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鶴發打點停當之後,王小石已跟張炭談了好一輪的話,王小石見顏鶴發同來,劈面就說:「不行,張老五不能留在這裡。」顏鶴發一呆,道:「總要留個三五天罷,四大名捕不會這麼快就放人的。」
王小石道:「我聽張五哥說了,他曾動用過道上朋友的力量,跟唐寶牛越過獄,他若再呆在此地,給刑部的任勞、任怨發現了,只怕就兩件案子一齊審理,苦頭可大著呢:「顏鶴發苦著臉道:「這個」只聽一人冷冷地道:「什麼這個那個的,這人當街偷書,像什麼話,還得要押一段時候。」說話的人年輕貌俊,整個看去,他的臉像花岡巖上雕出來的,深刻分明,但又給人一種冷峻堅忍的感覺。
他腰上一枘劍,窄、細、利而無鞘,布衣芒鞋,精悍得像一支標槍,全身沒有一分多餘贅肉,一雙眸子,熱心而冷澈。
站在他身旁的刑房書辦忙著引介:「這位就是冷四捕爺,冷爺,這位、這位就是……開封府武林道上的名宿顏鶴髮老爺子……還有這位……這位就是……喏……是……」這位刑房書辦雖有意攪好眼前幾人的系,奈何口才實在不能算好,囁囁嚅嚅的半天卻沒能把話說王小石一見到這個人,就生起了一種奇特的感覺:他必定會跟這個人交手的,而他相信在這一剎間這人也有這種感覺。
冷血剔起一條眉毛:「王小石?」
王小石雙肩一聳:「冷捕頭。」
冷血的大眼睛閃著光華:「聽說汴梁城裡葫的愁石齋,右一個書畫文武全才,加入金風細雨樓才不過三天,便教六分半堂兵敗人亡,然而又自甘淡薄,人在陋巷,守志不移,便是閣下吧?」
王小石一笑道:「冷捕頭一個人一把劍、天下妍惡,無不聞名喪膽,我這些見不得光的小作為,算得了什麼:只求冷爺高抬貴手,這位張兄弟也是黑白二道叫得響字號的人,但在前些時候受過了些折磨,得了風寒,待在這兒,萬一生了意外,有點不好料理,不如就瞧在金風細雨樓的份上,也賞我幾分薄面,就叫他簽保候傳吧,我可以人頭擔保,屆時他必到案,冷捕頭以為呢?」
冷血濃肩一軒:「你要我私下縱放?」
王小石聽他的語氣,亦知事無望了。也把語音一沉道:「這只是察情定案。只是張見弟也沒犯著什麼大罪,按律例應可飭回待訟,我是向冷爺求個人情,行個方便而已。」
冷血冷哼道:「我可不是方便佛,你問問你的朋友,他可是向什麼人偷盜來著?」
王小石只好忍怒道:「他事先不知是兩位捕爺,並非蓄意冒犯虎威。」
冷血依然不放鬆;。「他偷的是什麼書,你可知道?」
其貿小石也亟欲知道,正想起機藉話題間個清楚,不料張炭卻光了火:「我偷的是皇帝老子那個花花公子御書房的春宮圖索女經:「他可都豁了出去:「這算什麼?就判死罪不成:「張炭破口大罵,王小石可一時約束不住,顏鶴發急得直跺腳。冷血森然道:「你可聽見了?」
王小石只好低鼙下氣的道:「他可是有病,神智不浦,務請別見怪。」
張炭尤自憤然,在牢棚叫道:「我那兒都沒病,我的耳朵倒有毛病,廳來什麼四大名捕秉正俠烈,全都是吹不脹的牛皮。」
冷血冷然道:「他這些話」如果奏報上去,可不只是殺頭的罪。「王小石沉住氣道:「請冷大人恕罪,他只是一時意氣。」
冷血嘿然道:「這我可作不得主。」
王小石道:「你不報上去不就得了。」
冷血望著他肩上的那一截彎刀形的劍枘:「除非你讓我試試你的劍。」
王小石道:「我這把劍只是用來裝飾的,因怕遭行劫,自己膽小,便提一把劍來唬唬宵小之輩,怎敢在冷四爺這等劍術名家前獻醜。」
冷血待他說完,又道:「聽說你的劍,同時也是刀?」
王小石苦笑道:「我是個學刀不成學劍無功的人。」
冷血道:「撥你的劍。」
王小石詫道:「什麼?」
冷血一字一字地道:「撥奶的劍或刀,咱們來上一場,你要是蠃得了我,這犯人便由得你帶走。」王小石知道「小不忍大謀則亂」:「我萬萬不是閣下的對手,動兵器只是自取其辱。」
「你也不必過謙了,就算奶不撥劍,我也會出手;」冷血平板的語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泠傲:「或者這樣也可以:如果我三招不能逼你撥劍或傷或敗你,這人你也可以保出去,如何。王小石心中頓時一動,口裡仍說:「我這是萬萬不敢,四爺是官差大爺,我是一介白丁,萬一冷爺指派我個不是,我豈非也惹上官司了?」
冷血決然道:「是我逼你動手,決不派你的罪,你能在我三招內不動傢伙,那就算是你蠃了,人可以帶走,何不試試?」
王小石心中大動。
正要觀察一下四大名捕的武功。
這也是一種「知己知彼、一探虛實」。
冷血是四大名捕最年輕而武功又是最弱的一個,自己有此天賜良機,何不趁此秤一秤他的斤兩,至少可對其他三位名捕及諸葛先生,可以有個更平實的估量。
(試一試就試一試)
冷血眼裡似有了笑意。
尖銳的笑意。
與其說是笑意,不如說那是強烈的戰志。一種不敗的志,使其容顏發出一種幾近笑意的鋒芒。
「怎樣?」
三招?「」其實一招便可以了。」「三招不夠,「王小石也笑了,道:「你還不足以令我撥劍。」
他笑笑加了一句:「三十招吧。」
他這句話一出口,連顏鶴發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冷血看了他好一會,居然道:「你說的是,那麼,就執中兩用,七招吧。」
「你攻七劍,我不動兵器,你便釋放張炭?」王小石小心翼翼的多問一遍:「你為什麼要我動手?」
「你放心,我是試試奶的武功,不會要你的命,」冷血道:「我第一眼著見你,就知道我們非一戰不可。」
他的嘴角一牽,就算作是笑:「反正如你所言:這位張兄也沒啥大不了的罪:「王小石也有這種戚動。他們就像在一個無樊籠約兩隻猛獸,為求爭取生存下去,就非要拚個你死我活不可。就算不分死活,至少也要定高下。小石捋起長衫下擺,斷然道:只要你不反悔。」。
「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冷血道。
「我相信你,」王小石道:「因為你是四大名捕。」
「要是你敗了,或動了兵器,也得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的師父到底是誰?」冷血說到這裡時,不再看王小石。
他只是盯著王小石的劍。
王小石忽然覺得手背有點疼。
他幾乎想要從劍柄上縮手了。
可是個強行忍住了。
是冷血的視線,竟讓他手背有針刺的感覺?
