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惘中斜起一對邪異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住他:「你叫唐肯,是不是?」
他笑了笑,道:「本來嘛,倒不會那麼快輪到你,但你昨天在監房裡一鬧,只好先選用你這張皮了。」
唐肯心知無幸,但也聽不懂李惘中何所指,便道:「我是冤枉的,我沒有盜餉殺人。就算判罪,也得以國法行之,你們這般算什麼?」
李惆中淡淡地道:「來到這裡,不談王法、國法,我說的話就是法。」
唐肯強抑激憤道:「好,我們『神威鏢局』的人沒有監守自盜,我們是冤枉的。你還我們個公正。」
李惘中道:「人人都說他自己是冤枉的,一個人殺了人,也會說他因醉酒自衛錯手;一個人姦污了人,也說那女子引誘他……銀子明明是在你們押解中失掉,不是你們是誰幹?!」
唐肯怒道:「北旱砂壩那一役,我們『神威鏢局』四十一人拚死了的有二十七個,這還不是證明!」
李惘中一笑道:「那只是你們分贓不均,鬧內哄自相殘殺而已!」
唐肯忿然道:「你硬要誣陷我們『神威鏢局』是什麼意思?!」
李惘中道:「意思就是:我要你活你才活,我要你死嘛——」
他用眼睛向場中的血屍瞄了瞄:「你就死定了!」
唐肯道:「好,要定我罪,把我送到衙裡審判!」
李惘中乜著眼笑道:「我都說了,來到這兒,給你什麼罪少爺高興,用不著審來判去多費事!」
唐肯悲憤地道:「好!而今虎落平陽,大不了殺頭罷了,多廢話幹什麼!」
李惘中笑道:「我倒不想砍你的頭。」
唐肯一怔,李惘中已接下去道:「我只是想剝你的皮,把你的皮,從發頂到腳趾,整張地,完好地剝出來……你的皮雖然粗糙了一點,但是很有韌性,是塊好材料。」
唐肯驚怒中一時沒回過意識來:「你說什麼?」
李惘中看了看他,忽然一笑,小心翼翼地把手中那張布緞似的東西揚了開來。
這一揚,足有數丈長數尺寬的是一幅畫:這幅畫刺繡得十分精美,唐肯瞥過一眼,只見裡面繡的是亭台樓閣,豪華排場,像一個什麼壽宴珠光寶氣的祝賀場面。
唐肯只覺這畫一展開,便有一種逼人的氣氛,但卻不知這畫有什麼特別。
李惘中笑道:「我是說,我要把你繡成畫中人。」
唐肯更不明白。
在檀木椅上的言有信忽然說話了:「公子手上這張絕世奇畫,是用人皮造的。」
言有義接道:「太老太嫩有疤紋不適用的不計,這幅畫已用了三十四張人皮最精美部分接駁的。」
言有信笑道:「你應該覺得高興,因為你是接下來的一個。」
言有義道:「所以公子不要你砍頭,只要你一張皮囊,要是你被剝了皮而能不死,那麼活著也無妨。」
唐肯幾時聽過這種可怖的手段,看到浴血中的老友,喉嚨裡擠出一聲:「你們——!」
李惘中頷首笑道:「便是。那個姓藍的原來身上有十七八道傷痕,可用的皮只有數寸,這姓張的好一些,大部能用,就不知你這張皮好不好用?」
唐肯怪叫一聲,全身一掙,鎖鏈雖然未脫,但頭上木枷居然給他掙裂了。
「巨斧書生」易映溪立即搖頭,道:「『豹於膽』你也是武林中人,應該要自量力,憑你的武功,我們四個人裡哪一個你有辦法接上三招五招的?你還是免作無謂掙扎罷!」
唐肯知道易映溪說的是實話。
他曾經設想過自己各種死法:戰死、暗殺死、甚至病死、失足跌死、砍頭而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卻遭受被剝皮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苦。
