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飛渡一時之間,還未感覺到痛楚,只感到憤怒、悲恨與難過。眾人也都靜了下來。
李惆中用手一捺,在關飛渡頷下抹了一條血痕,得意地道:「怎麼樣?現在落到我手裡了罷?——」還要說下去,忽給關飛渡深痛惡絕的眼神懾住,一時說不下去。
隨著便是那女子一聲充滿哀傷、心痛的輕呼。
言有義忽然叫了一聲:「公子,殺了他,快」聲音竟微微有些顫抖。
李恫中一錯愕間,關飛渡碎然揚起手掌,他唯一剩下的一隻手,一拳就向李恫中臉部揮去!
李惆中武功並不好,但關飛渡這一掌也全無章法可言,李惆中情急間揮劍一架,關飛渡也沒有縮回左拳。
拳「砰」地擊中李惆中臉部,李恫中鼻血飛濺,往後飛跌了出去,他的劍也穿在關飛渡的的手臂裡!
那女子恨叱一聲,撲到關飛渡身前,舞劍捲起狂花,把要撲過來的言有信與言有義逼了出去。
關飛渡已開始感覺得椎心刺骨的疼痛,啞聲道:「你走,你們快走——」
女子的劍揮得更緊,女子不住地回頭看關飛渡:「我不走,不走,要走,一起走——」
暮地,李惘中怪叫一聲。
聲音軋然而斷。
他中了關飛渡一拳,本來一直往後跌去,不容易才站住了身子,突然間,胸前凸露了一截帶血的刀尖。
李惘中怔了怔,不敢相信這是個恐怖而絕望的事實,才叫出聲來,便已氣絕。
在背後刺他一刀的人是唐肯。
唐肯的武功,比起那些勁裝漢子,也不會好到那裡去,他武功在這些人中並不特出,又不知如何跟這班援手配合,只好呆在那裡,看瞬息數變,觸目驚心,直至李惘中卑鄙暗襲斬掉關飛渡一隻手,唐肯血氣沸騰,往上直衝,再也憋不住,地上抄了一把刀,見李惘中恰好飛跌而來,一手抓住穩下,再一刀就搠了過去。
這一刀,把李惘中穿心而過,立斃當堂。
李惘中一死,在場的人,無有不怔住的。
半晌,言有義症聲道:「你——!」
言有信試著叫了一聲:「公子——」
唐肯鬆了手,李惘中連人帶刀趴了下去,這時,准都可以看得出李惘中已然死了。
唐肯也感覺到自己一時憤怒,雖是做了一件痛快事,擔卻是錯事。
——這些人中,最尊貴的是這個惡少,武功最弱的也是此人,照理應該挾持著他,讓大家得以平安離開這兒的!
——自己卻把他一刀殺了!
唐肯看著地上的死人,鮮血迅速地染紅了一大片白地毯,漫延到自己腳下,他忍不住退了一步;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他竟會親手殺了黑自兩道無人不賣帳,陝西省高官,青田縣縣大爺的獨子!
關飛渡忽喝了一聲:「一定要把他救走!」他這句話是對女子說的,那女子愕了愕,才意會到話中的「他」是指誰。
關飛渡一說完了那句話,臉上顯出了一個悲痛決絕的神情,澀聲叫了一句:「保重,快走!」突把頭二擰,左時一擰,盡餘力急射而出,「砰」地頭撞牆上!
