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五章盧照廷
李潛指著驛館的院牆對范全道:「之前你我隔著這堵院牆說話時,我就對你說過你所露出的破綻。其中之一便是你和你手下的那些人連紮營都沒個章法,根本不是當兵的出身。我從軍多年,是否當兵出身一眼便能看的出。你第一次招供時說他們是邊軍出身,這本身就是個破綻。剛才你第二此招供,結果卻除了將主使人從博陵崔敦義換成了清河崔伯元之外,其他的一點都沒改變,這不是破綻是什麼?」
范全急忙改口道:「是小人一時糊塗,將這茬忘了。小人坦白,小人坦白。」
李潛心中暗暗冷笑,道:「原來是你一時糊塗忘記了。好吧,看在你態度誠懇的份上,我就再給你一個機會。說吧。」
范全沉默了片刻,道:「其實,小人與那些人也不是很熟。小人本是洛陽一破落戶,不久前崔伯元找到小人,讓小人與那些人一道去找張良臣。小人私下裡曾與那些人聊過,他們其實也不是當兵的出身,而是崔伯元訓練出來的護衛。崔伯元讓小人與他們在一起本身就是想讓那些人監視小人。小人這次說的全是實話,求郎中開恩,饒小人一條狗命。小人來世一定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李潛道:「洛陽的破落戶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崔伯元為何不找別人偏偏找上你?」
范全道:「以前小人在洛陽混的時候跟崔伯元有過交往,為了解決了幾件小麻煩。小人當時想靠著清河崔家這棵大樹乘涼,便向崔伯元求了幾次。可他就是不答應。後來,應該是七月初吧,崔伯元忽然派人找上小人,讓小人假扮旅率跟隨您到信都一趟。他還說這次是對小人的考驗。若是小人這次做的漂亮,以後便是他崔家的管事了。小人一時貪圖富貴便鬼迷心竅答應了。小人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至於他為何找上小人,小人的確不知。」
李潛聽了忽然笑了,「范全,你知道為了圓一個謊話得需要多少謊話嗎?可不管你編造多少謊話,最終的結果還是謊話會被戳穿。」
范全大驚失色,「郎中,小人這次說的可都是實話啊,絕對沒有半句謊言,小人……」
這時莊小虎快步過來,在李潛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李潛點點頭,吩咐道:「三哥,四哥,繼續用刑。」
「姓李的」范全突然一聲厲喝,瞬間象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再是剛才那個低三下四一心求活的孬種,反而像是個視死如歸的豪傑一般,「老子豁出去了,你到底抓住了老子什麼把柄,為什麼老子說什麼你都認為是假的?你拿出理由來,如果你能把老子說的心服口服,老子就告訴你實話,如果你不能讓老子心服口服,老子就是死也不會說一個字」
「啪,啪,啪」李潛輕輕鼓掌。鼓完掌李潛卻沒有理會范全,而是轉身走到胡床邊坐下,開始烹茶。他一邊烹茶一邊道:「剛才這番話才有豪門公子的派頭,低三下四裝孫子你不覺得委屈嗎?」
范全吃驚地望著李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發問。
李潛繼續道:「我很佩服你的機智。匆忙之間竟然能一連編出好幾個謊話,而且都還有那麼幾分合理性,你可真是奇才。不讓你當間諜都屈了你的才。」
「那有什麼用?」范全歎息道:「你還是沒有相信。」
李潛將茶粉撒入釜中,道:「我沒相信是因為你所表現出來的身份與外面那些人的反應不符。」
范全一愣,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馬三奎和謝志成卻一頭霧水。謝志成道:「郎中,外面的人又什麼反應?為什麼與這廝的身份不符?」
李潛解釋道:「剛才我讓小虎去悄悄看了一下外面的人,發現他們正在列隊,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按照范全,我知道你不叫這個名字,姑且這樣稱呼你吧。按照你的說法,如果你只是個洛陽的破落戶,與你所說的崔家沒什麼太大的糾葛,外面那些人裡肯定還有崔家的管事,他們也不會在乎你的死活,會立刻進攻。而他們沒有進攻。說明他們怕進攻驛館我會一怒之下殺掉你。更說明你的身份不會低,若你出了意外,他們都要跟著倒霉,所以他們才不敢貿然進攻。我說的對不對?」
范全點點頭,「你說的不錯。」
「那你服不服?」
范全道:「我服了。」
李潛微微一笑,「既然你服了為何不將實情告訴我。茶已烹好了,你為何不讓外面那個管事的一塊進來喝一杯?他在你家族的地位應該不比你低吧?」
范全更是吃驚,「你怎麼知道?」
