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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靜的小院內,傳出持續不斷的木魚聲。
一個袈裟灰白的中年僧人,盤坐在綠地上,閉目誦經。
「悟性,你的心又亂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竹門輕啟,老態龍鍾卻給人精神矍鑠印象的南少林方丈方賢禪師步出房間。
「師傅,如今福建遍地狼煙,我南少林身為福建武林一員,為何卻坐視天下黎民流離失所、萬家慟哭?」
悟性面無表情,但突睜而開的雙目中卻射出憤憤不平之色:「我南少林雖為北少林一脈,但數百年傳承,以自成體系。我南宗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與他北宗講求修行的理念不同,屢遭北宗迫害,不知方丈為何對北宗的咄咄逼人屢屢退讓?」
方賢搖搖頭,在悟性側面盤膝坐下,手中的佛珠溜溜滾動,指法之嫻熟,如果讓方賢撥弄算盤,估計速度比帳房的掌櫃還要強。
沉吟片刻,方賢緩緩開口:「悟性,南北理念之爭,實則是香火之爭。佛門理念在我華夏傳播,歷經劫難,緣由為何?」
「師傅是說,因為我們佛門內部的分歧?」悟性遲疑開口。
「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人性。」方賢搖搖頭,「人之初,性本惡,世俗社會,物慾橫流,想保持方寸純淨,太難了。」
「北宗禪講修行,北宗禪信奉的就是神秀禪師提出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朝朝勸拂拭,莫使惹塵埃。」方賢侃侃而談,「而我南宗禪直指人心,提倡見性成佛,慧能禪師故而對佛性體悟更深,提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若塵埃。」
悟性點點頭:「神秀禪師雖然佛法高深,但心性太淺,竟然對慧能禪師心懷妒忌,鬱鬱而終。神秀禪師的弟子嫉恨慧能禪師,竟然勾結匪類暗害禪師,這樣的行為、心性也能成為佛門弟子,真是讓人齒冷!」
方賢沉默片刻,緩緩開口:「人之初,性本惡。」
悟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師傅。您這是什麼意思?您就別和我打什麼偈語了。」
悟性是南少林武院主持,原本是一個屠戶,被海盜洗劫,家破人亡投入南少林,被方賢收入門下。悟性脾氣火爆,主張用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以暴制暴。以牙還牙。在悟性初持武院期間,集合了五百多名武僧。日夜排練陣勢,恨不能掃平沿海海盜、倭寇。一腔熱血在方賢這裡卻碰了壁。
「悟性,為師讓你在這裡閉關,多久了?」
「師傅,悟性已經閉關三年零二十五日了。」悟性搓了搓手掌。不好意思,「師傅,難道您想讓我出關?」
「嗯,時辰到了。」
方賢緩緩起身。踱回小屋,口中吩咐:「悟性,隨我來。」
「師傅,福清院、泉州院被倭寇摧毀,為何不讓老子知道?」
悟性震怒之下,失手講方賢面前的茶几砸爛。
「告訴你,你會如何?」方賢沉穩如山。
「老子非撕了他們不可!」
像一頭紅了眼的瘋牛,悟性大口噴出粗氣,在室內憤怒地咆哮:「難道,難道又是北少林壓我們?」
「方證認為佛門如一,方能弘揚佛法。」方賢語氣不見絲毫波瀾,「如今北宗弟子遍天下,影響力不可小覷。方證希望我們南少林能夠與北少林同進同退,抽調寺內高手支援北少林的行動。」
「那福建怎麼辦?」悟性壓抑著心中怒火,惡狠狠盯著方賢,拳頭也攥得吱吱作響。
「倭寇海盜亢瀣一氣,狼狽為奸,風頭之盛,我南少林獨木難支。」方賢苦澀笑笑,「收縮力量,固守田,是為師的意思。」
「什麼?」悟性驚訝地叫了一聲。
「不錯,是為師的意思。」方賢苦笑,「倭寇禍亂方起,為師就將福清與泉州分院地弟子抽調回來,避免不測。」
