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起伏的山坳中,十幾個狼狽不堪的漢子趴在山溝中語。
「秦大哥,我們到底要向哪個方向跑啊?」
秦重遠身側,一個手持彎刀的青年低聲詢問,渾身上下破破爛爛,如果現在讓他轉行做乞丐,根本不用化妝。
往哪裡跑?
聽著小劉的問話,秦重遠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兄弟們,對不住了,大哥我將你們帶進了死路。
「滾三刀」操雄手肘並用,爬過來,壓低聲音:「秦老大,我們到底是向海邊跑,與倭人接頭還是向內陸跑,老大你總要拿個主意吧?再這樣兜來兜去,咱們就沒有躲藏的地方了。」
「老操,小劉,各位兄弟,我秦重遠對不起大伙,將大伙引上了一條不歸路。」秦重遠的語氣異常的悲痛,「今生我欠大伙的,下輩子做牛做馬,我秦重遠也會還給大家!」
「秦大哥,你這樣說就見外了。」操雄不以為然,「咱們混江湖、跑黑道的,原本就是腦袋繫在褲腰帶上,腦袋掉了不過一個碗大的疤,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怕死就不混黑道了。」
頓了頓,操雄心有不甘:「不過,該死的趙陽,該死的林平之,不能生吃他們的肉,就這樣死了,俺老操真的心不甘啊。」
「滾三刀」操雄原本只是一個碌碌無名的山寨頭目,投靠秦重遠後才飛黃騰達起來,才真正過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快意綠林生活,多年的夙願驟然實現,尚在做娶幾個花黃大閨女美夢的操雄卻在一日醒來,發現啥都沒了。
林平之,這個挨千刀的雜碎將操雄的美夢無情地擊碎了!
趙陽,這個雜碎中的雜碎讓操雄不得不亡命天涯!
不止是操雄,現在團聚在秦重遠周圍的,幾乎都是因為相同的原因而與秦重遠不離不棄,同甘共苦。
操雄語氣中暴露出來刻骨的仇恨。讓秦重遠臉皮一陣地抽搐,原本還有些猶豫、彷徨的心,陡然間沉穩下來。
「兄弟們,不用擔心,現在整個福建都隨著我們旋轉,接近八成的倭寇,也就是至少有兩萬多名倭寇現在在尋找我們。」秦重遠語氣亢奮,神情狂熱,「雖然福威鏢局追在我們後面。但是不用擔心,一旦他們與大隊的倭寇碰上,衝突再難避免,我們就可以趁機與倭寇串通,借助他們的力量來脫離危險。」
「秦大哥果然高明!」
「俺就知道,跟著秦老大,咱們總能吃香的、喝辣的!」
……
「可是。倭寇怎麼知道我們的方位?」
如潮的馬屁聲中,小劉怯怯地聲音如同冷水澆面。讓沸騰的情緒冷卻下來。
是啊,不好辦啊。
暴露方位。固然可以引來援軍,但來的,更有可能是敵人!
「我們換個方向,去鍾山。」秦重遠斷然道。「鍾山地形複雜,我們可以隨便找一個地方躲藏起來。田離南少林不遠,大隊倭寇趕到田,勢必會與南少林交火。最終整個福建武林都會牽扯進來,我們就可以借助混亂的局勢與倭寇聯繫上,借助他們的力量離開福建。」
眾人面面相覷,換個方向,那等於前面的路白跑了,不過,這個方法似乎行得通。
秦重遠一行商討了片刻,再次轉向,直撲鍾山。
秦重遠的突然轉向,並不讓人奇怪,因為其他幾個方向,都被堵死了,可是,秦重遠地舉動卻讓很多人驚訝,這廝公然在大道上疾馳,絲毫不顧忌路人異樣的眼神,絲毫不收斂行蹤。
猖狂,太猖狂了!
猖狂,太猖狂了!
此時,猖狂地,又何止是秦重遠!
倭寇更猖狂!