他外號「豹於膽」,自然膽大過人,但眼見地上血肉猶在抽搐的血人,使他無法不感驚懼。
這時,外面忽傳來敲門聲,一中年錦衣人隨即匆匆走了進來,先向李惘中一揖,隨後向那個不知名的人一抱拳,道:「聶爺,大老爺有請。」
那姓聶的白頭人「哦」了一聲,望向李惘中,李惘中對這人倒禮遇有加,禮儀周周地道:「爹想必有急事,聶爺就先去一趟。」
那姓聶的向眾人點點頭,算是告退,也不見他長身而起,那檀木椅竟離地而起,倒似地面上有一層無形的墊子,這人連人帶椅,平平飛了出去,不徐不疾跟著錦衣人背後而去。
李惘中笑道:「聶爺的『神龍見首』越練越見火候了,爹爹得此強助,何愁事不成!哈,哈哈!」
李惘中這幾句話和一笑,言氏兄弟和易映溪都陪著笑,言有義笑得特別大聲,言有信只是輕微嗤地一聲,算是笑了,易映溪則笑得很開心似的,不過是隔了一會才展現笑容。
唐肯當然沒有心機去留意他們的笑容。
他只是從李惘中說話中,驀想起武林中頂尖高手裡一個也是姓聶的厲害人物……對那一個人物,唐肯所知也不多,只知道局主高風亮老爺子提到這個人的名字,也都跌足歎息,說:「這魔頭本在陝西一帶揚名立萬,而今名震天下,但願咱們鏢局裡的人,誰也不要碰見這魔頭才好!」
那姓聶的自發人走後,李惘中又望著他笑嘻嘻地道:「剝死人的皮,人一死皮就開始萎縮硬化,不宜刺繡;剝昏迷的人皮,皮膚鬆弛無力,也不適合下針,所以,只有活剝,人越痛,皮膚就越繃得緊,最適宜這幅絕世佳作……你就……忍痛一下吧。」
唐肯把心一橫,決定豁出去拚一拚,死在這些人手裡,也總比眼睜睜被人活剝皮的好。
——要死,也得在自己身上刺他個六七十刀,把皮膚割破,以免人死了身上皮囊還要受人整治!
正在這時,忽聽外面的隆閻王叫道:「公子,犯人已經帶來了。」
李惘中一揚眉,道:「帶上。」
隆閻王答道:推開,一人坐在木輪椅車上,推了進來。
這坐在木輪椅上的漢子,雙腿鬆軟無力,下盤虛空擺盪,生得兩道濃眉,滿腮虯髯,雖就這樣坐著,但依然有一股迫人的氣勢。
唐肯一見此人,喜喚:「關大哥!」
這坐著的殘廢人正是關飛渡。關飛渡「晤」了一聲,滿眼血絲目光落處,瞥見地上的血屍,登時虯髯像刺蝟般豎了起來,怒道:「姓李的,到如今你還在幹這些傷天害理的事!」
言有信冷笑道:「關飛渡,你今日自身難保,還口出狂言,多管閒事!」
關飛渡道:「言有信,你們枉為武林中人,不知自重,為虎作倀,可惡已極!」
言有信還待說話,李惘中截道:「前日我跟你提的事,你考慮得怎樣?」
關飛渡哈哈一笑,道:「我現在雙腿已廢,報效於你,又有何用?」
李惘中道:「坦白說,以關兄的身手,縱答允為我父子效力,也難保不有變卦,而今……」看了看關飛渡一雙廢腳:「反而可以更信重關兄。」
關飛渡哈哈笑道:「我斷了一雙腿子,縱要窩裡反,你們也無所畏懼了?」
言有信插口道:「其實這種人,也不希罕,江湖上樂意為大人、公子效忠的沒一千也有八百。這人傲岸性大,不如殺掉算了。」
李惘中笑著斜睨關飛渡,道:「關兄,你可聽見了?」
關飛渡道:「聽見了。」
李惘中道:「要是你再執迷不誤,我可不一定再保得住你。」
關飛渡道:「我關某素來就不要人保住才能活下去。」
唐肯掙動鐵鏈,挪近關飛渡身前,大聲道:「關大革諞和你一同死。」
沒想到關飛渡低聲的回了一句話:「小兄弟,能不死時,還是不死的好。」話一說完,雙手抓住鐵鏈發力一扯,崩崩數聲,唐肯身上所繫的鐵鏈竟給他一扯而斷!
