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做的這個管事,職能與柳十一差不多,都是負責迎來送往、一路與人打交道的,可他從一個家僕一步蹦到這個位置上,並無一個管事不服。
人的地位,本來就是靠人捧起來的,他們這些管事,見了堂堂一縣縣尉,氣都喘不勻稱,可人家丁浩呢?趙縣尉可是口口聲聲叫他丁賢弟的,縣尉的賢弟,還做不得丁家一個管事?再說這活兒是苦差事,又是丁大小姐委任的,並不一定就能得到老爺認可,誰去與他相爭?所以各位管事對丁浩都客氣的很,並無人下絆子使陰招壞他的差使。
以後幾天,行程還算順利,由於丁玉落對大家特別的客氣,一路在飲食住宿上,絕不虧待大家,哪天行程趕得快些,還能打賞些酒錢,所以得到了整支運糧隊伍的一致擁戴。長途運輸本就辛苦,像他們這樣趕路更是人人疲乏不已,大家也都沒有什麼怨言。
丁浩原本做的就是基層服務,慣能和這些人打成一片,以他耐性,連不是暴力傾向過於嚴重的智障都能應付得來,對付他們自無問題,所以很快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沒幾天的功夫,丁府中人已經完全習慣了現在的丁浩,許多人甚至有些羨慕,一場高燒這腦袋就開了竅,硬生生從一個木訥笨拙的傢伙變成了一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物,說話辦事那個得體,比時常負責迎來送往的柳管事還妥貼。
就連丁大小姐,有事沒事的都老往他身邊湊,不但向他徵求前進路線、行止安排,聊聊閒嗑也是有的,看那神情,丁家雖不承認這個兒子,她卻有些承認了這個大哥的存在。
按照丁浩的建議,糧隊改變勻前進的度,急趕兩天,住宿一晚,盡最大可能加快行程,又不讓大家太累,同時因為他們人多,急行趕路時一旦確定了路線,就馬上派人提前趕到前方城鎮安排住宿和飲食,節省了大量時間,粗略匡算下來,按照這種度,趕到廣原時大概只比原定交糧時間晚到三至四天。
廣原方面不可能一點餘糧沒有,再加上年節時候許多人家備了年貨,晚到三四天,應該不會引起民心浮動、軍心潰散。丁玉落一顆心這才放回肚裡,安排了人提前趕赴廣原知會廣原將軍程世雄後,她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些笑意了。
這一天途徑洹水鎮,大隊人馬剛剛入鎮,一行車馬隊伍就從鎮子對面迎面趕來,頭前四個公人,頭戴皂紗四角帽,身穿一襲青布夾棉皂衣,腳登藍布皂靴,外邊又套一件碎羊皮子縫成的大氅,肋下佩一柄腰刀,懶洋洋地晃著膀子。
後邊有些提著水火棍的捕快差人,一個個凍得鼻尖紅,不斷地喝罵著被他們押送的百十號犯人。那些犯人衣衫襤褸,披頭散,額頭刺配金印,看來都是配西北充作軍役的囚犯,他們比差人們穿得還要單薄,一個個凍得跟水蘿蔔似的,在冬陽下瑟瑟地抖。
兩隊人馬同時進鎮,頓時就有些熱鬧了,丁家車隊人多車多,可對方不是捕快差人就是犯人,丁家車隊的掌鞭師傅們心裡打怵,車子就溜了邊,兩隊人馬把個街道堵得嚴嚴實實,那些差人們見阻了他們行程,不免罵罵咧咧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光頭鬼鬼祟祟地混進了觀望的人堆,這人眉清目秀,天生一雙桃花眼,穿一襲肥大的僧袍,頭上光溜溜的既沒頭也沒香疤,估計是個還未受戒的小沙彌。瞧他模樣,七分俊俏、十分風流,這要是落到哪個好男風的爺們手裡,可真是奇貨可居了。
