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上前幾步,低聲說道:「陛下……你就不擔心朱來會逃走,或是繼續行刺於你麼?」
「他不會的。」李世民肯定的說道,「朕看得出來,他其實是個忠直之人。只不過他忠於的,是李懷光。朕剛才的話,他想必也能聽明白了。朕不想殺李懷光,他也不想事洩之後讓李懷光死於非命。所以,我們的目的是統一的。這個時候,他會老實聽話的。」
李晟沉默了一陣,說道:「微臣……還是不願意相信李懷光會謀叛。陛下與他,有著過命的交情。他是擁護陛下登基的大功之人,他為什麼要……」
「良器。這世間最搞不懂的,就是人心。而且人心,又是最善變的。」李世民的聲音有些低沉,說道,「當年侯君集跟隨了太宗皇帝三十多年,最後還不是因謀反而被送上了絞刑台?你能理解侯君集的心理麼?你又能理解當時太宗皇帝的心情麼?一切,都是時局使然。在時局的趨使之下,我們往往都會做一些自己並不願意做的事情。這就是宿命。」
李晟歎了一口氣,說道:「也許朱來說得有道理。當年,是陛下將李懷光勸回來的。你們之間,肯定說了許多不能公之於眾的話。現今陛下當了皇帝,李懷光有這些顧慮,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他提心陛下不再信任他,也是有理由的。而且……現在在兵部,微臣是尚書,當年位高我一等的李懷光只是個侍郎。儘管有個二品武官虛職,可是實權的旁落,卻是讓他有些心有不甘。陛下之前又說過,要裁軍改組兵制,現在正在治吏削官,不久以後還有可能廢除節度使……這一切的一切。都與他李懷光息息相關。他就會以為,皇帝陛下是有意在針對他李懷光。這個時候的他坐立不安最終走上反叛之路,也就可以理解了。」
李世民眉頭深鎖表情嚴峻,徐徐的說道:「是朕的錯。從入主東宮到登基稱帝,朕一直都十分的忙碌。很少跟舊臣和舊將們親近了。李懷光感覺被疏遠了,也是情理之中地事情。各項制度改革,要觸動到許多人的利益。這個倒是朕預料之中的事情。只不過朕沒有想到,性格火烈的李懷光,竟會走上這樣一條逆反的不歸之路……哎!朕,其實也不怨他。他有他的理由和初衷。李懷光,就是這樣一個性情中人。」
李晟也歎起了氣。說道:「陛下……話雖如此。可是李懷光聯合皇戚密謀反叛還派人弒君,已是犯了不赦之罪。為今之計,最重要的是盡早平息這場叛亂,將災禍地損失降低到最低。到時候,李懷光所犯的錯也就會小一點。陛下要想從輕發落於他……也才能有服眾的理由啊!」
李世民搖了搖頭。說道:「實話實說,李懷光等人要跟朕鬥,還差了那麼一點。他們的這一點點陰謀和企圖。還對朕構不成什麼大的威脅。文學網朕下午就已經寫下密旨發出去了。用不了幾天,東都那邊地反叛勢力就會被連根拔起。而皇城這裡……朕,想先見一見李懷光。」
李晟愕然道:「陛下,早就洞悉了他們的陰謀做出了安排?」
李世民說道:「你以為朕真的是洞悉天機料事如神麼?其實,張比我們想像的要精明得多,他早就看穿了朱來的來歷。在進宮面聖地時候,他已經在奏折中夾了一份密信,說出了他的懷疑。要不然。朕也不可能這麼早就看穿了朱來的身份。其實,路嗣恭地確是派人來給張送信了。因為路嗣恭與張,是舊交好友,相互之間很信任。只不過,他是派出了三路使者。其中一人背上刺字。另一人手執密奏。最後路嗣恭仍然不放心,派出了自己的兒子扮成商人捎來了口信。前面兩人。都被韓全義和李懷光截殺了。而他兒子,成功的告信給了張。正當張準備進宮向朕匯報的時候,又來了一個自稱是路嗣恭派出的使者的人。這個人就是假冒的已被殺死的董雙,李懷光派出地朱來。張派路嗣恭的兒子暗中辨認發現有詐,這才向朕上了密報。路嗣恭的謹慎和張的細心,無疑是挽救了朕的性命,也給朝廷挽救了巨大地損失啊!」
李晟長吁了一口氣,說道:「原來如此……幸好,幸好。怪不得剛才陛下能夠那麼準確的對朱來使詐套他地話。原來是早已知悉。」
李世民苦笑一聲,說道:「其實朱來交不交待,都不重要了。朕只是不願意相信,李懷光真的會反朕。當這一切被朱來親口證實以後,朕真的是很傷心,很失望。其實第一眼看到朱來背上的字的時候,朕就認出了,那是出自李懷光之手。那麼重要的事情,他自然不會讓他人代筆,讓更多的人知道內幕。當時,李懷光肯定也是無法確認路嗣恭究竟派出了多少人出來報信。於是只好將計就計,派人假扮董雙,用出賣同夥的苦肉計混到朕的身邊,伺機謀害朕。在他看來,隋王李迅和荊王李選既然已經暴露,還不如就利用這一局面,打消朕對這個假董雙的戒心。李懷光,原來也是這麼聰明的啊……朕真是,哭笑不得!」
「哎!」李晟也是無奈的長歎,說道,「想當初,我們在西線的時候一起出生入死。李懷光為了救助遠在西川的陛下,不惜親率大軍涉雪地徒步急行軍十三天,險些活活凍死。要不是有他從旁相助,我和渾哪裡會那麼輕鬆的制鉗住河隴一帶,為陛下減壓?想來,真是世事無常,令人唏噓啊!」
李世民也是心中幽悶,連連長歎。過了半晌,他說道:「朱來失手的事情,一定要嚴守機密不可外傳。這樣李懷光就不會知道朕已經識破了他的計謀。明天,朕要在凌煙閣,見一見他。良器,你陪著一起來吧。」
