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以後的半夜,西征軍帥帳裡仍然點著***。
天氣已經變得有些炎熱,李世民只穿了一件內袍斜臥在榻上,拿著一本書仍然看得入神。
正在這時,帳外傳來有人低聲說話的聲音:「這麼晚了,陛下可能已經睡下,將軍還是明日再來吧。」
「這不是還有燈嗎?」帳外那人說道,「要不,勞煩兄弟進去觀望一眼。陛下如若已經睡下,我就明日再來。」
李世民聽到這聲音不由得心中一動:好熟悉的聲音——渾瑊?!
「讓他進來。」李世民喊了一聲,然後坐正披上了一件兒衣服。
外面那人聞言走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渾瑊!
渾瑊身披一身甲冑面帶喜色,單膝一拜就跪倒在地:「末將渾瑊,見過陛下!」
「快起來。」李世民有些驚訝的說道,「你怎麼來了?」
「回陛下。」渾瑊站起來,興奮的說道,「末將身上這傷,早就好了。聽聞陛下一路高歌猛進已經殺到了城,於是驅馳千里從岐州趕了過來,以供陛下驅使!」
「好、來得好呀,坐請坐下說話。」李世民也異常的開心,仔細打量了一陣渾瑊,哈哈的笑道,「不錯,的確是天賦異秉,受那麼重的傷,一兩個月就痊癒了。渾瑊,朕不是讓你回長安養傷嗎?你為何滯留於州?」
「是這樣的。」渾瑊說道,「那一日與陛下話別之後,末將心中始終還有些不安。後來回長安的時候,特意在岐州逗留了兩日。不料,正是這時候。吐蕃人繞道隴山襲取長安去了。大將軍李光顏率兵從州經過,我便知道了此事。這樣一來,陛下對末將所說的不詳預感已然應驗,末將心中萬分焦急。但見陛下已作出安排,也不敢造次胡來。於是派岐州兵將回固了隴山與岐山各守關隘的城防。後來就沒有再回長安了。如今末將傷勢已無大礙,便急忙趕赴前線聽從陛下調譴了。」
「嗯,真是難為你了。拖著傷病之身,還在岐州料理了那麼多事情。」李世民面帶笑容,說道,「你來得正好。如今朕親率大軍在大非川與赤松德贊對壘。正是用人之際。而且,你是唯一與論莽熱交過手地人。你來了,朕也能對赤松德贊手下的這員大將多一些瞭解。」
渾瑊頓時精神一震,說道:「陛下,其實末將也正是為此事而來!末將擔心陛下小覷了那匹夫論莽熱,特意前來提醒。」
「朕沒有小看他。」李世民淡然說道,「上次在蘭州,朕在他手上剛剛吃了虧。不會好了傷疤忘了疼了。」
渾瑊神色嚴峻的說道:「這個論莽熱,的確是吐蕃人當中的一個異類。一般來說,吐蕃人有些武勇並不奇怪。末將在邊朔混跡了這麼多年。遇到的高手何止千百,但論莽熱絕對是最難纏的一個對手。豈不說他用兵與智謀。曾經讓陛下都吃過虧甚至還險些陰謀得逞拿下了長安。僅說他的武藝,就是末將數十年來所遇到的第一高手!」
李世民微微一皺眉:「當真有如此神奇?」
「一點也不誇張!」渾瑊認真的說道,「論頰熱地本事,陛下是見過多次的。當日在縣城前的混戰之中,我軍三員大將戰他不倒。雖然後來薛平在渭水一陣將他擊殺,但多少撿了一點便宜。論頰熱姑且如此,他那個哥哥論莽熱,比他還要高明數倍!末將自比,至少可以和論頰熱戰個平分秋色,如果運氣好或許還能戰勝。但是……對付這個論莽熱。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當時在慶林末將親率軍士斷後,只與論莽熱過了一招,完敗!這麼多年了,末將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實力如此誇張的對手。」
「一將之勇。也未必就是決定戰局關鍵所在。」李世民說道,「不過,倘若赤松德贊派論莽熱出戰。我軍沒有與之匹敵之將,也是會有些棘手。將懦則兵怯。倘使我方大將在實力和氣勢上壓不倒論莽熱,這仗就更難打了。本來我軍就處於一些劣勢,現在又多了一個論莽熱,麻煩!」
