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非常大點,還夾著寒風,青年捕快衣衫濕透,顯然感覺到有些冷,但他竭力忍耐著。
捕王和聲道:「年輕人,為何不先進來避雨再說。」
青年捕快關小趣道:「謝了,公務在身,辦完再說。」
捕王笑道:「你既不進來,就回去吧。」
捕快說:「你們跟我一起走吧。」
捕王笑了。他倏地一伸手,己拔出冷血腰間的劍,「嗖嗖嗖」三聲銳響,劍己插回冷血腰間。他在電光火石中橫削三劍,穿過香煙,但煙勢裊繞,繼續上升,三次被切斷而不散亂。
也就是說,李玄衣的劍不帶風,而且快得超乎想像。連冷血也暗吃一驚:要是李玄衣拿來對付自己,他就不知道是否能接得下那三劍。
捕王袖手微微笑,看著青年捕快。
青年捕快臉色變了。
他只知道來抓兩個犯了法的人,本來眼見十七八個衙役掛綵而退,他已知道來人不好對付,卻沒想到這其中一個武功竟高到了這個地步!
他道:「好劍法!」又加強地點點頭。
捕王溫和地道:「回去吧。」
捕快「鏘」地拔出銅刀,橫刀雨中,道:「你們跟我回去!」
冷血和捕王互相望望,兩個人都對這個固執青年人沒有辦法。
冷血側著身子,斜飛出來,一出手,就打飛捕快的刀!
豈料那捕快半空長身,抄住刀柄,居高臨下,刷刷刷又攻了三刀,向冷血兩肩砍到!冷血「咦」了一聲,鏘然出劍。
冷血的劍一在手,捕快的刀呼地不知飛投入雨中哪一個地方去了,但是那捕快突然不退反進,搶入劍光之中,要擒拿冷血。
冷血既不想殺他,也不願傷他,一時之間,競奈何不了這個年輕的小捕快,如此過了四招。
冷血用劍鍔反撞,重擊在捕快腹中,捕快慘哼一聲,蹲在地上嘔吐不已。
冷血把額上濕發撥回頭上,沉聲道:「回去吧,你不是我們對手。」
捕快咬牙撲起,拳打腳踢,一味猛攻。
冷血沒想到這人如此強狠,一面閃躲著,一面叱道:「別逼我殺你!」
「我不是你對手,但是我要抓你!」捕快絲毫不懼,全力搶攻,「我死了,還是有千千萬萬個捕快抓到你!」
冷血歎了一口氣,喃喃道:「要是千萬個捕快都像你就好了。」他從這青年勇狠的眼色中,忽然想到當年的自己,一時收拾不下。
捕王咳著說:「關小趣,要是我們都沒犯罪,你抓我們幹什麼?」他雖然說得很微弱,但是在風雨叱喝聲中,依然一字一句的擊入捕快關小趣的耳中。
關小趣一愕,住了手,道:「傷人的不是你們嗎?」
捕王笑道:「你有腰牌,我也有。」他掏出的腰牌是金色的。
關小趣看清楚了牌上的字,自是一震,失聲道:「你是李…………李……」
捕王道:「我不是李李李,而是李玄衣。」
關小趣倒失去了他剛才軒昂的神態,眸子裡有著迷惘與崇拜:「你很有名的呀!」
捕王淡淡地道:「日後,你也一樣有名;」指指冷血,「他更出名,四大名捕中的冷血,便是他。」
關小趣更是手足無措:「你……你……他……他是……我……我不知你們是……」
冷血道:「我們也只是平常人,一樣要奉公守法,不過,這件事,是王師爺觸犯法例在先,我們才出手懲戒,你有所不知而已。」
捕王笑接道:「那麼,小兄弟,可否放我們一馬?」
關小趣忙道:「可以,可以……」隨即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正色道,「坦白說,如果你們是真犯了法,我雖不是你們之敵,也只有拚死一途了。不過……你們說的話,我信得過。」
捕王、冷血相視一笑,冷血道:「待雨停了,我想煩小哥帶路,去查一宗案子。」
關小趣搔頭道:「不知道兩位要去什麼地方?」
捕王道:「到神威鏢局去。」
關小趣跳起來道:「神威鏢局?這好了,天公開眼了!」
捕王詫道:「怎麼?」
關小趣喜不自勝:「你們終於來替神威鏢局洗雪冤情了!」
捕王和冷血交換了一個詫然的眼色,捕王道:「冤情?」
關小趣喜悅他說:「對呀!神威膘局被冤為監守自盜,全抓去坐牢了,這怎麼不冤!」
冷血問:「你跟……神威鑲局——?」
關小趣挺著胸膛道:「生為神威人,死為神威鬼!我是神威人,雖然只是局裡一個小小的趟子手,但神威給予我的恩重如山,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捕王試探地道:「那你是……自神威鏢局被查封後,才改而投入六扇門中了?」
