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曖昧的城市《默契》陳寧子那天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倒在沙發上不能走動。她坐在他身邊,看他的朋友們一個個先行離去,一下安靜。她享受有他在身邊的片刻寧靜。他是她喜歡的男人,而她對他而言,也許只是愛慕者中的一個。她看到他的身體有些微微伏動,便問,扶你去洗手間好不好?他沒有回答,撐著沙發扶手,艱難的起身,跌跌撞撞走向洗手間。她跟在他身後,想攙扶,但始終沒有伸出手。她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強悍。後來的時光在洗手間裡消磨殆盡。他蹲在便池旁間斷的嘔吐,幾次雙腿發軟,全身無力,跌坐到地上。她走進男洗手間,陪在他身邊,看著他酒後的虛弱,目睹他的昏沉,一次次把紙巾遞到他手上。他不清醒,卻下意識的用手壓住衣服前襟。他是清潔成習慣的人,一直注意形象,即使是酒後。她看著他的鬢角,濃眉,硬氣的側臉,越發喜歡,忍不住伸手去撫摩,有一點點得逞後的快感。他說好累,好累。怎麼會不累呢。他是今晚的主角,每一杯有說辭或無說辭的酒,遞到他面前,輕碰杯壁,他悉數喝下,太爽快。想起與自己相敬那杯酒,她有發自內心的笑。當時他並沒有像對旁人似的正式,坐在位子上,叫了她,微微一笑,然後一口喝下。一切心知肚明,很有自家人的味道。他的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手抓緊水管借力站穩,開始嘔吐。她按下衝水鍵,水流捲著他吐出的污物盤旋而去。這一次筵席他與她都吃得極少。他忙於應酬,舉杯周旋於朋友之間。而她,滿廳的人只與他是相識,一個人落座在角落裡,沒與任何人有過交流。她對他們而言,是突然出現在這個圈子裡的陌生女子。他把她介紹給眾人時只簡單道出她的名字,其他一概獨吞。兩人早與對方有交代,你我之事,天知地知。她從始至終都在抽煙,隨身帶的紅塔山抽完,索性離席到沙發上抽芙蓉王,一支又有支。有他的朋友跟她過來,坐到她身邊,時刻準備為她點煙。她心不在焉的看著電視,更多的時候,眼神全落在他的身上。她身邊的男子看穿一切,知她與他是不尋常的,便一笑,起身去別處坐下,不在她身邊自討沒趣。那一夜是他的生日宴,這陌生女子與他自然是千絲萬縷的有關。22點,眾人離去,只剩他與她。他醉得厲害,人人以為她可以照顧好他。其實他不需任何人,她留在他身邊也是多餘。正如眼前,他不停嘔吐,看得她心疼,卻幫不上忙,連攙扶他都沒有機會。有男士走進洗手間,看見裡面倚門站著的她,忙道聲抱歉,又退出去。她走出去,說句對不起,請對方再進去。自覺滑稽,全是為了他。她從包裡拿出隨身帶的相機,走到他身邊。他稍稍平息下來,但發出獸般沉重的喘息聲。她調好焦距,關掉閃光燈,拍下昏黃燈光下的他的側臉。取景框裡見他一臉憔悴,有些不忍心。她又拍下他的鞋,IE籃球鞋,白色,乾乾淨淨。還有他頸上垂下的鏈子,少見的樣式,極有質感。他的側臉稜角分明,耳朵大大的,是有福相的那種。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不知他有沒有感覺。後來她把鏡頭對準自己,取景框中浮現出她叼著煙神情慵懶的臉。鼻翼兩側的雀斑粒粒分明,眼睛生得貓一樣。她剪了細細密密的斜劉海,頭髮長長垂下。她穿領口極深的上衣,鎖骨凜冽外露。她看自拍的照片,想自己為何不生得古典優雅,珠圓玉潤。如此,他會不會愛上自己。他蹲在地上太久,服務生幾次過來問她要不要幫忙。她謝過,心知他誰也不需要。又過一陣,他試著站直,走到洗手池旁,毫無徵兆的把頭伸進水池。腰彎下,頭抵住池底。又是突然的,感應式開關的水龍頭一下噴射出水柱,淋在他的頭上。她說冷不冷,你冷不冷。他完全沒有反應,任水流擊打頭頸,絲毫不動彈。她看得心裡涼到徹底。傷在他身,卻痛在她心。她又取出一沓紙巾放在他手裡,幫他擦去頸上的水,然後退到窗邊。落地窗外的景色是華燈照射下的深夜街道。酒店的停車場有如名車展,入夜已久,全不見冷清。她拍下這場景。即使不這樣,也不會忘掉有這樣的一夜。她陪著他站得太久,雙腿酸痛,便蹲在地上,不聲不響的抽煙。煙灰落了一地,她用力吹起它們,再見它們紛紛落下。冷水的作用下他略微有些清醒,硬撐著離開洗手間,向大堂的電梯走去。她跟上去,卻追不上他。他踉蹌,但走得極快。電梯已停運,他便轉向樓梯,跌跌撞撞的下樓,幾次險些跌倒,幸好她挽住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