福建倭寇以南日群島、媽祖群島為巢穴,南北呼應,可是今日,倭寇從這兩個巢穴大舉出動,向福建發起了全線的襲擊。
從南日群島登陸福建地倭寇,招攏前期殺上岸的倭寇匯合,最終人數達到了一萬多人,錦旗招展,延綿不絕,福建沿海衛所官兵聞風遁逃。
從媽祖群島出發的則是倭寇的另一支主力,倭寇地戰艦浩浩蕩蕩,不下一百艘,遮天蔽日,倭
力,當不下萬人。
福州城的朝廷大員,尤其是文官系統,第一時間撤出了福州,緊隨著撤退的就是福州城衛所指揮使,這個曾經數次擊敗倭寇進犯地福州最高軍事長官聽到具體的敵情後立刻驅馬奔出福州城,不知所蹤。
倭寇太多了!
福建的倭寇數量最多,但是平日他們都是分散在各處,此次不知倭寇是如何協調的,竟然早早就匯聚在一起!
看來,即使沒有秦重遠,估計倭寇也會有大動作,畢竟,福威鏢局,衡山派,趙陽,對倭寇的劫掠造成了太大的障礙。
福州城,危在旦夕。
指揮使撤了!
福州兩萬多名官兵一哄而散,當逃兵了!
即使福威鏢局信誓旦旦,即使林震南發誓要與福州城共存亡,依然難以阻擋福州幾十萬居民後撤的洪流!
撤!
林震南當機立斷,顧不得與在外奔波的趙陽、林平之協商,也沒有時間協商,匆匆收拾行囊,福威鏢局也撤離了福州城。
待到倭寇登陸閩江口,長驅直入殺到福州城下時,留給他們的是一個空蕩蕩、無比死寂的城市。
原本寬敞的街道上,到處都是雜物,原本有序的店舖,一片狼籍。
這,就是天朝上國?
幾個倭寇的首領面面相覷,說實話,雖然他們在福建縱橫數年,雖然他們屢屢擊敗甚至是殲滅福建的官兵,但他們從未想過攻陷什麼城池,即使前幾次攻打福州城,如果沒有福建綠林做內應,做幫兇,他們也不敢生出這種想法。
如今,福州城,諾大的福州城,天朝上國一個極為富庶的城市,就在他們面前敞開了大門,倭寇,反而膽怯起來。
一個苦了幾輩子的窮哈哈,突然撿到了一個無比龐大的金山,首先產生的不是狂喜,而是驚慌、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癡呆呆站在福州城外的倭寇猛然爆發出狂呼,爭先恐後地通過黑洞洞的城門,衝進了福州城,歇斯底里的狂笑聲如同深夜的夜怪叫,令人毛骨悚然。
福州城,如同一個永遠也吃不飽的無底洞,一萬多名倭寇掀起了一點小波瀾,瞬間就消失不見。
福州居民的撤退,無疑是一場悲劇,幾十萬人在沒有任何組織的情況下,匆匆踏上了逃亡的道路,境況之淒慘,難以想像。令人慶幸的是,進入福州城的倭寇留戀於福州城的繁華,反而對逃難的居民不以為然,並沒有追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福州城淪陷的消息,不到三日就傳遍了江南,抱著分一杯羹的念頭,大批的倭寇放棄了追擊秦重遠,反而掉頭奔向了福州城。
「師傅,我們該怎麼辦?」
林平之的情緒相當低落,福州城是他的家鄉,雖然福州城的陷落,他的責任並不大,但是,一種深深的內疚感依然令他難以解脫。沿途,他們所經過的鄉鎮,望著那些一臉恐慌的居民,林平之恨不得將腦袋埋進褲襠裡。
現在,不只是福威鏢局名聲掃地,即使是衡山派,也臭不可聞。雖然沒有人指責,但是,如果不是他們的失誤,怎麼會出現如此嚴重的後果?
「平之,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只能做好善後工作,後悔內疚,於事無補。」趙陽按住林平之的肩頭,低聲勸慰,「父老鄉親們所遭受的一切災難,都是因為倭寇而起,我們唯有殺光這群畜生,才能不辜負他們對我們的。」
「大師兄,師傅說的對,」嚴世藩接過話頭,「只有消滅倭寇,我們才能挺起腰桿,大師兄,與其現在自責,我們更應該奮起,想想如何全殲這伙畜生才是正理。」
「師傅,弟子明白了。」林平之強忍著心頭的不適,擠出一絲笑意,「那師傅,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師傅,您老人家可是不肯吃虧的,這一次應該也不會例外吧?」
「當然,」趙陽牙齒咯崩咯崩響,「為師這一次,花了這麼大的代價,不收回成本,為師豈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