關小趣大聲地答:「是呀!要是神威鏢局還在,我怎會離開?高局主。唐鏢頭、我爹爹他們都好冤……」說到這裡,他突然警省:「你們不是……不是來雪冤的?」
冷血舐舐干唇,道:「我們是來……查明這件案子的。」
關小趣望向捕王。捕王的年紀,使得他感覺比較可信一些。捕王咳了兩聲,道:「這案子……還有待查明。令尊是——?」
關小趣恍悟地跳了起來:「查明什麼?!明明是冤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都是來加害神威鏢局的!」
冷血叱道:「決別這樣說!我之所以承辦這件案子,其主要原因,述是受諸葛先生委任,查明真相!諸葛先生是石鳳旋石大人的生死之交,石大人跟你們『神威鏢局』的老局主高處石有著深厚的淵源,你身為神威人,不知道也該聽說過!」
關小趣給這一喝,怔了怔,咕嚕道:「這也是,不過……」
冷血道:「什麼這也是不過!要洗雪冤情,也得有真憑實據!快帶我們去弄清楚,才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關小趣眨著大眼,忽然跪了下來,冷血慌忙扶起,關小趣執意不起,只聽他抽抽嗒嗒地說:「我投入公門,為的不是陞官發財,只巴望有一天能藉此為神威鐐局伸雪冤案……兩位大爺,你們是天下捕快的偶像,望你們能明察秋毫,雪冤矯枉,小的真的是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捕王長歎一聲道:「要是真的冤枉,我們一定會秉公處理的……」他負手望向綿密不斷的雨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誰害了他的性命,我也一定報仇……」他的眼角有晶瑩的水光,也不知是雨還是淚?
關小趣當然聽不明白他說什麼。
冷血也不明白。
他只是感覺到捕王的話裡另有含意,至於究竟是什麼含意,他已鎖進了眉心,仍解不開這個疑結。
丁裳衣、唐肯、高風亮三人都化了妝。
他們三人都是慣於行走江湖的人物。丁裳衣因隨「無師門」行動,所以常要化妝成各種各式的人物;至於高風亮和唐肯,有時也因別人托保「暗鏢」,要扮作各式人等護鏢,亦習以為常。
丁裳衣化妝成一名道姑。
高風亮扮成農夫,深笠垂得低低的。
唐肯最絕,丁裳衣的建議之下,變成了一個凸肚挺胸的農婦。
丁裳衣跟他化妝時就笑,化好妝後還忍不住吃吃地笑,唐肯一擰頭氣沖沖地道:「我不化這個妝了!」
丁裳衣笑著說:「已經化好了,怎麼又改變主意?」
唐肯一副撤賴憋氣的樣子:「你笑人家的!」
丁裳衣聽了,又忍不住笑得前趨後僕的:「你看你,不用化妝,說話已夠像了……」
唐肯一聽,更噘起了嘴巴,丁裳衣知道不能再笑下去,拚命抿住嘴巴道:「你扮得越像,咱們就越安全,你氣什麼了?」
高風亮看看天色,道:「決下雨了,別鬧了,走罷,希望能在下雨前趕到鏢局。」
唐肯這才不情不願地起來,丁裳衣遞給他一方帕子,忍笑道:「披在頭上,然後在喉上打個小結,可以束住頭髮,不讓人看出你有喉核……」下面的話,都變作咭咭的低笑聲。
唐肯好像很氣的樣子,一接過巾帕,他就癡了。
其實,他心裡一點也不氣。
他身上雖穿了些粗布衣服,但裡面套著丁裳衣的內服,那件衣服是棉絲織成的,很是舒服,通常女孩子都是用來做外服裡的衫衣的,唐肯套上去,只覺得有一股女體蘭馥似的溫香,很是受用。穿上之後,唐肯不由想起剛才丁裳衣還曾穿著它,心裡就會一陣樂迷迷。
此刻再接過巾帕,圍繞在兩鬢,更有一種幽香,唐肯開心,走每一步都像生風開花似的。
然而風雨真的急了。
他們離開涼亭之後,不久就雨下了。
雨下滂淪的時候,李玄衣和冷血才到了涼亭。
人生有時就是這樣「先一步或遲一步,往左或者往右,多看一眼或少聽一句,都會造成生命裡重大的變遷。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緣。」
淒風苦雨,昔日繁榮興旺現刻門庭冷落的「神威鏢局」大門前。
高風亮一見鏢局,兩隻眼睛都紅了。
這兒不單是他的家,也是他的生命,他把一生努力都耗進去了,結果換回來的不是應得的榮譽,而是冤屈恥辱!
再見神威時,他的心在躍動,血液在奔騰,彷彿又回到當日他叱吒江湖,刀口揚威的豪情俠氣的日子裡!