一時鮮血飛濺,女子和數名大漢均不及搶救,紛紛驚呼:「關大哥!」
言有信、言有義這時一齊掠到李惘中伏屍處,帶起一陣罡風,唐肯本來張大了口,因心中極度的恐懼而大叫一聲,但都給勁風逼了回去。
那四名勁裝漢子見關飛渡一死,心都亂了,屋頂上又落下了一名精悍青年大漢:「丁姐,咱們——?」
丁裳衣背向他們,跪在關飛渡屍首之前,雙鹼だ微起伏著,顯然是在抽搐著。
言有信確實李惘中已回天乏術,臉色青白一片,疾站起疾喝:「殺無赦!」言有義卻閃身抄起落地上的那幅人皮畫。
那四名大漢手持兵器,嚴陣以待,隆牢頭奔出房去,大聲疾呼,這時丁裳衣忽然回頭,她回頭的時候,臉上本來還有淚痕,但在回首的剎那,她已經揮手揩去,她用低沉得像觸動傷痛最深處的語言道:「保護這個人離開!」
那持月牙鏟的大漢問:「大哥的遺體——?」他本來是想把關飛渡的遺骸抱走、不料「哄」地一聲,丁裳衣纖手揮處,打出數點星火,一下子蔓成大火,把關飛渡的遺體烘烘地焚燒了起來。
那精悍青年詫異地呼道:「丁姊——!」
丁裳衣起身,自地上抄起劍,說了一句:「人都死了。」已掠到唐肯處。
唐肯只覺眼前一花,一陣香風襲來,那女子已到了自己身前,唐肯只看到一張風韻楚楚的臉,有說不出的雅致,道不盡的高貴,但再雅致和高貴都掩飾不了,這女子眼神裡刻骨銘心的痛苦,唐肯在這時分裡怔了一怔,忘了自己正處於生死關頭,彷彿重見到一個親人,在自己身旁,剎那間的安慰和滿足,彷彿老人在死前見到最心疼的兒女到了床前。」
丁裳衣看也沒看他,疾道:「還不走?!」
言有義喝道:「截下殺人兇手!」
丁裳衣一扯唐肯,呼地一聲,紫雲般飛昇上屋頂的破洞!
言有信、言有義、易映溪三人分三個方向同時包抄了過來,但使月牙鏟、鋸齒刀、流星錘的三名大漢各自兜截了過去,只有那精悍青年跟著丁裳衣和唐肯掠出屋頂。
丁裳衣足尖才沾屋瓦,彎聲四起,飛矢如蝗,自四面射到,丁裳衣忽卸下紫披風,捲舞兜迎,把箭矢都撥落,向屋瓦的破洞下叱道:「不可戀戰,快走——」
她只說了幾個字,再沒有說下去。
因為她瞥見裡面的情景。
那一瞥當中,已經知道那三個好兄弟再也不可能走得了——他們為截住言氏兄弟及易映溪的追擊正在拼出生命的最後一點餘力。
她跟下面的三名大漢正如已經伏屍在室裡及牢中的三人一樣,都是情同手足的好弟兄,原本他們在下面拚死,她也不會獨活。
但她只瞥了一眼,立即下了一個決定:不管怎樣,一定要活出去。
她的劍突然不見了。
披風狂舞,像一朵失去控制紫色的迅雲,舒捲翻湧著,飄到官兵伏身之前,官兵拔刀相抗,在紫色祥雲中無處可襲,忽「哎喲」一聲便倒了下去。
當他們看見披風中露出一截紫藍色的劍尖之際,都已來不及相抗。
唐肯和英悍青年也在全力廝殺。唐肯已奪得一柄紅纓槍,青年拿的武器是銀稜,兩人並肩殺了出去。
丁裳衣披風過處,如摧枯拉朽,回首再把唐肯和青年身邊數名敵人刺倒,黑瘦子叫道:「丁姊,西南方!」
丁裳衣一扯唐肯,往西南方掠去,在圍牆上、屋瓦上埋伏的七八名衙差,紛紛阻攔,唐肯正要動手,卻見眼前紫氣中隱現劍光,敵人一個個都倒了下去。
突然之間,丁裳衣的搶進陡止。
月色下,牆頭上,站了一個人。
乍眼間,看不清楚,還以為是一具殭屍。
唐肯怔了怔,再看才知道是言有信。
言有信道:「披風羅剎,放下劍,你不是我的對手。」
丁裳衣沒有答話。
她的劍已出手。
紫披風雲朵一般罩向言有信,劍尖在剎那間刺向言有信眉心穴。
言有信雙目平睜,一眨也不眨,待紫披風舒捲中木然不動,一挨劍尖突現,他的頭一偏,避過一劍。
丁裳衣一劍不中,義刺第二劍。
言有信也是凝目以觀,待劍尖刺出時,才退了一步,避過刺胸一劍。
丁裳衣的披風籠罩之下,等顯現劍尖時,已間不容髮,但言有信就在這千鈞一髮問避了開會。
丁裳衣的披風抖動,像玫瑰花蕾乍然吐綻一般,層層疊疊,往下罩落。
言有信雙眼發出幽異的藍光,定定的望著紫披風,不閃不躲。
紫披風罩下,並無劍光。
言有信全身已給紫披風罩住。
這時,丁裳衣倏然出劍,劍尖要穿破披風刺殺言有信。
言有信倏地出手,中指「拍」地彈在劍身上。
丁裳衣吃了一驚,右手穩住劍勢,左手一捲,紫披風緊擊言有信的脖於。
正在這時,下面呼喝連聲,易映溪揮舞巨斧,飛掠過來。
唐肯提著紅纓槍,舞得虎虎作響,可是逼近的衙役越來越眾,唐肯也越舞越吃力,彷彿是槍帶動著人,而不是人帶動槍。
丁裳衣心中大急。
忽聽罩在披風裡的言有信含混的道:「姑娘,先往內裡闖,那兒是家眷居處,很少伏兵,到最高那閣樓才轉向西南,即可突圍。」
丁裳衣起先聽到言有信說話,怔了一怔,未能置信。言有信既然能發聲,那紫披風自然奈何不了他,最令丁掌衣惜愕的,倒是言有信的話。
言有信正在指示她一條出路!
