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鄣縣戰場二十里開外的慶林以北,渾坐在一塊岩石上,用一塊鹿皮細心的擦拭著自己的煞雪長刀。
遠方傳來的喊殺聲清晰可聞。滾滾的馬蹄驟響剛剛從他耳邊掠過。
他的手心裡,已經在冒著一些汗了。這是他從征數年形成了本能反應,每當要上陣時,手心裡總會有汗。可是現在,他只能壓抑著內心的衝動,靜觀其變。
在他身後,大批的兵馬都靜靜的埋伏在山腳下。從昨日半夜隱蔽的遷出城外,到現在已過了五個時辰了。他非常自信,自己並沒有被任何吐蕃人發現。
鄣縣的方向,半空中一層黃沙在飛舞,朦朧的一片。那是馬蹄濺起的灰土被大風吹撒起來的。渾悶悶的長哼了一聲,將寶刀唰的一聲插進了刀鞘裡。
一名副將也有些不耐煩了,走上前來說道:「大帥,我們就一直在這兒乾等著?」
渾瞅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緩緩的搖了搖頭。
副將鬱悶的吁了一口氣:「從昨天半夜到現在,窩得有夠久了。現在鄣縣那裡殺成了一片,我們就在旁邊看熱鬧嗎?」
「休得多言!」渾有些不耐煩,沒好氣的堵了他一句。
副將仍然有些不死心,喋喋的道:「大帥,不如將陛下留下的錦囊妙計拆開了看了吧?也好讓我們心裡有個底呀!」
「你急什麼,我比你更急!」渾虎眼一瞪,大聲喝斥道,「陛下怎麼說,我們就該怎麼做。你再廢話,小心我軍法制你!」
副將不再多言,乖乖的呆到了一邊。
渾心裡其實也是一陣焦急。他可從來沒有幹過隔岸觀火這種事情。每逢征戰,自己總是身先士卒的衝在最前。現在兄弟部隊殺得如火如荼。自己卻在這裡乾坐著,滋味著實不好受。不過,他更相信皇帝做出的安排。以往種種,都充分證實了皇帝在軍事上有著超越他太多的謀略和眼光。所以,他將內心的焦慮生生的按捺了下來。
此時此刻,鄣縣城前的戰鬥進行到了白熱化地階段。
吐蕃的騎兵,已經完全和唐軍纏鬥到了一起。他們的人數佔著優勢。而且論莽熱的準備也相當的充份。他率領著騎兵一直不停的在衝殺,想盡量的發揮自己地機動力與衝擊力的優勢。而以步兵為主戰的唐軍,則是想著法子要將他們圈起來圍剿。兩幫人馬你追我攆若分若合,廝鬥不休。
身軀龐大的論莽熱,在戰陣當中最是醒目。一面稜形的吐蕃軍旗也隨著他一起飛揚。成了戰場上地一個標誌。只要他殺到了的地方,唐軍士兵根本無法阻擋,四處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李世民在城頭上看得清楚,眼角微微的抽搐,心中暗罵道:「可恨!」
戰陣之中。身為陣前指戰元帥的李光顏也早已發現了這一點。他心中也恨這個莽夫有些日子了,於是帶著人馬有意朝他逼近,非要跟他過兩招。其實兩人離的距離比較遠。李光顏掌著一面大騎帶著騎兵就朝他衝殺。論莽熱也似乎注意到了李光顏,二人相見眼紅,都朝對方衝來。
「匹夫受死!」李光顏怒聲大吼,橫起掄刀一個圓弧,將前方衝來地兩名吐蕃小卒劈了個粉碎,血肉漫天飛。
論莽熱眼見自己的兵被人砍翻,心頭也是大怒,哇哇大叫的拍著大刀就朝李光顏衝殺而來!
兩面戰旗匯聚到了一起。頓時成了整個戰場地核心。兩員猛將都使鑌鐵大刀,交馬一瞬羊光噹一聲雷鳴般的巨響,震耳欲聾火星四射。兩匹寶馬衝擊起來的力道都不弱,但被這刀勢一擋,都打了一個趔趄。
二人心中同時驚道:好本事!
