小程便是,將軍這是……負了傷了?」
「嘿嘿,些許小傷,就跟蚊子了沒甚麼兩樣,俺老程正在等著箭矢運到,箭矢一到,俺親自帶兵再度攻城,這座城就算是鐵打的,俺也要敲它一個大豁口。」
程德玄道:「將安勿躁,下官此番來,是奉了官家之命,請將軍暫緩攻城。」
程世雄一愣,雙眉一挑,然道:「程都監,官家這是何意,是信不過俺老程的本事麼?」
程德失笑道:「將軍也太沉住不氣了。如今四城各路人馬,都已有人去傳諭概圍而不攻,就地紮營,挖掘些陷馬坑、多樹些鹿角拒馬防止城中守軍偷襲,官家自有取勝之道。」
「哦?」程世雄了顏色這才和緩下來:「既如此。那老程從命便是。」
程德這才睨了楊浩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地道:「這位馬前卒兄。似乎你我在霸州府衙時曾經見過一面。哎呀。你看我這腦子呵。不記得了記得了。尊姓大名是……」
「在下楊浩。現投奔軍中。在程將軍麾下效力。」不管他程德玄是裝傻還是有意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當此關頭浩只能如此說了。
程德玄一拍額頭。一副恍然模樣:「啊錯不錯。你這一說有些印象了。原來是楊兄。既投身行伍。你我今後就是軍中袍澤了。呵呵呵大將軍最是賞識人才。楊兄能在程將軍麾下做事途無量啊。」
「哪裡哪裡……」楊浩謙遜一番。程德玄便對程世雄道:「大將軍家地軍令。下官已經傳達到了就回去覆命。」隨即又對楊浩微笑道:「楊兄。待此間大戰事了。你我若有機緣。本官請你飲酒。」
「不敢不敢。應該是在下相請大人才是。」滿腹惑地送走了程德玄。程世雄道:「浩哥兒。你怎認得此人?」
楊浩道:「屬下在霸州時,他隨陳觀察去查霸州知府****一案,曾與屬下有一面之緣。不過……那時他還是開封府押司,如今怎麼做了都監?」
程世雄嘿嘿一笑道:「官家隨口委的一個官兒,要他暫在軍前參贊軍機、料理軍械軍糧而已。浩哥兒,你既與他不熟,那老程倒要勸你幾句,這人有事三分笑,無事笑三分,看來是一團和氣,可是這樣的人其實最是難交,你如今剛剛出來做事,在這樣人面前,說話辦事都要小心謹慎,切莫輕易托付底細。」
楊浩忙道:「多謝大人指點,方纔他只是與屬下客氣一番罷了,哪會真的請我吃酒。還有,如今楊浩既投到大人麾下,那便也是軍中一員,大人稱呼屬下可直呼名姓,萬萬不要再這麼客氣,行伍之中,一切但依軍法,不講個人情面,這可是大人您方纔的教誨。」
程世雄哈哈大笑道:「好,那咱們就不敘私情,公事公辦。如今官家下令,圍而不改,本將軍要召集所部,部署下去。你剛剛投軍,諸事不熟,暫且做一個親軍,跟在本將身邊聽用便是。」
「屬下遵命!」楊浩的軍式抱拳禮行得雖不標準,卻也自有一股肅穆味道。
程世雄哈哈大笑,振聲喝道:「甲來!」
立即有兩名親兵拿起他方才解下的盔甲,上前為程世雄披掛起來,楊浩如今雖也是親兵,卻是連甲冑也不會穿戴的,便只在一旁看著,盔甲披掛整齊,繫上絆甲絲絛,掛上他那口吹毛斷的寶劍,又將頭盔給他戴上,方纔那個赤膊談笑的粗獷大漢立時又變成了那個髯立,目光如電的黑臉將軍。
楊浩看著,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羨意,但是更多的卻是敬意,這才是真正的行伍之風,不知幾時自己才能有他這
風。然,將軍百戰死,自己會有他那樣的赫赫戰功的一天麼?
