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冰封之下無法逾越的賀蘭山。
陰風怒號,千里雪飄。地上的積雪已足有一尺厚,一腳踏上去,幾乎就能淹到膝蓋。
李懷光臉色陰沉,身披甲冑厚袍,在帥帳裡焦燥的來回走動。石演芬和其他十餘名將軍,齊齊將眼神定格在他身上,視線跟著他一起晃動。
「他娘的,不等了——發兵!」李懷光突然粗聲暴喝起來,一馬鞭甩到了身前的矮几上,「這賊老天,搞什麼玩藝!一場大雪下了足足十天,這還沒完了!」
石演芬連忙上前道:「父帥,大雪封山,賀蘭山闕無法行軍。我朔方軍的補給,更是一個大問題。這時候倉促起兵,恐怕……於軍不利呀!」
「住口!你這個黃口小兒,懂得什麼!」李懷光大聲喝罵起來,「這一次,幾乎是我大唐數十年來最大規模的一場戰役,整個西線全部打響。我們朔方軍已經龜縮得太久了,再等下去,天下人都要笑話我們是孬種!——大雪封山咋滴,全部棄馬,步行行軍!每人帶足十天乾糧,務必在五天之內殺到會州城下!」
眾將一陣愕然:步行行軍,五天殺到會州……三百多里呀,而且是步兵!這可能麼?!
「怎麼,都成孬種了麼?」李懷光看著身邊眾將,大聲喝斥道,「你們想想,漢王現在正在西川,和三十萬吐蕃人拚命。我們這樣急行軍一場,又不會死人,你們就怕了?!別忘了,我們是大唐的精銳邊軍,守衛朔方十年未嘗一敗的王牌鐵軍!」
「是!」石演芬等眾將,齊聲應諾,大聲吼了起來。
「出發!!」李懷光大聲一吼。率先跑出了帥帳。
一望無垠的大雪地裡,兩萬唐軍舉著赤紅的唐字旗號,一走一歪的開出了軍營。
與此同時,涇原節度的李晟,卻已經開戰了。天公作美,原州這裡並沒有下大雪,只是出奇的寒冷。涇原軍兵發僅一日。就突擊到了並不太遠地原州城前。這裡,就是涇原節度的死敵、吐蕃人佔據的大唐原州。
李晟微瞇著眼睛,看著原州城頭上林立的弓箭手,對身邊李說道:「兒,看來吐蕃人早有準備了。我們的奇襲。沒有多大效果。」
李還略帶一點稚氣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自信滿滿的微笑,說道:「父帥,就算未能奇襲,也可以強攻得下。末將願意衝陣。奪下原州城頭,當成送給父帥大壽地賀禮!」
「呵呵,我兒有這樣的心意。為父就已經很高興了。」李晟撫髯大笑,說道,「可是這一戰,實在是事關重大。勝敗倒是其次,我們一定要打出威風打出成效來,為西川漢王減輕壓力。所以,這一戰,還是為父先上。你押住後軍陣角。在後觀戰。」說罷,他又朝後面招了一下手,一員小將騎著馬跑上前來,拱手一拜:「父帥!」
「嗯,慈兒。」李晟說道。「這是你第一次上陣吧?好好呆在你師兄身邊,看為師用兵。」
「是!」房慈拱手抱拳大聲應合。房慈長高了許多。身披盔甲腰懸長劍,頗有了幾分將門虎子的味道。他的臉上,帶著一股與年齡不合的沉穩與大氣。這一兩年來,他跟在李晟身邊學習武藝韜略,與李日日相處,幾乎就要成了親兄弟一般。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李晟在他心目中,就如同遙不可及地天神與和藹可親的父親。於是他也像李一樣,尊稱李晟為父帥。
兩員小將並馬湊到了一起,各自有些興奮的看著正在提馬緩緩前行的李晟。
李晟右臂上揚槍指蒼穹,大聲喝道:「兄弟們,殺啊!」
一陣雷鳴般的巨吼沖天而起,唐軍如同出匣猛虎,朝前原州城門衝殺而去。
這個時候,渭州城外三十里處,渾則是在破口大罵:「狗日地吐蕃蠻子,居然將渭水用樹桿石頭擋住!」他忿然的站在船頭跳腳罵了一陣,然後下令道:「全軍下船,向渭州突擊。吐蕃蠻子這麼害怕要堵河了,肯定是兵力不濟。我們趁時機,搶攻渭州!」