眼前的這個人,尚未撥劍,眼裡已發出了首道劍芒。
撥了劍以後又怎樣?(那不是劍)(那是一種感覺,死亡的感覺)(他從來就沒有感覺到死亡如此地逼近,會逼得如許之近:)從來沒有過他疾閃、翻身、激射、站穩剛剛才立定,死亡又第二度逼近(這使他幾乎忍不住要撥劍或者撥刀,來砍斷、截阻、粉碎這死亡的侵略「(可是王小石忍住了。)強忍。(死亡自喉嚨的右側,相差不到三分處掠過,然後又迅即兜射了回來)死亡第三度逼近他一閃就閃進了牢柵。(牢柵當然不可能讓人隨便進出,其間格之密也不可能讓人進出,但他這麼一閃身就進去了,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擠「進去可是死亡也跟住追了進來。)(死亡第四度又找上了他。)他立即撞了出去。(鐵柵為之彎。(但王小石並沒有擺脫死亡。死意仍然距離他一步之遙。甚至已達到了不到半步之近。(他大叫一聲,霍然返身,一手抓住了死亡。)死亡是抓不住的。(他明明抓住了死。)(只是死亡又同時疾收回去了。)(他手裡一片潮濕,血湧了出來,滴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死亡又自另一角度迥刺了過來。)(第六度,死亡又以全勝的姿態要覆蓋他、籠罩他、吞噬他。)(看來他已不得不撥刀、亮劍了。)(他已沒有選擇。)(只是他還有一個沒有選擇中的選擇。)(他搶攻。)(他搶攻向死亡。)(他攻不進死亡,死亡已經是死亡,死亡不死,死亡不亡。)(只不過死亡也卻給他逼退。)(只不過被逼退的死亡叉立即以更威皇的姿態倒捲了回來。)(強大無匹唯死無他。(這樣強烈的死志,令人頓生:人生到此、可以一死的感覺。)(王小石已沒有路。)(既沒有退路,也沒有活路。)(除非撥劍、出刀。)(只不過一旦撥刀了,出劍,便算是輸。)(張炭便要待在牢,任勞任怨決不會放過他的。)(死亡將臨。)(死亡已逼近眉睫。)(唯有出刀。)(唯有撥劍。)(不出刀,只有死。)(不撥劍,一定亡。)王小石怎麼辦?他怎麼應付?誰能對付死亡?口……口。口誰都不能夠應付死亡。王小石也不能。他不能撥劍,不能出刀。但他能做一件事。什麼事?
冷血大叫一聲,剌出去的劍急回反對,」當「的一響,一枚飛石碎為十數塊,箭般四射,落在丈外、欄外、檻外。王小石沒有撥劍。他始終未曾出刀。他只是發出了暗器。暗器就在他襟裡。飛石。王小石的石。
冷血憤然收劍。」很好。「拋下這兩個字,他使大步而去,再也不同頭。王小石雖然沒有撥出武器,但他發出了暗器。但是冷血並沒有爭辯。是他認為暗器並不是武器?是他覺得已試出了王小石的武功深淺?還是他已不想蠃,還是為了守信?
冷血出去之後,就有個獄卒進來,恭恭敬敬的替張炭解除枷鎖。張炭自然認得他。他就是大牢啡「豬皮蛋」的麻子獄卒,也是道上的人物。張炭曾經在牢裡承過他的情,所以對他也很客氣恭謹。」豬皮蛋「低聲笑道:「你來這兒,也真是來去自如的啊。」言下,似有些不勝羨慕之意。
張炭知道這次完全是因為王小石,他才有機會重見天日的。
他想上前去謝王小石的時候,才發現王小石在看自己左掌心。
他的手心儘是汗。
冷汗?
他的右手還淌看血。
他在看掌紋?
上個人在著掌紋問命運的時候,是自己感到對前途將來惶惑及沒有把握之際,莫非王小石的心情也是這樣?)(是不是這樣?)為什麼會這樣?)至少現在張炭並不能理解王小石為什麼會這樣。
口裡口
張炭望著顏鶴發,顏鶴發也同望張炭,他們都不知應該怎樣。
直至王小石說:「我們到瓦子巷去。」他的語音,非常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