趙匡胤在他的中軍大帳內處理完了開封傳來的重要公文,一旁貼身侍候的小黃門立即用黃綢捆紮了放進一個封匣,外面又用黃綢包裹了,一名虎賁接在手中,往身上斜斜一綁,繫緊了,向趙匡胤單膝點地行了軍中大禮,立即返身走出大帳。
帳外早有一匹戰馬等在那裡,這名信使牽馬而行,走到轅門處,又有百名餘威風凜凜的禁軍大漢候在那兒,人人牽著馬韁,這信使呼哨一聲,扳鞍上馬,百餘戰士齊齊上馬揚鞭,隨他馳出營去。
趙匡胤舒展了一下身子,微微思忖一陣,問道:「程德玄,來了麼?」
一旁小黃門細聲細氣兒地道:「官家,程德玄早在帳外候著了。」
「宣他進來。」
程德玄進入大,趙匡篆說道:「程德玄,朕依你之計,已然暫緩攻城。但是你那邊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程德玄恭聲道:「官家,微臣即動身,大約十日,便可準備停當。」
趙匡胤搖頭:「十日……朕等不了那麼久,只給你五日時間。」
程德玄為難道:「官家,大浩蕩,五日時間,恐難準備停當。還請官家寬限幾日。」
趙匡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朕可以寬限你,誰來寬限朕呢?」
程德玄目一凝,詫然道:「官家是說……」
趙匡嘿然道:「怕甚麼,來甚麼,契丹人終於還是出兵了。」他屈指在書案上敲了敲,眼中露出振奮之色:「來的好,有此眼光的人,才配做朕的對手。如今,咱們就要看是他們先到,還是朕先拿下北漢城了。」
他霍地立起,沉聲道:「朕……再多撥你三千健卒,只給你五天時間,五天之內,你務必準備停當,能否拿下此城消滅北漢,盡皆在此一舉,但得拿下此城,你便是功。」
程德玄臉上露出興奮與凝重之色,他後退三步,撩袍跪倒,朗聲道:「微臣這便啟程,無論如何,臣五日之內必來覆旨。」
……
一連三天,大宋軍一改每日輪番擾戰攻城的習慣,每日悠哉悠哉,挖掘戰壕、堆土築牆,安插鹿角拒馬,打樁架起營帳,看那模樣,好像他們大老遠的從開封趕來不是為了攻城,倒是為了跑到這兒來守營似的。
宋軍如此做法,反令城中守軍更是提心吊膽,不知宋軍在搞甚麼鬼。便有人向北漢皇帝劉繼元提出,不管宋軍有何目的,他們在北漢都城下安營紮寨必有詭計,不妨派兵搗毀宋人的工事和營寨。當即便有人出班反對,提出後周太祖郭威攻河中城的舊事,說趙匡胤這是在效仿後周太祖的疲兵之計,我等切不可中了敵人奸計,只管安心守城,等候契丹人援軍便是。
劉氏是沙陀人後裔,當初沙陀人曾是大唐的僱傭兵,屢次受大唐招募南征北戰替大唐殺伐天下,最後又做了葬送大唐的元兇,禍延中原數十年,然而如今這個劉知遠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既沒有先祖的勇武,也沒有先祖的智慧,大臣的意見在他聽來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自己卻沒有一個決斷的主意,最後便選了個折衷之計,令大將劉繼業夜襲敵營,以擾宋軍。
劉繼業是北漢軍第一名將,他本姓楊,叫楊重貴,西北兩大藩鎮勢力之一的麟州楊重勳就是他的胞弟。楊氏原本是歸附北漢的,但是等到大宋崛起,勢力及於西北,楊重勳便投靠了大宋,而他的兄長楊重貴卻仍扶保北漢,並且承皇帝賜以國姓,改名為劉繼業。
劉繼業在北漢國素有無敵將軍之稱,這個綽號來自與他和契丹人之間的戰鬥。別看北漢朝一旦有事,契丹人必定來援,那是為的契丹人自己的利益,大宋不曾兵攻打北漢時,北漢與契丹人之間也時常生戰鬥摩擦,這些小規模的戰鬥中,常以劉繼業取勝告終,所以他被北漢國百姓送了個「劉無敵」的綽號。這位無敵將軍當然不是真的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但是至少在北漢,已經沒有比他更驍勇善戰、更能打仗的將領,所以這個任務就交給了他。
劉無敵自知軍心士氣已不可用,如今仍苦苦支撐,全因為士卒們還盼著最後的希望:契丹出兵。此時守城尚可,擾敵襲營與事無補,一旦失敗,還要憑添損耗。可是聖旨下來,他卻不敢不遵,只得回去將從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長槍營中精心挑選了六百名驍勇善戰的武士,人人配以戰馬,靜等夜深,偷襲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