唐肯也是。
神威鏢局如今長了斑剝綠苔的門檻上,他曾撲崩過一隻門牙;神威鏢局如今寂寂的屋瓦上,他曾為了拾取一隻風箏而踩碎瓦面掉落在中堂上!還有神威鏢局門上的匾牌,有次跟小彈弓和曉心在玩捉迷藏,他躲在裡面,因尿急而他們又在下面,不能下來,所以撤下了尿,剛好滴在老局主夫人的髮髻上——那一次,他的屁股著實挨上老局主高風亮一頓打。
打了之後,高風亮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常來逗他,他臭臉不睬他,直至小彈弓和高曉心拿著種種式式的食物來探他時,才渾忘了挨打的事,到處調皮去。
想到這裡,每幕都是當日生活的點點滴滴,卻是而今刻骨銘心的珍貴相憶,他真恨不得就此衝進去,大聲呼叫他兒時玩伴的名字。
一個人卻位住了他們兩人。
是丁裳衣拉住了他們。
丁裳衣搖頭:「這兒太靜了。」
神威鏢局週遭,除了雨聲,連一隻垂頭喪氣的犬隻都沒有。
雨聲卻十分聒噪。
他們躲在隔一條街的牆凹處。
唐肯立刻道:「不只是鏢局靜。這幾條街都像死城,連個人影也沒有!」
丁裳衣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凝睇著他:「既然如此,你還要去!」
唐肯昂然道:「既然全鎮都靜,不獨鏢局,有什麼好怕的!」
丁裳衣道:「難道你千辛萬苦逃獄出來,是為了給再抓進去?」
唐肯忽然想起了獄中的非人生活,靜了一靜,問道:「你是說:有埋伏?」
丁裳衣道:「有可能。」
唐肯冷笑道:「難道官府會把三四條街的居民趕跑,就為了對付我們這三兒個人?」
丁裳衣仍是凝視著他:「有什麼不能?」
唐肯覺得自己最想去的地方一直給一個人阻礙著,怒氣忽然陡升:「這麼大雨,還會有人監視?!」
丁裳衣反問:「要是你,在這個時候是加倍留意還是躲進屋裡睡大覺?」
唐肯怒道:「睡***大頭鬼!我不怕,我要去,你怕,你留在這裡!」
丁裳衣也不惱怒,嘴撇了一撇,算是淡淡的冷笑。
高風亮忽沉聲道:「丁姑娘說的對。」
唐肯一怔,也自覺太過粗魯唐突,用眼稍偷瞥丁裳衣。丁裳衣在雨裡頰色很白,如夢一樣朦朧。
唐肯心裡忽然有一樣感覺。
他心裡有異樣的感覺。
這感覺很奇怪:——在晚來雪意森寒的時分,你在天涯浪跡間掠過某處小肆,有一爐火正在暖著一壺酒,心裡便會有那樣子的感覺;或者,早上天剛蒙白連太陽都還未露面的時候,你去俯視一朵容色嬌弱的小花,迎面來了一陣霧,把你罩在其間,你手指已觸及了花瓣,但一時仍看不清楚,心裡生起了溫柔——就是那種感覺。
唐肯忽然期期艾艾起來:「丁姑娘,我……我……我剛才……」
這時三人瑟縮在牆凹處,彼此都靠得很親近。丁裳衣莞爾一笑,伸出柔荑,在雨絲裡特別白,在唐肯的束中。高風亮的竹笠拉了一下:「小心一些。」
丁裳衣這樣做是為了要讓他們把額上的刺青和白髮掩罩住。唐肯心裡卻深深感受到,天涯海角的浪蕩中,儘管刀光劍影、步步驚心,只要有這樣一個知心女子瞭解自己,便已幸福陶陶的了。
高風亮道:「但我們不能就這樣一輩子苦等著呀!」
丁裳衣微笑道:「不會一輩子的。」她笑笑又道,「你們不會有事的。」
高風亮見丁裳衣滿懷悠然的樣子,不禁問:「你有辦法?」
丁裳衣抿嘴笑道:「你們兩位,明知有險,但一是為了回家看看玩伴,一是為了回去安排家人的事,這樣的心懷又怎會遭惡運呢!」
唐肯聽了,覺得連雨都奮奮撓撓的,用力地點頭,強烈的寬心。高風亮心裡感激丁裳衣的心意,但他暗忖:關飛渡呢?關大哥不也是行俠仗義、智勇雙全,卻不也一樣噩運難逃?
他想想卻沒有道明。一個人只要懷著善念和信心,總會好一些的,他相信。
唐肯感動地看著丁裳衣,忽然感覺到有一個景象,非常熟悉,但跟他目前有重大的關係,可是他一時又無法想起。
他竭力要追憶起來,但又無處著力。
高風亮喃喃道:「雨停了,就更不易進去了……丁姑娘,我怕因我們的事,會累了你……」
丁裳衣笑道:「我可也不純為了陪你們來,我也要找一個人……」
高風亮問:「你要找的是誰?」
丁裳衣蹩了蹩眉,問:「這兒究竟有幾家鏢局?」
唐肯忽然叫起來道:「有辦法了!我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