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君一進白虎大廳,司儀便高聲唱道:「老壽星到~~~」
滿堂賓客都紛紛起立,肅手相迎。程世雄正陪客人談笑飲酒,聞聲放下酒杯,快步迎上來攙住老母,赧紅的臉上帶著幾分酒意,高興地道:「娘,這些位官紳名流,都是為娘賀壽來的,這位徐大人娘是認得的,這位是張通判,這位是中原名士陸先生,這位……」
老太太一一點頭致意,被叫到名字的大人也都拱手為賀,說些吉利話兒,只是到了陸仁嘉時,這位中原大名士卻只倨傲地拱了拱手,嘴角牽動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虛應了一下。
唐焰焰對丁姑娘還算客氣,一進大廳便把她引到一席桌位旁就坐,卻故意撇下丁浩不理,有意看他笑話。丁浩東張西望一陣,只見高朋滿座,一個個非富即貴,他也沒有侷促慌張的模樣,覷見牆角一席還有個空位,便從容走了過去,唐焰焰不禁有些失望。
靠近廳門口的一張桌旁,坐著一個玄衣少年,膚色如玉,眉目如畫,看去實是萬里挑一的俊俏哥兒,瞧來不過十二三歲年紀,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公子。
若是丁浩見了,應該能認得她就是與自己在前院談笑閒聊過的那位折姑娘。如今略作整飾,扮了男裝,看起來年紀便又小了幾分。她在人群裡,丁浩看不到她,但是丁浩東張西望的模樣卻正落在她的眼裡,小姑娘見沒人引客,他卻一副自來熟的痞懶模樣,不禁「咭」地一聲笑,趕緊用手背遮住嘴巴,眼睛左右一睃,見無人注意,這才悄悄吐了下舌頭。
見過了客人,程世雄扶著老娘在上坐下,然後在她面前端端正正站定,一撩袍襟,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娘今日六十大壽,兒祝娘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好,我兒起來,呵呵呵……」
程老太君眉開眼笑,一旁丫環托過一個漆盤兒,上有封好的紅包數十封,程老太君便取過一封來遞給兒子,程世雄忙雙手接過,說道:「謝娘親。」
陸仁嘉冷眼旁觀,見這位有太君誥封的老太太完全是一副莊戶人作派,自己兒子堂堂一個廣原大將軍,拜壽居然還要給紅包,實在可笑又復可鄙,忍不住「嗤」地一聲笑。
此時程世雄正在向母親拜壽,堂上賓客都寂然無聲,他這一聲嗤笑聲音雖不大,卻是人人聽得清楚,許多人都聽出那聲音恥笑之意,不禁紛紛向他望來。一旁的徐風清徐知府額頭青筋一繃,要不是這許多年官場歷練,性情已磨礪的沉穩許多,他真想狠狠踹這無是生非的陸大名士一腳。
這位名士方才在座上就瞅哪兒哪不順眼,一肚子不合時宜的德性,其實真要說起來,他心裡不平衡的原因居多。這程家怎麼看怎麼小家子氣,可是偏偏人家是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豈非世態不公?他這裡刻薄,倒讓徐知府擔了好大的心事,幸好今日是喜慶的日子,程老太君雖然聽到,卻並沒有什麼表示,徐知府這才鬆了口氣,悄悄一拉陸仁嘉的衣袖,暗責道:「仁嘉兄……」
陸仁嘉無所謂地聳聳肩,端起酒來輕輕抿了一口。丁浩坐在最前面最側面,能夠看見下跪的程世雄側臉,陸仁嘉一聲嗤笑出來,他便看到程大蟲臉色微微一沉,捧著紅包的雙手也緊了一緊,不禁向人群中看去。
一見那人正是徐知府的那個什麼名士好友,丁浩不禁恍然:「原來是他啊,那就難怪了,人家是名士嘛,所謂名士,就跟我那個時代被媒體吹捧上天的才子才女差不多,都是炒出來的。什麼風流不羈,不拘小節,放浪形骸,蔑視權貴,說白了就是會裝*,裝得還非常上檔次。」
程世雄拜完壽,便是程夫人、唐焰焰等一眾近親內眷,她們也都領了紅包,這一次那位陸大名士卻沒有笑,捏著一把冷汗的徐知府總算鬆了口氣。
待近親內眷見禮已畢,便是各位官紳士子,這些人所呈的禮物珠光寶氣、琳琅滿目,即顯富貴且不俗氣,程老太君一一笑納了,
這時,中原名士陸仁嘉也呈上了他的禮物。他送的是一軸畫卷,繪的是松鶴圖,蒼松白鶴,意境幽雅,身為名士,筆力當然不凡,丁浩這樣的外行看不出什麼門道,在座的一些官員士紳卻是頻頻點頭。