「吼!——」二萬餘名鳳翔大軍,發出一陣巨吼,都利索的跳下船來。瞬間集結之後,渾翻身上馬,拔出大刀來朝前揮指——「突擊!」
萬馬奔騰,將士雷吼。鳳翔府地騎兵配備可謂上佳。要不是因為嚴寒之下馬匹容易痛傷了腿腳、傷了肺,騎兵出擊困難,渾也不會想到要朔流而上,走渭水來攻擊渭州。現如今離渭州已不足三十里,渾就果斷下令大軍突擊了。
朔方、涇原、鳳翔,大唐西線最重要的三個軍事番鎮,全部發兵,劍指隴右、河西。一場數十年來最大規模的戰役,正式打響。大唐西方千里疆域線上,一陣狼煙四起喊殺彌天。大唐天下的每一個地方,每個人都幾乎在觀望著這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事。
這個時候,維州反而出奇的寧靜。自從上一次的攻城戰之後,吐蕃人撤兵三十里,依傍大金川結下了數十里長的大營寨。除了每天派一些斥侯來玄門關前刺探一下消息,幾乎沒有什麼大地行動。
劍川軍和吐蕃軍,就如同兩隻凶狠廝鬥後的野獸,各自蹲到了一角。一邊舔試著傷口,一邊虎視眈眈的密切注意著對方的動向。
維州州府衙門裡,李世民拿著一封信,正頗有些為難的皺起了眉頭。他差人將正在城中安撫傷員地武元衡請了過來。
「伯蒼,你來得正好。快來看看。」李世民將信遞給了武元衡。
武元衡接過信來展下一看,也頗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殿下,這……可如何是好?」
「是啊!」李世民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嚴震地愛將馬勳,帶著二萬山南西道的兵馬來給我們助戰。不僅僅是難得的盟軍,更是我們的朋友和恩人。他寫來這封信。請求調到維州前線來。我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真是為難。」
武元衡略略思索了一下,微微一笑,說道:「殿下,其實……你應該可以想得透,馬勳為什麼這樣做。」
李世民自己也苦笑了一聲:「自然想到了一些。馬勳那樣的一方大將,去了雅州。卻要屈居於墨衣這樣一個女流之下。馬勳可不是我們的熟人,對墨衣和東女國不甚瞭解。以一般大唐男子地性格來講,無論如何是會有些彆扭的。之前我曾料想,既然雅州那邊是以東女國的人為主力在鎮守,好歹給墨衣一個空頭虛銜好讓東女國的人安心。到時候再讓馬勳去主理軍務。現在看來,墨衣卻是要假戲真做了。我聽送信來的小卒說,她每天身披大紅戰甲戰袍,戴著一個恐怖猙獰的魔怪面具,號稱什麼烈火將軍。在軍隊裡指揮訓練和佈防。東女國的男人幾乎全部充了軍,雅州那邊地兵馬,總數已經多達六萬餘人。全由墨衣統領。馬勳帶來的兩萬人,也必須要統一聽從調譴。這還真是出乎我的預料之外。我沒有想到,墨衣居然真的想自己一肩將雅州那邊扛起來。馬勳去了肯定會感覺憋屈,而且感覺自己被架空了。這才措辭委婉的來給我寫信,請求調到維州來。」
武元衡微微一笑:「看來,殿下已經洞悉其中地緣由了,臣下也是這樣來猜想的。不過,依臣下看來。獨孤王妃巾幗不讓鬚眉,還真的有這個能力將雅州扛下來。只不過……馬勳那邊,的確是要謹慎處理。畢竟他們不是我們自己人。人家仗義而來,可不能讓他們受了委屈。」
李世民連連搖頭苦知:「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難辦哪!撤換墨衣嗎?東女國的人肯定會有些不痛快;真將馬勳調到這裡來?那沒多大矛盾地,也會讓人感覺馬勳跟墨衣鬧不和出走了。不予理會。顯然又是最不禮貌最不合理的。雅州是西川的另一個門戶和咽喉。如果那裡將帥不和,整個蜀地就都岌岌可危了。所以。這件事情我還真是感覺挺棘手。」