渾瑊停頓了片刻,說道:「不過,兩軍會戰,比的不僅僅是將勇。陛下大可以在謀略上整體取勝。昔日三國呂布、楚漢項羽,武力何等驚人,還不是最後完敗?」
李世民哈哈的笑了起來:「論莽熱一介匹夫,朕的確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裡。不過,赤松德贊本來就不是膿包,再加上一個論莽熱……朕感覺,他們這些年來別的事情都沒有干,就是在一門心思的琢磨朕。赤松德贊和論莽熱對朕的瞭解,可能會勝過朕身邊地任何一人。而且,赤松德贊與論莽熱都是有謀略又心細的人。想和他們面前玩陰謀斗計策,難哪!說實話,朕現在心中有些沒底。除非我軍能出奇不易地搗亂他們的陣勢,否則單憑正兵正面作戰,勝算不是很大。光是論莽熱那一個人,就是我們難以逾越的一個巨大天塹。不出意外的話,赤松德贊肯定讓論莽熱打先鋒。過兩日,就是朕與之約定交戰的日子。到時候,只能臨機應變了。」
渾瑊濃眉皺起,說道:「論莽熱的匹勇的確厲害,可是陛下沒必要過份憂慮。大不了到時候末將和李光進、薛平等人一擁而上,將那論莽熱先斬於馬下除了這個禍害再說。」
李世民苦笑道:「你會一擁而上,人家就不會嗎?赤松德贊手下不可能只有論莽熱一將吧?嗯,我們不要把眼光只放在論莽熱那個匹夫身上了。還是來看一看全局吧。朕剛才正在看《州地誌》,上面記載著城與大非川這些地方的地理,以及數十年來的歷史記載。當年大唐名將薛存誠出征大非川,先勝後敗,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軍中將心不齊配合不甄
後被吐蕃人繞道身後斷了糧道。從而大敗無法挽回。個地方,被稱為『玉塞咽喉』、『西域要衝』,是個易守難攻之地。我軍不能正面與赤松德贊較個長短,必須從他身邊打主意。」
渾瑊略作思索,說道:「陛下所說地,可是要去斷赤松德贊地糧道?」
「想過,但是朕也知道,這很難。」李世民說道,「當年在大金川時,朕就已經幹過兩次了。一次是史敬奉出奇不易搞了個偷襲。第二次是朕親自帶兵長途奔襲。赤松德讚這一次,肯定會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的糧草,不會讓它有絲毫的閃失。相反,倒是我們自己地糧道不能出現什麼狀況。否則這全軍十五萬人,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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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陛下的意思是……」渾瑊愕然不解。
李世民微微笑了一笑,說道:「朕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但還沒有思慮周全。可以告訴你的是,這是一招誘敵之計。能不能施用,還要等過兩天與赤松德贊較過了一陣了再說。渾瑊,你既然已經來了。朕你命你為御前兵馬副帥,與李光進一起在朕身邊從旁輔佐。大小地軍務。你們二人擔待著。」
「末將得令!」渾瑊面露喜色,拱手應命。
世民面帶微笑的說道,「你遠來辛苦,先去歇著。後天就要與赤松德贊對戰了,養足精神。」
渾瑊拱手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李世民掀掉身上的衣服,拿著油燈來到了大地圖前細細的查看。不知不覺,看了近一個時辰,到最後眼睛都要酸了。最後,他眉頭輕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然後又深呼吸了幾次,方才躺回榻上歇息。