陸仁嘉撚鬚微笑,十分自得,只覺自己一卷書畫,於這金光寶氣之氣,正是大雅之物,不想程老太君看了,卻沒有什麼感覺,松啊鳥兒的,能有什麼看頭?既不當吃又不當穿,不過人家來賀壽,就是一番情意,便也含笑收下。
陸仁嘉見老太太既未驚喜,也未讚歎,臉色頓時一沉,轉念想想,她一個鄉下老婆子,看得懂什麼字畫,便也為之釋然,但是一張驢臉拉著,還是不見什麼喜氣兒。
輪到丁大小姐時,她將那尊金佛呈上,金佛金光燦爛,老太太看了便覺喜歡。丁玉落乖巧,說了賀壽之詞,又道:「老壽星,民女也是佛門信徒,這尊佛像,特請普濟寺空空大師誦經開光了的,今日呈於老壽星,願我佛保佑,老壽星長命百歲,福祿綿綿。」
老太太聽了更覺親切,誇道:「好好好,老身也是信佛的,姑娘這件禮物,最稱老身的心意。」其實方才各位士紳所送禮物中,也不乏投其所好者送的金佛檀珠一類的東西,不過丁玉落給她的寶貝孫子送的那些玩具,實在令老太太歡喜,愛屋及烏,見了她送的金佛,自然也是讚不絕口。
一旁陸大名士見自己苦心繪就的畫卷這老太太不識貨,倒是見錢眼開,不禁忿然道:「玉雅而金俗,若是這位姑娘所獻是尊玉佛,老朽覺得更加好些,這金佛麼,不開光也能令人兩眼放光,實是俗物也,恐怕難當老壽星的讚譽。」
席間有人聽了便吃吃偷笑,丁玉落臊了個滿臉通紅,十分難堪。丁浩見了氣往上衝,忍不住道:「我聞佛祖講法,也有信眾金磚鋪地相迎;天下無數寺院,莫不以黃金為佛像之飾,金乃至純之物,就連佛祖也是喜歡的,我家小姐所獻金佛,怎麼就成了俗物?」
曾有佛門信徒以金磚鋪地,方請來佛祖現身講法的事,還是丁浩當初看電視劇《西遊記》時,從唐僧口裡聽說的,他並不知道那位信徒的名字,那位陸先生卻知其詳,聞聲曬笑道:「須達多長者以金磚鋪地,請佛祖講法,乃是表達對佛祖的虔誠之意,這位姑娘今日賀壽,莫非也是因為一顆虔誠向佛之心?你說你家小姐?你既是個下人,怎麼有資格在這廳中就坐,真是亂了上下尊卑,沒有規矩。」
這陸先生話裡話外,就是嘲諷丁玉落借佛祖名義,送金銀財禮是實,偏又冠冕堂皇,攀上什麼佛祖,不免令人好笑。丁浩卻道:「佛祖面前,眾生平等,老壽星是虔誠向佛之人,並不因在下身份低鄙而拒之門外,你這客人何必多此一舉?我家小姐也是信佛之人,聽說老壽星同為佛門信徒,是以打造這尊金佛,又沐浴齋戒,為老壽星誦經祈福,怎麼沒有虔誠之心?」
陸仁嘉雙眉一挑,冷笑道:「哦?你家小姐虔誠向佛,曾為老壽星誦經祈福?呵呵,那……老朽倒要問問,一部《法華經》中,有多少句『阿彌陀佛』?」
丁浩一呆,下意識地去看丁玉落,他知道丁玉落確是信佛的,有時心緒不寧時也曾默誦佛經,不過要她背下一卷佛經,恐怕是做不到的,至於統計一部經書中有多少句『阿彌陀佛』,恐怕更是……」
果然,丁玉落哪可能記住一部經書中有多少句『阿彌陀佛』,她送金佛,本就是為了自家的生意,那個陸先生嘲諷她冠以向佛之名,實則賄以金銀是真,本來說的差錯,這時被他將住,無法作答,心中委曲,晶瑩的淚珠兒都在她眼眶裡打起轉兒來。
一旁徐知府見程老太君和程世雄母子倆都是臉色陰沉,心裡那個氣呀,恨不得一把掐住自己這個狗屁好友的脖子,把他的狗頭摁酒杯裡淹死。
今兒不管送金的送銀的還是送字畫兒的,什麼雅呀俗的,說到底不都是跟人家程世雄套近乎?五十步笑百步,你又高尚到哪兒去了?真真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混帳東西。
丁浩見丁玉落為難,心中靈光一閃,忽地問道:「誦經念佛,本為一顆向佛之心。哪有人字字斟酌,去計算其中有多少重複語句的?這位先生是中原名士,天上文星,定然是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盡皆爛熟於心的?」
陸仁嘉捋鬚傲笑道:「當然,何須你小兒置喙!」
丁浩冷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倒要請問先生,一部《四書》之中,不知有多少句『子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