武元衡思索了一陣,突然呵呵地笑了起來。李世民疑惑道:「你笑什麼?」
「我在笑,殿下從來識人如炬,卻對自己所愛不甚瞭解。」
李世民愕然一驚:「這話怎講?」
武元衡笑道:「在殿下的眼裡,獨孤王妃終究只是你的女人,你就從來沒有把她也當成是人才來看待。其實,獨孤王妃武藝超群、機智過人,遠勝一般的男兒。更何況,他從小在女人為尊的東女國長大,又是一國之女王,從來不缺乏一個領導者應有的眼光、謀略和心術。請恕臣下直言:昔日漢王與王妃相識之初,還不是險些被她算計了嗎?孤獨王妃都有膽略和智慧與漢王周旋,又怎麼可能治理不好軍隊、抵禦不了心懷鬼胎一盤散沙樣的蠻兵聯軍,又怎麼可能對付不了一個馬勳呢?」
李世民連連眨起眼睛:「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那麼一回事……雖然我知道,墨衣是個不輸男兒的巾幗英雄,但在我地心裡,畢竟只是我的王妃。她的一些特質,我倒是忽略了。伯蒼,你的意思是說……馬勳的事情,墨衣那邊能自己處理得好?」
「殿下對自己地王妃,就那麼沒有信心嗎?」武元衡呵呵的笑了起來,「雖然我一直堅持女流不得干政,但我卻是從來不敢小看女人地。尤其是現在非常時期,獨孤王妃這樣的非常身份,一定要充份的利用起來。別的不說,殿下任命她為雅州兵馬使,瞬間就讓雅州軍鎮多了二三萬兵馬!這難道不是意外的收穫嗎?而且……呵呵,並非是臣下自誇。馬勳雖然也是個有勇有謀的興元府名將,但說到玩心眼,還不是獨孤王妃……和我那個妹子的對手。相信她們,自有辦法讓馬勳服服帖帖的呆在雅州。」
「這……」李世民有些哭笑不得起來,「伯蒼,我可是頭一次聽你誇起女人來。可是,我們總不能無動於衷,全讓他們自己解決吧?畢竟,我們的態度,很關鍵。」
「那是自然。」武元衡微笑道,「馬勳那邊,可以這樣給他回信。就說,眼下維州戰事緊張物資吃緊,暫時無法安排出馬勳大軍的駐地和糧草供給。請他稍安勿躁多等幾日,會有將他徵調到維州參加決戰大反擊的時候。」
「決戰大反擊?」李世民聽武元衡特意強調了這幾個字,也跟著重複了一遍,然後呵呵的笑了起來,「不錯的主意。這樣一來,馬勳就感覺自己當真是十分的重要了。他會發現,他那支人馬,原來是留有大用的。」
「殿下說得對。我們就是要讓馬勳感覺自己很重要。」武元衡說道,「至於這個決戰大反擊會不會有;就算是有,又在什麼時候,可就連我們自己也說不准了。可他馬勳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們是想先將他穩住。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給獨孤王妃爭取時間。相信只要那邊一打響,身為軍人的馬勳,會對獨孤王妃及其統率下的東女國軍隊,刮目相看。到時候,一切矛盾自然而然的迎刃而解。同時,殿下還是有必要給獨孤王妃寫上一封親筆信的。不妨隱約提及一下馬勳的情緒問題,讓她做到心裡有數。」
李世民仍然在連連搖頭的苦笑,最後哭笑不得的說道:「這麼說,我也只能依了你這個餿主意了?」
武元衡呵呵的笑了起來:「主意雖然是餿了一點,卻未必會沒有效果。不管怎麼樣,好歹能將馬勳暫時安撫下來,不是麼?至於最終的效果如何,我們一起拭目以待,看烈火將軍的好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