將逢對手。越發有勁。二人調轉馬頭,再朝對方衝殺而來。論莽熱牛高馬大手臂又長。擎起大刀從天而下怒劈而來,佔據了先機。李光顏瞅得清楚,毫不迴避的挺刀迎了上去。
彭的一聲巨響,二人的兵器再度炸開,四周的兵卒都幾乎要忍不住去捂耳朵。兩把寶刀上都綻出了一個口子。李光顏畢竟身體單薄一些,連人帶馬蹭蹭的退了幾步。論莽熱也不見得好過,在馬上一個搖晃險些站不穩。
這一次,二人倒是沒有再分開。各自怒瞪了對方一眼,眼睛中都已充血。
「殺!」二人同聲怒吼,再次朝對方劈砍而去。
電光火石之間,兩柄異常沉重地大刀翻花亂影,刀光紛閃火星四射。轉眼間二人已經對上了十餘招,誰都沒有佔到絲毫的便宜。論莽熱勢大力沉橫掃千軍,李光顏力道稍弱可是刀法更加凌厲靈巧百出。二人殺得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兩柄大刀互劈的巨大氣勢,也讓周圍的小卒無從插手。方圓一丈之內,再無旁人。兩匹寶馬也彷彿鬥上了氣,各自鉚足了力氣承載著主人,鼻子裡發出哼哼的長嘶不停地打著盤旋。
一陣陣怒喝,二人再拆十餘招。除了將周圍的小卒震嚇得更遠,再沒別地效果。兩個人依舊毫髮無傷,越殺越有勁頭。
戰場之上,難得遇上這種對手!論莽熱與李光顏,都殺得性起,顧不得其他了。
李世民在遠遠的城頭上瞅見了,眉頭輕輕皺起,暗自道:若論單打獨鬥,論莽熱與李光顏的功夫各有千秋,差距也許只在毫釐之間。估計,他們要比野詩良輔和高固略高一籌,和渾差不多在一個檔次,卻又比之李晟還是稍差了一分。只不過……眼下李晟已死,我大唐有誰可在陣前力斬論莽熱呢?
這個時候,論莽熱與李光顏的決鬥已經進行了近百回合。二將都是興頭大起,身上大汗淋漓精神抖擻。兩柄大刀就如同出水雲龍,在半空中翻滾劈砍,各不相讓。但二人的身上也都還是毫髮無傷——這要是傷了。也就意味著一切結束了!
正在此時,西北方向再次傳來滾滾的馬蹄驟響,聲勢震天。
李光顏神色一凜:敵軍又有援軍到來!
論莽熱則是志得意滿頓時氣力倍增,哈哈大笑道:「南蠻子,受死吧!」
呼啦一聲暴響,論莽熱的大刀揮砍而下,再添幾分力道。李光顏奮力擋住。無奈廝鬥太久馬匹已受不住力道,居然腿一軟就朝後蹭蹭的退去,失去了重心險些翻倒在地。
李光顏大驚,也幸得他反應機敏,架開刀勢後飛快的一個後縱身落到地上。那匹馬彷彿也已經不堪重負。後腿一軟居然朝後倒去,倒在地上痛苦的嘶鳴起來。
「不爭氣地畜牲!」李光顏咬牙怒罵,再次支起大刀迎上了論莽熱的第二次攻擊。這一次他沒了馬匹支撐,才感覺到這一擊是多麼的勢大力沉——若非這黃土地異常結實,他擔心自己的雙腳甚至都有可能陷入了泥土之中!
這兩次防守下來。李光顏感覺雙臂有些發麻了,心中不由得暗道:這廝刀法倒是一般,只是力道實在太過霸道。若不取巧。實能取勝!
就在此時,論莽熱駕起大馬橫衝而來。他想藉著馬的衝擊力,將李光顏一刀劈翻!
李光顏神色一凜,急步一個錯身閃開。論莽熱的大刀擦著他的耳邊劃過,呼呼地刀聲彷彿侵入了腦海。
雖然避過了這一擊,可是李光顏已經頗有幾分狼狽,心中也越發的惱怒了。
論莽熱衝擊一輪過去,飛快的調轉馬頭再次衝殺了過來。李光顏也是藝高人膽大。顧不得躲閃,迅速的一矮身掠到了論莽熱大刀的另一側,挺刀砍向了他地馬腿。
論莽熱身裁高大,刀也又長又重,一時反應不及居然被李光顏的大刀齊齊削去了兩條馬腿。他大聲慘叫。凌空翻倒在地打了幾個滾。不過,此人雖然身形笨拙。身手卻是一點不慢。他落地時就地一個野驢打滾卸去了力道,迅速的站了起來。舉起大刀又朝李光顏砍來。
旁邊的將卒心中都道:果然是旗鼓相當!
