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一刀 正文 八、江上麗人
    漢水漠漠,波平如鏡,船影山影燈影樹影,倒映江中。

    卻沒有人影。

    人大多已睡了。

    只有三兩盞掛在高樓的涼的燈影。

    兩岸燈火,寂寞寒,溫柔卻還是沒有回來。

    遠處有人撒,安如鼾息。

    樓頭有人吹笛,伴著江月,寂照江心。

    溫柔溫柔你去了哪裡?

    王小石不禁有些擔心。

    「我們要不動聲色。」在傍晚的時候,白愁飛跟他如是說,「我看這船的客人也有來頭,非同泛泛,不出今晚,這假扮的船夫准下手,咱們看定點再動手,搞不准這些賤人是醉翁之意,難保不把我們鄰近幾條船的人,也打上主意呢!」

    白愁飛主張守候。

    王小石翻來覆去,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心裹在警惕著,始終不能入睡。

    遠處傳來初更梆響。

    忽然,船舷微微一沉。

    王小石知道來了高手,翻身坐起。

    一條人影,在窗上疾閃而過。

    王小石雙手已破穿窗,一手箍住來人的脖子,一手往他後腦一扳,那人「嚶」了一聲,正要掙扎。但王小石已扣住了他。

    王小石手之處,只覺溫香軟玉,且有一股處子的甜香,手臂碰到那人胸脯,心神一震,不覺手肘一鬆,那兒嗔叱道:「放手,死東西,放手!」王小石一聽,大吃一,連忙鬆手,道:「怎麼是你」那女子回過身來,本來緊綁著的烏髮嘩地散了開來,一張臉又喜又嗔,薄怒輕顰,好似一朵紫海棠一樣,那不是溫柔是誰?

    王小石又又喜,溫柔卻快要哭了,跺腳又給他一巴掌。

    王小石這次還是沒有避得開去。

    這是他捱溫柔的第二記耳光。

    溫柔見他傻愣愣的模樣,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

    如此江畔,夜色如醉,王小石看著她的笑意風情,竟似癡了;溫柔也似有所覺察,臉也燒熱熱的,幸好在月下,看不出她的臉紅。但一個美麗女子的嬌羞,卻是更動人心弦。

    兩人一時怔在船艙旁,都望自己的腳尖。遠處有收聲,隱約可辯水時魚在上拍打的聲音。

    就在這時,波平浪靜、安詳如夢的江上,傳來了第一聲慘呼。

    王小石第一件事就是找白愁飛。

    白愁飛不在船上。

    「糟了!」溫柔急問:「什麼事?」

    那條華麗的大船已傳來格鬥聲。

    王小石道:「來不及說了。我們先過去再說!」他和溫柔都不諳泳術,只好從舟上躍上岸,再自岸堤繞撲過去,自岸板躥往大船。

    王小石和溫柔掠近大船,只見船上飛出一個人,哎呀一聲落入江中,便沒有再冒上來。王小石溫柔正要掠入大船去,忽然又一個人被踢飛出來,扎手紮腳跌入江心,似乎還在水裡掙扎了一下,便沒了聲息。

    王小石跟溫柔一上船艙,一人又飛了出來,王小石一手接著,只見那人船夫打扮,眉心一方紫黑,五官溢血,已然斃命。

    溫柔卻拔步入艙。

    一人迎面而出,幾乎碰個滿。

    溫柔立即拔刀。

    那人卻一手按住她的刀柄。

    溫柔的手正在刀柄上。

    那人就抓著她的手。

    溫柔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男子息,那是她並不陌生的。

    只聽那人沉聲道:「你不要拔刀,我殺性已起,我怕我會忍不住。」那人說著話的時候,另一隻手仍制住一人,而今一甩手,把那被擒著的人摔出三丈,月下一映,只見又是一名船夫打扮的漢子,「嘩啦」一聲落入江流中!王小石這時已躥入艙來。

    他發覺緊貼著溫柔的有一個人。

    他立即便要出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認明了是敵是友,便想下殺手。這是他出道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他還沒有出招,那人便道:「你也來了,很好。」