兩天以後,城軍營裡。
今天是與赤松德贊約定對陣的日子。全軍上下,幾乎都是瓣著指頭等這一天的到來。每個人的心中既有激動、興奮。也有莫名的惶恐不安。畢竟赤松德讚的兵力,實在是太過強大了。唐軍這一路來,也都累了個夠嗆。
李世民做了一個簡短的誓師會。然後帶上三員大將渾瑊、李光進、薛平,領著三萬人馬朝前推進,前往目的地——松白原。
松白原是位於大非川與城之間的一個鹹地平原,實際上就是寸草不生的戈壁。這裡地勢平坦,既然沒有山巒溝壑也沒有河流水泊,誰也無法事先設下埋伏或是動用什麼水火計策。因此,是一個約定鬥戰地好地方。
辰時三刻,兩軍都按時抵達。唐軍三層斗陣,前大盾、中陌刀、後弓弩,排了一個傳統的步兵主戰陣。兩翼騎兵押陣,旌旗帆幡排成了進出門戶,陣勢井然而又威武。
反觀吐蕃人那邊,則是清一色地騎兵大陣,排成了適合衝陣的梭形稜狀。斗陣左右兩側也列下了三角飛旗,兩隊長角手環抱著一人腰粗的大號角伺候在那裡。只等主帥一聲令下,這巨大的號角就要放到前排人的肩頭,吹得震天響起來。
兩軍戰陣前翼的弓箭手朝天放箭,釐定了雙方陣勢的大小,射住了陣角。唐軍陣中響起一陣鼓響,一面金黃龍旗招展出來,李世民金甲紅袍騎白馬,從水流一般分洩的斗陣之中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隨著三員大將:渾瑊、李光進和薛平。
李世民走到唐軍陣前十步之處,停下。面色沉寂而又肅然的看著吐蕃陣中,也如同洪水開洩一般走出來三個人。
這三個人,李世民可都認識。
雪域高原地梟雄霸主赤松德贊、蘭州死敵論莽熱、以及吐蕃大相尚結贊。
李世民和郝南仁隔了足有一兩百步遠。可是二人都彷彿感覺到了對方的眼神,定定的坐在馬上看著對方。
李世民抬了一下手輕揚馬鞭,身後的鼓聲喧鬧全部止住。赤松德贊也朝後方示意,吐蕃地兵馬全都安靜了下來。
然後,二人居然不約而同的提馬朝間走去。渾瑊等人正要出聲阻止,論莽熱也不要赤松德贊上前,但都被二人阻止。
「未得將令,不許一人上前。」李世民和赤松德贊,幾乎同時對部將下了這樣一道命令。
兩個巨大的軍陣中間,一騎白馬紅袍金甲,和一騎白馬貂氅披風,慢慢地朝對方靠攏而去。
數萬人就盯著這兩人在移動,不約而同的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二騎緩步靠近。李世民和赤松德贊,都盯著對方的眼睛在看。直到二人走到了面間,兩雙眼睛就如同噴出了兩道電光,在半空中廝鬥閃現。
幾年沒見,赤松德贊幾乎沒有變樣子。算起來他也是五十出頭的人,卻仍然像三四十歲一樣的粗壯年輕。只是斧鑿刀削一般的臉龐,變得略為福態了一些,眼神卻比當時更加凌厲。
「你變了樣子了。」赤松德贊定睛看著李世民,說道,「當年西川漢王,何等英武瀟灑;如今卻發了福、長了鬍子。才三十多歲就像是快要老死的人。」
李世民冷笑了一聲,說道:「那是因為,朕這幾年比你過得好,心寬體胖。打了那樣的敗仗,任誰也會幾年睡不好覺,又怎麼會長肉?」
赤松德贊反唇相譏:「我看你是飽暖思淫慾,只顧著享受去了。當了皇帝,這派場果然是不一樣了。李漠,你有多少年沒有上過陣了,現在是不是有一點小腿肚兒發抖啊?」
「五六年吧!」李世民輕鬆詼諧的說道,「至從朕在大金川與你闊別之後,再沒上陣殺過人了。說來,我一直有件事情想問你。當日在大金川,朕本來是想與你好好打一場一決雌雄的。你怎麼就駕著小舟兒逃跑了呢?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