他站在人堆裡一尋摸,瞧見來的是丁家車隊,頓時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這還真他娘的邪性,冤家路窄啊。」
原來這人就是在清水鎮逃跑的偷兒壁宿,這人本就是個慣偷,在某地一個大戶人家踩盤子時,色心大動,勾引了人家的媳婦,戀姦情熱,竟然忘了他的本行。後來被人現,一路追打,逃到了清水鎮來。
他本來想在清水鎮再偷些財物繼續遠遁,瞧那趙縣尉氣派不凡,這才向他下手,不料東西偷到手才現那趙傑拱若珍璧貼身而藏的東西不是珠寶,竟是一枚官印。他的膽子著實不小,秉持著祖師爺留下的「賊不走空」的訓誡,便想用這枚官印來勒索趙縣尉一筆錢財,不想卻栽在丁浩手中。
他被捆綁起來時,那些民壯鄉丁把他身上值錢的物什都剝光了,後來趁著趙縣尉送丁浩出鎮時,他施展縮骨功褪了繩索,穿著一身小衣逃了出去,一出鎮子嗖嗖的冷風便把他凍得瑟瑟抖,嘴唇青,就像一隻鵪鶉似的。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沒逃出多遠,就被他碰到一個行腳僧,他便趁那和尚不備,一棒子摞倒了他,剝了他的僧衣逃之夭夭,這一路上他乾脆就冒充起了和尚,一路化緣求食,還搭了行遠路的車子,迅逃離了臨清縣轄內。
壁宿身上還有那和尚的度牒,路上遇見一家寺廟時,他還想去廟裡打秋風,要在那裡先混幾日,熬過這個冬天。不想他這半路出家的和尚並不懂和尚的規矩,行腳僧掛單並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的,每年從正月十五日冬安居結束至四月十五日夏安居開始、七月十五日夏安居結束至十月十五日冬安居開始這六個月,方是和尚雲遊之期,可以遍訪他寺,尋師參道,除了這六個月,其他寺院是不接待前來掛單的行腳僧的。
時辰不但不對,他的光頭也頗有可疑之處。只有受了具足戒的大和尚才能雲遊四方,掛單住宿。他頭頂光溜溜的,頂多是一個小沙彌,與度諜上所寫的身份大不相稱。那知客僧起了疑心,一番盤問之下,答的驢唇不對馬嘴的壁宿自知露了馬腳,趕緊借口方便,從茅側的後牆翻出去,再度倉惶逃走,這一回連度諜都丟了。
仗著一身僧衣,向路人乞緣求食,好不容易掛到了這洹水鎮,不想又遇上了丁家車隊。眼看丁家車隊走到了眼前,壁宿恨得牙根癢癢,他眼珠微微一轉,忽地從地上拾起一枚石子,攏在袖中抻著脖子觀看,前頭一掛大車堪堪行到他的面前,壁宿探手出袖,屈指一彈,那枚石子嗖地一下就飛了出去,正好打到那頭騾子的眼睛上。
騾馬雖然強壯,眼珠也是極脆弱的地方,這一下吃痛,那頭騾子嘶叫一聲,便向前狂奔起來,對面四個公人措手不及,慌忙逃向兩邊,站定了身子便破口大罵。騾車繼續前行,撞開那些犯人,又撞上對面一頭驢拉著的車子,這才被車把式硬生生拉住。
對面那頭驢車上拉著一口口的黑罈子,裡邊都是醃的鹹菜,吃這一撞,碎裂了幾十口罈子,汁水鹹菜頓時淌了一地。壁宿嘿嘿一笑,縮縮脖子揚長而去。
那幾個差人惱了,戟指大喝道:「反了你們,竟敢衝撞老爺,來人,來人,給我掀了他們車子,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提著水火棍的公人呵斥幾聲,那些剛剛還一副可憐巴巴模樣的犯人頓時就像被主人放開了項繩的猛犬,嗷嗷叫著撲向丁家的糧車,一個個拳打腳踢,掀車砸貨,見到誰打誰、見到啥砸啥,見到什麼稱心的東西就往懷裡一揣,如同一群瘋狗一般,大街上頓時人仰馬翻狼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