這一個舉動,使得言有信、言有義二人一齊望向李惘中。
李惘中也因關飛渡完全罔顧他顏面而勃然大怒,「殺了!」
李惘中才講到「殺」字,言氏兄弟一左一右,形如迅梟飛掠而起,夾擊而來,剎那之間,關飛渡所坐那張椅子,像給一種無形的壓力澎湃激盪,「蓬」地砰裂成百片千點。但關飛渡也在這剎那間前離開了木輪椅!
關飛渡雙掌一按椅沿,借力飛撲向李恫中。
他離開輪椅不過剎間,整張輪椅已經粉碎。
他的身形在言有信、言有義之間穿閃而去,十指箕張,眼看要撲到李惘中身上,突然,半空精光一閃,一斧迎空劈來!
這一斧威力之猛、速度之快,簡直如同電閃,但卻毫無聲息,關飛渡沉喝一聲,雙掌一拍,己夾住斧面,兩人都同時落了下來。
出手的人當然便是易映溪。
易映溪這一斧,居然被關飛渡雙掌夾住,如嵌入巨岩裡,掙動不出,心中驚怒,但兩人同自半空落地,情勢卻自不同。
易映溪雙足平平落地,立即扎馬催力。
關飛渡卻吃虧在沒有腿。
所以他是平空跌下的。
這一跌只要他一失神,易映溪聚力劈下,足可把關飛渡劈成兩半!
但關飛渡卻沒有跌倒,那是因為唐肯及時奔了過來,關飛渡是平平落在唐肯的肩膊上的。
唐肯在下面大叫道:「關大哥,你不要怕,我扛著你,我扛著你———」接下去他還想講些什麼,但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在他頭上的關飛渡,已經和易映溪交起手來,交手的狀況,他是看不見,但肩上的壓力,重得直把他腰脊壓斷似的。
唐肯咬牙苦撐,忽見易映溪一抬足,向他小腰踢來。
這一腳要是踢個正中,不但自己要身受重傷,只怕連關飛渡也背不住。
可是唐肯卻不敢閃躲。
因為他只要移轉半步,不知對上面關飛渡交手的情形有什麼影響,寧熬著身受重傷,也不要因自己的移動而使關大哥失了一招半著。
沒料到的是易映溪那一腳,只踢了一半,便頓住,久久才收了回去。
這之後,易映溪有四次要向他頂膝,出腳,但都中途收回,易映溪每要出招傷他,事後必腳步凌亂了∼陣子,幾乎把樁不住。
唐肯的武功也很不錯,在陝西一帶,「神威鏢局」可是大大有名的,而「豹於膽」唐肯在鏢局裡,也算是一員悍將,他的「少林神拳」底子極好,三十六路「鋒頭刀法」也使得出神入化,但這都比不卜他的見識好。
唐肯立時可以判斷得出來:易映溪與關飛渡的交手中,易映溪取關大哥不下,數度要先傷了自己,來逼使關大哥失去了下盤的依靠,但關大哥卻以雙手的攻勢逼使易映溪數次攻至一半,便自動放棄。
一一這樣看來,關大哥是佔了上風。
唐肯這樣想著的時候,便向上望去,
他一望,把他嚇了一大跳。
頭上全是斧光。
甚至斧頭已貼著他的頭皮,逼近他的鼻子,在上空回來施去,銀光熠熠,煞是驚人!
唐肯這一看。驚出了一身冷汗。馬上低下頭來,再也不敢往上看。
——如此說來,佔上風的倒反是易映溪了?!
唐肯剛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突然之間,易映溪倒後退了八步,腳步蹌琅。
唐肯心略一寬,又往上一望,卻見適才的斧光,反而大盛,風雷之聲震起,形成銀芒燦目!
唐肯這才知道,關飛渡早已劈手奪得易映溪手中巨斧,正在應付著言氏兄弟的盤空攻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