——只是言有信的話,可不可信?
丁裳衣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覺手腕一震,披風再也罩不住言有信,震揚開來,言有信忽「哎哎」一聲,自牆頭摔了下去。
丁裳衣眼角瞥處,百數十名衙役正蜂擁而出,再也不及思索,一拉唐肯,揮劍刺倒三四人,正想救那精壯青年,卻見青年已給易映溪纏上,知已無望,往內直掠!
這一下,丁裳衣不往外逃反往內闖,果令眾人驚訝,言有信在下面大叫道:「快,快去保護大人家眷!」
內圍的防守本就疏鬆,加上陣腳大亂,丁裳衣與唐肯很快就掠到了後園,瞥見最高的樓閣,即轉西南,沿圍請飛馳,遇到兩次阻擊,丁裳衣披風激揚,刺倒了三人,忽聽下面一聲嗯哨,一輛馬車,正在圍牆下等著!
馬車旁,正有兩個漢子,仰著脖於往上望。
還有一名老者,坐在馬車前,手裡執著鞭子,滿臉都是焦急之色。
三人一見丁裳衣,喜叫:「大哥呢?」
丁裳人搖了搖首,三人一起現出失望之色,其中一人,刷地掣出雁翎刀,往內就闖。
另一個粗眉但眼睛發亮的大漢一把抓住他,嗆喝道:「牛蛋!做什麼?!」
那叫做「牛蛋」的斯聲掙道:「別攔我,我替關哥報仇!」
丁裳衣忽覺後面風聲陡起,原來是那精悍青年喘氣休休的趕至,後面追著一大群人,為首的是易映溪,手中銀斧漾起燦光。
丁裳衣一躍而下,摑了牛蛋一巴掌,牛蛋一怔,丁裳衣低叱道:「你要報仇?你這是去送死!」那坐在轡上的老者叫道:「丁姑娘,快上馬車!」丁裳衣向唐肯、青年一招手,三人同時掠人馬車。
丁裳衣向那在外的兩個漢子喝道:「還不快進來!」
那粗眉大眼的漢子道:「人大多,馬跑不快,咱哥兒倆去引開追兵!」
丁裳衣深深的望了他們一眼。
她只望了一眼。牛蛋與粗眉大漢眼裡都透露了感情。丁裳衣一點首。
那御轡者立即吆喝一聲,四馬齊嘶,撤蹄急馳。
青年執住銀稜,臂額都是沾著汗滴和血水,躥到車後,抓緊車沿,雙眼直直的望著車外;唐肯也隨他看去,只見那些衙差已翻過牆來,四面八方也出現許多官兵,湧向那兩名留著的大漢。
那兩名大漢正各一、拍對方肩膀,往兩個跟馬車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很快的變成了一個小黑點,跟其他許多黑點廝殺起來。
馬車奔馳,風很猛烈,唐肯已經自由了,但他的心情依舊沉重。
丁裳衣坐在車內,背向二人,始終沒有說話;駕車老者的呼吆之聲,不斷傳來,也不知是在催馬速奔還是要喝出心中的鬱悶。
馬車奔馳了一會,後面居然砂塵滾滾,有七八勁騎漸漸逼近。老者鞭響之聲更急,兩旁景物,越閃越快,馳入鎮中,路上行人慌忙走避,但老者在危亂中依然控縱自如,不但偌大的馬車沒有碰傷一人,連車身也沒碰撞過街邊的攤於。
後面緊追的馬匹,遭遇可就大大不一了,每逢彎角或陡然的窄路狹橋時,不是自己跌得個馬翻入臥,就是把行人撞倒,十分凶悍狼狽,只是其中有數騎,看得出來精悍好手,一面呼著:「別讓殺人重犯逃了!」一面鞭馬控轡直追。