兩名主將都失了戰馬,兩方人馬都心中驚詫。正當二人再度步戰廝殺到一起的時候,當中一道紅光暴閃,一柄銀槍從天而降就朝論莽熱刺來。論莽熱反應極快地橫起大刀一擋,那柄鋼槍的槍頭居然就刺在了他的刀面上,呲地一聲劃響尖銳刺耳。論莽熱心中一驚:這力道雖然不大,可是技巧卻是十足!
李光顏趁勢一刀沉沉砍下,論莽熱毫不退縮奮力一抗,硬碰硬的卸去了刀勢。兩柄大刀再度分開,二將也各自後跳了幾步。
「李將軍快尋戰馬,讓末將來會一會他!」那閃紅光,赫然竟是小將薛平!只見他再度拍馬而回,身前翻飛著朵朵雪色梨花將論莽熱全身上下都籠罩了進來。
「好槍法!」李光顏情不自禁的大聲讚歎。他遠遠沒有想到,一向謙謙君子形象的薛平,居然還有這一身好武藝。
城頭之上的李世民露出了一抹笑意:好戲,開場了。我就是要看看,這薛平的本事究竟到了一個什麼程度。
論莽熱被偷襲了一場,心中也著實惱怒。看一下眼前,居然是一個單薄的小白臉,不由得心中怒氣更盛。他雷聲巨吼的快步迎著薛平就衝了過來。那柄大刀從天而降劃出巨大地風響,凌空照著馬頭就劈砍了下來。
李光顏心中一驚:這廝真是怪物!面對馬匹的衝擊力毫不退縮,居然還想將薛平連人帶馬一刀斬成兩片!
他想法剛過,陣中的薛平已經作出了反應。
只見他一夾馬腹急抖韁繩,跨下寶馬也是深通人意一個靈巧的側跳,居然跑出一個弧形完全避開了論莽熱的刀勢!
論莽熱勢無匹敵地一刀砍下來,居然撲了個空。而且就在此時,薛平斜刺裡一槍宛如閃電的遞進來,直取他地脖頸之間!
眼看就要得手,論莽熱重心向前刀也無法回收,已經避無可避。兩柄長槍突然將薛平的攻勢架住。薛平的槍頭,在離論莽熱的身體不到一尺的地方,生生停住。
李光顏心中大叫遺憾。薛平自然也是有些惱怒。抬眼一看,原來是論莽熱的兩名中軍護衛高手,急忙來救駕了。論莽熱吃了這麼一個大虧險些喪命,不由得怒從心中起。薛平飛快的瞟了他一眼,急速抽槍回來,在那兩個中軍護衛做出反應以前,自己的槍頭已經在他們的喉間各自留下了一個血窟。
大聲的慘叫和漫天的血霧沖天而起。從論莽熱舉刀迎上、到這兩名護衛倒下,其實也就只是白駒過隙的一瞬間的事情。論莽熱不由得心頭一驚:這白面小子,有些本事!
李光顏已經再次騎上了戰馬。可是兩撥人馬衝殺起來,他已經被迫離開了論莽熱與薛平戰鬥的***。四下放眼一看,不遠處論莽熱再次騎上了一匹馬,怒聲咆哮的朝身形單薄的薛平衝殺而來。李光顏想過去幫忙,可他周圍的吐蕃兵馬已經堆積了厚厚一層將自己死死的隔在了圈外。
薛平連著兩次攻擊都佔了便宜,心中信心已是大增。這時候倒是絲毫不害怕,挺著鐵槍就迎了上去。交馬一回合,並沒有發出那種震耳欲聾的大響動或是碰出火星來。薛平靈巧的躲過了論莽熱勢大力沉的刀勢,然後只是趁隙刺出一槍,卻又被論莽熱擋了回來。
城頭上的李世民輕輕的吁了一口氣:就是這樣。四兩撥千金,沒必要跟他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