    王小石及時認出那人的聲音。

    白愁飛。

    王小石忽然覺得一陣傷心,一陣高興。

    艙裡就在這時候亮起了燈火。

    一人掌燈行了出來。

    一盞琉璃色防風掩屏紗燈。

    燈下的手。

    燈下的柔荑,像蘭花的瓣兒,她就這樣一手掌著燈,一手掩著火,在柔黃的燈光吞吐映照中,竟是一個絕世的手勢,深刻難忘。

    王小石看去,只見一個雲鬢散披,眼睛像秋水一般亮麗的女子,別具一番幽艷,別有一銷魂。

    她頸肩的衣裳散開,卻披著白愁飛的錦袍,掩映著她水綠色的紗衣。她那一雙眼眸,比燈還燦亮,彷彿像一個深湖,浮漾著千流雲的夢。王小石只看了那麼一眼,覺得自己在夢裡,夢見了夢裡的人,醒來發現不必再夢,原來夢的夢裡不是夢,而是真有這樣柔艷的女子,掌燈照夢醒。

    溫柔看見這個女子,被燈光一映,柔得像自己的名字。她自己在小的時候,曾夢想過自己長大後,是一個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雲裳玉珮,惹人愛,但她越是長大,越是俊俏,卻是越愛飛騰,越是走英俠放任的路子。這樣一看,她覺得那是另一個自己,不過早已分道揚鑣,她是她,自己是自己,只有在遺憾的夢裡才相見。溫柔初見這女子,便覺得自己是白天,這女子才是晚上。

    由是,溫柔、王小石、那女子都不禁問了一聲:「你的……?」

    然後他們三人不約而同,都望向白愁飛。

    白愁飛聳了聳肩道:「我也不知道。」他指了指到在地上一個被制住穴道、手裡還執著刀的船夫,「或許,他會告訴咱們知道。」

    局面已被白愁飛控制。

    他原先跟王小石同在船上,只待一有風吹草動,他就立即有所行動。

    可是,那艘船一直都沒有什麼動。

    初更剛響,白愁飛突然想起一件事,全身一震:不好了!船上沒有動靜,不代表裡面沒有發生事情,那些有所圖謀的人本身就潛入船上,而且又是老江湖,真要有歹意,絕對可以做到不一草一木。

    白愁飛當下也不喚王小石,已掠到岸上,再自岸上縱上大船,他一入船艙,鼻端猛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心中一沉,果然發現幾名僕役,渾身浴血,竟是在夢中被人殺害的。

    白愁飛暗恨自己遲來了一步,卻聽艙室內有一清脆如斷冰切雪的女音道:」你們要害的不過是我,殘害無辜算得上什麼英雄好漢?」

    只聽一個聲音邪濁蝶笑道:「我們不算英雄,也不想充英雄,七下的命令是截殺你,不過你聽大爺的話,卻可以只叫你樂,不叫你死。」

    只聽那女子冷哼了一聲,然後是幾個七嘴八舌夾著粗言穢語,以及一些叫慌惶的聲音。

    白愁飛俯近窗前一看,只見裡面有六、七個大漢,正把三、四名女子圍了起來,狎笑謔弄,只有一名女子,穿著水綠薄紗寬袍,露出貼身深黛滾蝠花邊的一角褻衣,酥胸半露,膚若凝脂,勻柔光致,活色生香,使大漢們全看直了眼,但她緊抿著唇,雖然睡夢中逢巨變,但見她寒神霜靨,凜然不懼。

    只聽一名大漢笑嘻嘻地道:「七早已暗捎著『六分半堂』那姓趙的,姓趙的這幾日老撮著你,不知要打什麼鬼主意,卻是鬼使神差,給鬼似的落荒而逃,不然的話,今晚這輪流穿靴兒的快活事兒,真還輪不到咱們呢。現在倒方便。你就別想人來救你啦,你帶來的幾個不中用的傢伙,全吃了我們在晚飯上的加料,一個個睡得像豬,都給我不費吹灰之力送上了西天。」

    那女子冷笑一聲:「『迷天七』名聞天下,他手下的弟兄卻幹這見不得光的事兒。」

    一人怪叫道:「哎呀,你瞧,這女娃子牙尖嘴利,居然數落起咱們來了。」

    另一任則怪聲怪道:「大小姐,我們都知道你船上有幾個腳色很有兩下子,在江湖上叫得響字號,可是咱們比腦、不比力,你既上了賊船,就怨不得賊奸。」

    一個心急的盜匪叫道:「者老大,這女子我愈看愈愛,真是心也癢手也癢全身發癢,你讓了給我先上,我記著你恩典。」

    又有一人岔道:「你算老幾?下輩子才輪到你,要嘛,者老大先上,咱們按照輩份,一個個候著。」

    那心急的漢子喉道:「那怎得了?這水滴滴、粉揉成的大姑娘,輪不到幾口子就嗚呼了,怎輪得到我?這樣子放明瞭讓老子吃癟,剛才見紅的時侯,老子一刀一個,不在人後,而今就沒咱的事,這不是個鐘無艷麼?」