忽然間,前面道旁躍出八九名衙差,拔刀喝道:「停車!下車!」
老者只望了丁裳衣一眼。
丁裳衣猶自沉思裡乍醒,點了點頭。
老者低吟一聲,手一收緊,馬車漸緩,攔車的一名都頭攔身喝道:「統統滾下車來……」話未說完,老者長嘯一聲,長鞭半空速起四個鞭花,拍拍拍擊在四匹馬背上。
四匹烈馬,一齊蹄卷鬃揚,疾騁飛馳,那都頭走避不及,登時被撞倒,其餘兩三名衙役,也忙不迭的跑避。剩下三名衙役拔刀要斫馬,但見丁裳衣一揚手,細如毛髮的銀光一閃,已倒下了兩名,另一人手起刀未落,已給老者一鞭捲飛了斬馬刀。
馬車繼續前闖。
後面追得最貼近有三匹馬,馬上三人都英悍十分,其中一人張弓來射,但因馬上巔巔,難以瞄準,都給唐肯和青年撥落。
忽然,後面一騎,追上三騎,馬上的人彎弓搭箭,竟是言有義。
「嗖」地一聲,箭脫弩飛射,正好老者駕著馬車在此時轉了一個彎,這一箭勁力雖強,但卻在唐肯與黑瘦子二人之間穿了出去,射了空!
這一箭雖然射空,但一直飛出去,正好射向老者後心!
唐肯和青年都知道言有義的武功了得,見那一箭射空,自是誰都不去硬接,不料這一箭取的是老者背心,兩人均吃了一驚,一齊往內撲將過去。
兩人同時搶出,都是應變奇速,唐肯身形魁梧,勢較威猛,搶在前頭,但青年勝在伶俐,在唐肯腋下鑽出,一手抓住箭尾。
同時間,唐肯亦握住箭身!
兩人手指一觸及飛箭,只覺猶如碰沾炙鐵,但兩人救人心切,都不縮手,箭身強力反震之下,拍拍二聲,年輕人的無名、尾指指骨發出震裂的聲響,而唐肯悖強握住箭身,掌心也烙了一道血印。
不過兩人始終沒有放手,才截得下那一箭。
那青年臉色痛得發青,瞪了唐肯一眼:「好漢子!」
唐肯也悶哼一聲:「有種!」
英悍青年忍痛道:「叫什麼名字?」
唐肯道:「唐肯。」
精悍青年又白了他一眼,道:「豹於膽?」
唐肯反問道:「閣下?」
青年人道:「許吉。」
唐肯一驚道:「『拚命阿吉』?」
丁裳衣忽道:「現在還不是敘談的時候。」她說話的聲音低沉,仍背著身子。
許吉即應道:唐肯回身把守車後,才知言有義那箭射出,跨下坐騎竟被生生壓斃,坐騎萎倒,言有義己飛上另一騎,一掌把馬上捕快推了下來,不過,這樣己是慢了一慢,老者熟練卓越的御馬術已把這些人拋離了一段路。
只聽那老者一面在大街小巷左穿有插,一面疾問:「要出城還是回巢?」
丁裳衣只略想了一想,即答道:「回巢。」
老者嘶嗚一聲,策馬又轉了七八個彎,忽向丁裳衣作了一個眼色,齊喝一聲:「起!」飛身掠入一家大宅裡。
唐肯一怔。許吉一把抓住他,也向大宅圍牆上躍去。那馬似通人性,繼續拉著車蓬往不遠處的城門疾馳。
這時,城門口已把滿了官兵,以致唐肯在大宅飛簷上才張了一張,也可以感覺「插翅難飛」這句話之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