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承宗是長房長子,其住處不遜於乃父丁庭訓的住處,也是極盡雍容華貴,院內侍弄的香花蘭草更是充滿雅趣。到了廊下,籠中雀鳥先傳來一陣悅耳的鳴叫,鼻端便是一片幽幽青草的芳香,賞心悅目,為之神怡。這西北地方的小院兒佈置的竟大有江南韻致。
繞過一株開滿白花,疏朗如雲彩的梨樹,便是一個橫拉門的過廳,廳前是木廊,廊上懸有銅鈴,廊下有流動的水。蘭兒站住腳步,輕聲道:「丁管事請進,少夫人在廳中等你。」
到了這樣雅致的地方,丁浩的腳步也輕柔了許多,他輕輕頷,舉步上了木階,在障子門上叩了兩下,廳中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進來。」
丁浩頓了一頓,伸手推開障子門,往裡一看,不禁有些驚訝。此時西北地區的人家大多早就用上了胡椅胡凳,而這間屋子裡的擺設,卻仍是一副大唐遺韻,矮几矮榻,沒有一張高桌木椅,丁承宗坐在矮榻上,膝上蓋了一條駝絨的毯子,看見他進來,對他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
丁浩稍斂驚容,連忙上前見禮:「大少爺……」
他眼睛微微一掃,才現丁承宗膝上放著一本書,正是自己買回來的那本《妙法蓮華經》,丁浩心道:「我還以為少夫人要這經是自己念的,原來是給丁大少買的。」
「丁管事可是剛剛回來麼?」
身後傳來一個清柔的聲音,丁浩扭頭一看,見少夫人陸湘舞正在牆邊矮几後坐著,桌上放著幾枝桃花,她持著剪刀,修剪著手中的一枝桃花,端詳半晌,小心地插入一支造型優美的瓷瓶,這才放下剪刀,寬大的羽袖左右一拂,盈盈立起身來。
丁浩又向陸湘舞見禮道:「丁浩見過少夫人……」
陸湘舞走至近前,淺笑道:「丁管事不必拘禮,且請坐了。」
丁浩四下一看,沒有錦墩木凳,只得就在榻邊盤膝坐下,丁承宗見他表情,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這院子、房子,都是夫人擺佈的。夫人喜歡唐韻唐風,以前,我常年在外,這院子便由得她去擺弄,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呵呵……」
陸湘舞在丈夫身邊坐下,微笑道:「這樣子有何不好,難道你住的不滿意?」她又對丁浩說道:「丁管事,你為少爺買的這部經書很合少爺的心意。少爺叫你來,是向你表示謝意。」
丁浩忙道:「丁浩既負責採買,這本就是份內之事,怎敢當大少爺一個謝字。少爺和少夫人太客氣了。」
丁承宗道:「都是一樣的採買東西,你肯這樣用心,那就當得起一個謝字。你也不必客氣,今日喚你來,還有一件事想要你去辦。」
丁浩對這個平素沒有什麼交往的丁大少爺倒是沒有什麼成見,對他的不幸遭遇還有些同情,聞言忙道:「大少爺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下來,只要在下辦得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丁承宗微澀地道:「也不是甚麼大事,前些天,我接了霸州城徐大醫士來府上為我調養身子,如今徐大學士已經回城,不過我需要服用的一味藥,卻需徐大醫士每日調配,然後專人送來。我看你做事細心,為人穩重,就把這件事交託給你,每日幫我去城裡取這味藥,如何?」
丁浩應道:「既然大少爺吩咐下來,丁浩自當從命。」
「好,」丁承宗道:「我如今出不得門,我那輛馬車便交予你使用。不止入城取藥,平素有什麼差使,你都可以乘我的車去。」
丁浩訝然道:「這如何使得?大少爺的車,我可坐不得。」
丁承宗那輛車子十分豪綽舒適,莫看車子外表看來大同小異,丁承宗這輛馬車實際製作的費用可是足以買得下三輛二少爺丁承業乘坐的那種車子。只因他要經常在外奔波,那年代的道路,再加上木製的車輪,要解決乘坐舒適的問題,花銷上絕不是一筆小數目。
陸少夫人微笑道:「大少爺既說使得,你便不用推辭了。你這也是為大少爺做事嘛,我們怎麼能虧待了你,聽說你娘身子不好,你若使這車帶她進城看病時也能少些顛簸。楊氏的病是多年沉痾,想要治癒恐不容易,你既為大少爺做事,以後若是湯藥診病的花銷太大,承擔不起時……」
她的眼波盈盈一轉,瞟向自己的丈夫,丁承宗一笑接口:「若是花銷太大,你盡可算在我的帳上。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我既要你辦事,總不能虧待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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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離開丁丁承宗住處,到了通向前院的月亮門處,正見丁庭訓迎面走來,丁浩便避過路旁,微微揖禮。
「丁浩,你在這裡做什麼?」
「剛剛大少爺喚我去,吩咐我每日入城為他取藥,丁浩受命,剛剛出來。」
「哦?」丁庭訓目光一閃,問道:「今日盤點各家解庫,可有什麼所獲?」
「小的是頭一次盤點五家解庫,目前所見,沒有問題。」
丁庭訓眼皮抹了一下,沒有作聲。
「不過……」
「嗯?」丁庭訓抬眼,眼底亮了一下。
「不過,豬頭胡同解庫,有些事做的似乎不妥。」
丁庭訓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丁浩,丁浩道:「他們為了盡快回籠資金,把一些尚未到期的活當之物都拿去典當。雖說這是一番好意,而且他們自稱對那些典當的人非常熟悉,並不虞他們會有錢贖回,但我覺得,這終是冒險的作法。一旦有一人回來贖當,解庫卻拿不出東西,至少也要加倍賠償,而且影響丁家店舖的聲譽。」
丁浩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丁庭訓,眼前這個老人昔年沒有擔當的行為讓他鄙視,虛偽掩飾的做法更讓他厭惡,但他並沒有因此就輕看了人家。能赤手空拳在西北打下一片基業,這個老人就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丁浩想知道他對這件事是什麼看法。
丁庭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問道:「還有麼?」
「嗯……沒有了。」無憑無據,隨意指摘別人的親信之人,乃是大忌。他不是愚直之人,也不需對丁庭訓愚直,所以不想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呵呵,我知道了,這件事麼,杜之文……沒有錯。你……也沒有錯,各司其職,立場不同而已。你這幾天辛苦了,每日幫大少爺取了藥,就在莊上歇息幾天吧,解庫那邊,暫且不用過去了。」
「嗯?」丁浩沒想到他會和稀泥,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終於忍耐不住道:「蟻穴雖小,可潰長堤。豬頭胡同解庫,位居霸州鬧市,可盈利卻只坐四望三,老爺便沒半點疑問?」
丁庭訓淡淡一笑,轉身向院中走去:「徐慕塵做事,老夫一向放心。」
「老爺見多識廣,難道不曾聽說過燈下黑?」
丁庭訓的身形停頓了一下:「老夫只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丁浩搖頭一笑:忠言逆耳,自古使然。他一拂袖子,揚長而去,腳下已是輕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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