「為什麼,師傅,為什麼你要這樣做?你為什麼要犧牲那些弟子?」悟性步步緊逼到方賢面前,怒聲喝問。
「因為,南少林一脈,不能自為師手中斷絕。」方賢身形一正,一股威勢迫得悟性倒退了幾步。
「悟性你閉關期間,為師也在參研佛法
所得,佛門今日面臨大劫。」方賢沉重道,「為師為了應劫。」
「大劫?」悟性一震,「南還是北?」
「佛門大劫,何分南北?」方賢不悅地瞪了悟性一眼。
「嘿嘿,師傅,您說,您說,我聽著。」悟性尷尬地摸摸腦門。
「亢則有悔,滿則招損,日中則,月盈則虧。」方賢雙眼無神地盯著窗外,喃喃自語,「如今天下之勢混亂,我南宗必須事事謹慎,以防不測。」
悟性扭了扭,呵呵開口:「師傅,我聽不懂啊。不過,師傅,你怎麼吩咐,弟子怎麼做就是了。」
罷了。
方賢搖搖頭:「既然這樣,那你就出關準備平亂吧。」
「在哪裡?」悟性一躍而起。
方賢猶豫了一下,沉聲吐出兩個字:「福建。」
室外的腳步聲漸漸平息,方賢心中則如翻江倒海一般洶湧澎湃。
傍海平盜日月久,
九蓮山下有宿頭。
南北少林同一寺,
大乘禪在心中留。
曇宗這句偈語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這一次佛門的大劫也要應在這句偈語上?
方賢久久拿不定主意。
「俞大哥,」林平之輕踢馬腹,坐騎緊趕兩步,追上了俞大猷,「南少林雖說是從北少林分離出來,但經過這麼多年的變遷,怎麼還會唯北少林之命是從?」
英雄大會結束後,肩負著福建抗倭重任的林平之自然不能在家中歇著,首要的事務就是拜山。
福建各路群豪的山門,他至少也要拜幾座才是。
俞大人要趕回泉州,林平之決定先陪俞大猷上路,沿途順便走訪一下南少林,看看這群和尚到底是什麼主意?
身為福建武林的一員,在福建眾志成城地時候,你們想拖後退?
「呵呵,林老弟,這佛門的事情,大哥我可不清楚。」俞大猷微微一笑,「不過,南少林的構架基本照搬北少林,所以受到北少林影響也在所難免。兄弟你這次去南少林,少不了要碰鼻子啊。」
「傍海平盜日月久,九蓮山下有宿頭。」林平之輕聲低吟,「這一句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大哥你覺得呢?」
「傍海平盜日月久,你不會意為這是指我們現在平倭寇吧?」俞大猷睜大了眼睛,「兄弟,你也太能扯了吧?幾百年前的人,怎麼能猜到現在的事情呢?」
「那《推背圖》呢?」林平之反駁,「貞觀年間,李淳風和袁天罡所做的《推背圖》可是很準地。」
俞大猷啞口無言。
《推背圖》是不是李淳風和袁天罡所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東西確實是唐朝時出現,對唐以後地事情,預測很準。
不提唐時的事情,但說《推背圖》第二十七象庚寅,其中曰:「惟且與月,下民之極,應運而興,其色日赤。」
日月為明,這是大明地國號;下民之極,朱元璋的出身極其糟糕,說是下民之極,也沒錯;應運而興,朱元璋借助郭子興而扶搖直上,也沒錯;其色日赤,郭子興是紅巾軍,紅色,其色日赤,更沒錯。
頌曰:「枝枝葉葉現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江東岸上光明起,談空說偈有真王。」
枝枝葉葉現金光,晃晃朗朗照四方。
朱元璋幼時在皇覺寺當和尚,無論是金光(皇,天子氣象)還是照四方(禿頭照四方),都挺合拍的。
江東岸上光明起,談空說偈有真王。
朱元璋自稱吳王,吳,毫無疑問,就是江東了。
光明起,朱元璋建國號大明,更沒錯了。
當然,也許就是朱元璋這廝有意按照《推背圖》一步步走下來,給自己造神。
這也說不準,梟雄的心思,誰能把握?
與李淳風、袁天罡同一時代地佛門弟子曇宗也許也精通這些神神道道的啊。
那,那「南北少林同一寺,大乘禪在心中留」,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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