「微臣遵旨……」李晟拜了一拜,弓著身子。緩緩的退了出去。
李世民看著跳躍的燭光,喃喃自語道:又是一個侯君集麼?……
第二天,李世民以生病臥床為由,沒有上朝。朝臣們議論紛紛,不知道皇帝生了什麼病,或是遇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西朝堂裡,一群武將們也在低聲的議論。李晟一直留意著李懷光。發現他的表情時時變幻,看來心情頗為複雜。李晟心中暗道:李懷光,如果朱來當真刺殺皇帝成功了,你就真地能夠舒心麼?你好糊塗啊……
到了已牌三刻,李晟從弘文館回到了尚書省兵部。還未到下職時間。李懷光和渾都在。李晟故作輕鬆的上前,對李懷光說道:「懷光兄,今日難得不用上朝如此清閒,我們不妨在太極宮裡略作遊歷如何?」
李懷光眼睛滴溜溜一轉,歡喜的應道:「如此甚好。我也正好想在太極宮裡走走看看了。渾。你也一起來吧?」
渾笑了一笑,說道:「快到午時,我要回家陪妻兒用餐。不能陪你們這兩個沒帶家室的男人一起鬼混。你們尋樂子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李晟和李懷光哈哈大笑了一陣,就出了尚書省逛起了太極宮。
一邊逛玩,李懷光一邊試探的問:「良器,你說這皇帝……從來不缺早朝的。今日卻是為何?」
「陛下的事情,我們哪裡弄得清楚。興許是累了吧。」李晟輕描淡寫隨意地說道。心中卻是暗道:莫非你還懷疑,皇帝是被刺客刺殺了麼?
二人且聊且走,李晟自然是有目的性的帶著李懷光朝凌煙閣而去。到了凌煙閣前。李懷光愕然的發現皇帝的車駕就擺在這裡。而且,那十幾個鐵衛他都認識,都是以前漢王府地鐵血衛士。率領那些衛士們的人,就是那個鼎鼎有名的鐵面將軍——獨孤凡。
李懷光心中暗自驚愕,對李晟說道:「皇帝陛下。居然在這裡!」
李晟便道:「既然如此,我等就上前參拜吧。」
二人走到凌煙閣前。發現閣門開著。正要下拜,獨孤凡上前來說道:「陛下旨意。二位將軍都請入內,不必參拜了。」
李懷光頓時惶然一驚,驚愕的看向李晟。李晟卻是平靜如常,說道:「既然陛下有召,那我們就進去吧。或許陛下正在參拜開國名仕們,興致正濃呢。」
李懷光忐忑不安的隨李晟一起進了凌煙閣。
皇帝,就站在一副畫像前入神地看著,都沒有注意到他們二人進了閣內。
李懷光和李晟走到皇帝身邊,一起下拜問安。
李世民沒有回聲,靜了半晌,說道:「李懷光,李晟,你們來了。朕,等你們很久了。」
李懷光週身一顫,心就砰砰的跳了起來。
皇帝仍然沒有轉過背來,怔怔的看著畫像,說道:「你們二人認得,這是誰地畫像麼?」
二人細下看了一眼,發現這副畫居然被塗黑了一半。歷經的年代又久遠,一時難以辨認。
李世民輕聲的說道:「你們都還沒進過凌煙閣吧?這副畫上的人,其實就是侯君集。當年侯君集追隨太子承乾謀反後,被賜了死罪。太宗皇帝傷心之下,決定從此不再上凌煙閣,並派人要將他的畫像塗黑。可是塗到一半的時候,太宗皇帝又親自製止了。」
李晟靜靜的站在一旁,看到李懷光的額角已有冷汗流下。
皇帝終於轉過了身來,表情很是凝重,也有幾分傷心。李懷光迎頭遇上了皇帝那種傷感而又凌厲地眼神,一時心慌,居然低下了頭來。
「朕理解太宗皇帝當時的那種心情。」李世民的聲音很輕,在靜謐而空闊的凌煙閣裡,卻是聽得很清楚,「人心都是肉長的。侯君集跟隨太宗皇帝三十多年。為了開創大唐盛世,他身先士卒地浴血拚殺,立下了赫赫戰功。在追隨太宗皇帝征戰天下和治理天下時,侯君集一直都是太宗皇帝最信任和最器重的大臣之一。可是最終,侯君集卻仍是無可救藥地走上反叛之路。要親手處決自己最信任的大臣、最得力的將軍、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太宗皇帝的傷心和失望,可想而知。當他決定塗掉侯君集的畫像的時候,卻又忍不住制止了。就是揮不去心中對他的感慨和懷念,同時還有失去這樣一條臂膀後的傷感和失落。」
李懷光心中惶然,他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事情可能敗露了。生情粗悍的他這時急道:「陛下召我等入內,就是想說這些嗎?」「李懷光……」李世民揚起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朕,想讓你見一個人。」說罷,拍了一下手。
朱來被兩名鐵衛押著,從一旁走了出來。李懷光卜一眼見他,頓時一下矢口驚叫起來:「朱來,你!……」
李晟搖頭歎道:「你真的認識他……看來,一切都是真的!」
李懷光聽到李晟這樣說話,頓時如遭雷擊,臉色也變得青灰。嘴唇顫抖的說道:「你、你們,都知道了?」
李世民繼續苦笑:「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還有一些不該知道的,朕也猜到了。」
李懷光駭然的瞪大了眼睛,看看朱來,看看李晟,最後看了一眼皇帝,慨然長歎了一聲,說道:「沒什麼可說的了。陛下,給個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