    眾人都哄笑起來。一個說:「沒法啦,誰教你是老麼?」一個道:「欺你又怎樣,剩一口讓你快活,你就當是在路上拾得個大元寶了;要是沒剩的,你也可以抱著干一把獨勁!」還有一人說:「這可不行。這娘兒越看越美,我金銀珠寶都不要,我只要她。」

    另一人建議道:「不如我們自己來個大抓鬮,誰抽著,誰就獨佔,一塊雞腿,八個叫化一人一口,什麼都不剩啦,不如讓各自碰碰運,這樣最公平。」

    一人咕嚕道:「也好,萬一鬮不著,還有幾個丫頭,是雌兒總有暖枕的。」

    那「老么」附和道:「好啊好啊。」

    那姓者的卻道:「不行,要不按輩份,也得按排行,輩份排行都不按,咱們按年歲,誰年紀大,道形高,誰就拔頭籌。」

    另一人卻振聲道:「為啥要比大,不比年輕?」

    原先倡議要抓鬮的那人又道:「不如讓大小姐自己選,選她貼心的,這樣誰都沒話說。」

    「對呀,對呀。」於是六個丑哈哈一起擁向那女子,七嘴八舌地說:「小姐,你看誰好?」「我呀,我最有本領,牡丹樓裡的姑娘們都不捨得放我走開半步呢。」「別找小白臉喲,俺有良心的,俺最有有你的心。」

    那女子水靈靈的眼珠往一群生得醜惡詭的匪徒臉上一掃,那六名惡匪靈魂都飄飛了半天,女子道:「我最仰慕英雄,你們誰的功夫好,才是英雄。」

    白愁飛在外面聽得喝一聲采,沒想到這富貴人家的小姐,遇上絕境仍那麼鎮定應變。

    那「老么」叫道:「好哇,比武就比武,老子也不怕……」

    那者老大卻揚手就是一記耳刮子,罵道:「這女子居心忒毒!要咱們先來個窩裡反,你還跟著起哄!」女子夷然一笑道:「什麼?窩裡反?我一介弱女子,隨行的人,不是死的便是不能動的,你們怕什麼?我見你們英雄,敬你們膽色,只想看看你們的本事,又不是要你們自相殘殺,要是你們害怕,當然也不必比了,誰是老大,誰就佔便宜。」

    那剛才一再提議的漢子道:「有便宜不怕占!去他娘的尿殼蛋,誰不敢比武,誰就站一邊。咱們拳頭上輸得,女人眼裡輸不!」大夥兒都跟著起哄,眼看就要動手。白愁飛暗忖:也好,且看這弱不禁風的女子,如何打發這一干有勇無謀但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忽聽身旁有人低喝一聲:「誰?!」白愁飛心裡叫了一聲:慚愧!他太專神於艙內的人,以致忘了身邊的事,叫人窺破,這對他而言,可以說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那人喝了一聲,第二聲還未發,白愁飛一個箭步,一指已扣在他喉頸上,」喀」一聲,那人喉骨立時碎了,艙內五人闖出來得時侯,只見一個身影噗跌入江中。

    這五人掠了出來,見同伴慘死,還未發聲,白愁飛一指戳在另一人印堂上,那人慘呼一聲,便是王小石和溫柔所聽到的呼叫,俟他倆掠上這艘大船時,那七人裡,有五人已死在白愁飛指下,屍身被踢落在江中,一人被白愁飛所制。

    剩下的一人,本來在船艙裡監守那女子,外面戰鬥一起,這「老么」伸脖子往船窗外張望,女子忽「哎」一聲,「老么」想過去挾持,頭還未縮回窗裡,女子把竹子一扯,罩落在「老么」頭上,在「老么」手忙腳亂的當兒,女子過去拔出袖裡的利刃,往「老么」心口就是一扎。

    女子一刀得手,臉色發白,撫著心口,退了幾步。

    「老么」哎喲一聲竟喪生在一個不諳武功的女子刀下。

    這時,白愁飛已抓住「者老大」,走進艙來。王小石和溫柔也掠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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