李潛一邊將釜中的茶湯分到杯子裡一邊道:「如果外面是地位比你低的人在管事,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看著你落到我手裡受盡酷刑。因為他回去沒法向你們家族的家長交代。只有地位與你想當,甚至比你地位更高的人在管事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杯砸碎了四根手指而無動於衷。」
「佩服,佩服。」這時突然從院牆外傳來一個聲音,「李郎中果然智計過人,三言兩語便開始挑撥我與二兄之間的關係,而且還挑撥的這麼巧妙,這麼渾然天成。我想,此刻二兄心裡一定恨死我了。」
李潛聽到這聲音並未覺得意外,而是朗聲道:「既然閣下已經出聲了。可否進來一見,順便品茗聊天?」
「郎中不怕我趁你開門的時候帶人殺進去?」
李潛微微一笑,道:「我的確很害怕,所以,我沒打算打開大門恭迎大駕。剛才閣下擲出的那兩支長槍力道十足,想來也是個練家子,區區院牆應該難不成閣下才是。」
「讓客人逾牆而入,難道郎中是如此待客的嗎?傳出去豈不有損郎中的名聲?」
李潛一笑,「名聲和性命哪個更重要我心裡非常清楚。而且,我可沒說閣下是我的客人。別忘了,我與閣下還處在劍拔弩張的狀態。」
「剛才李郎中孤身一人生擒了在下的二兄,可謂英雄虎膽。現在李郎中邀請在下進去,在下若拒絕,倒顯得在下沒膽子了。也罷,在下就壯著膽子走一趟。」
那人的話音剛落,李潛就聽到幾聲腳蹬牆面的聲音,而後一條身影從牆頭上冒出來,然後凌空翻了個身,穩穩落在地上。李潛定睛一看,發現來的這人一身小兵打扮,年紀約有二十五六歲,生的面色微黃,雙目細長,上唇留著短鬚,看上去並不怎麼起眼。唯有他望著李潛,細長的雙眼閃過一道精光時才讓人覺得此人不簡單。
李潛望著那人的同時,那人也在打量著李潛。二十出頭,面色白皙,劍眉飛揚,雙眸如星,舉止得體,氣度不凡,端的是一表人才,跟情報中所說的一般無二。且他的衣擺上還殘留著剛才一番衝殺濺上去的血跡,彷彿一朵朵盛開的紅梅花,更讓他平添了幾分魅力。
兩人互相打量了片刻,李潛吩咐道:「為貴客備座。三哥、四哥,勞煩你們作陪。」
驛丁驛卒們趕緊拿來胡床和几案,在李潛面前擺成兩列。李潛沖那男子伸手道:「請入座。」
那男子拱手道了聲謝,而後先扶著范全坐下,自己這才入座。馬三奎、謝志成也分別入座。李潛讓莊小虎為他們送去香茶。那人端起茶盞先仔細嗅了嗅茶香,而後看了看茶末的形狀,最後才抿了一小口,細細品了品,讚道:「茶香濃郁,茶末聚而不散,茶湯鹹淡適中,既有水的甘甜又有茶的醇厚,郎中烹茶的技藝果然精湛。」
李潛微微一笑而後品了品香茶,放下茶盞道:「多謝謬讚。還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那男子放下茶盞拱手道:「在下盧照廷,草字,念川。」說完他伸手指向范全又道:「這位是在下的從兄,盧照全,草字,省仁。」
盧照廷說的聲音並不大,所以除了在座的五人,距離他們比較遠的其他人均未聽清楚他所說的話。在坐的馬三奎、謝志成聽了盧照廷的話後,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心中忍不住暗忖,他們二人姓盧,難道是范陽盧家是人?
李潛心裡也暗暗吃驚,問道:「范陽盧?」
盧照廷輕輕點點頭,「讓郎中見笑了。我們兄弟正是出身范陽。」言語之間頗有些得意。
李潛心生不悅。原本他得知盧照廷兩人是范陽盧家的人時還有些頭疼。他知道自己要開錢莊肯定會得罪那些門閥,不過他以為按照那些門閥的一貫行事風格,只會有一個門閥出頭,其他門閥會持觀望態度。沒想到這次他回絕了崔敦義卻惹出來了盧家。這說明那些門閥已經達成了一致。不過李潛並非怕事之人。既然盧家已經攙和進來,那就要有吃虧的準備。更何況現在自己佔上風。
於是李潛笑了笑道:「原來是盧家的兩位公子,李某失敬。這些天來讓兩位公子屈尊在李某手下,李某萬分惶恐。」嘴裡說著惶恐,但李潛臉上一點惶恐的意思也沒有,反而露出一絲得意,那表情分明是在說,小樣,你們隱瞞身份藏在我身邊又能怎樣?我不是一樣能逼的你們現出原形?
盧照廷看懂了李潛的表情,淡淡一笑道:「郎中切莫誤會,我兄弟跟著郎中只是礙於家中長者的安排。其實在下對郎中非常欽佩。從未曾想過對郎中不利。」言下之意,我若想對你不利早就動手了,還要等到今天?
「那剛才的兩支長槍是怎麼回事?」李潛笑吟吟的道。
盧照廷倒也灑脫,一笑道:「剛才是情非得已。若不是郎中掠走了二兄,在下怎會冒犯郎中?」
「如此說來,一切都是李某的錯嘍?」李潛似笑非笑地望著盧照廷道。
盧照廷臉色有些尷尬,道:「立場不同而已。」
李潛冷冷一笑,「古人云,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你我立場不同,我看也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不過,不管怎麼說咱們也算相視一場,請閣下飲了這杯茶。然後咱們再楚河漢界兩軍對陣,看看究竟鹿死誰手。」說著,李潛舉起了茶盞。
盧照廷並沒有響應李潛,而是望著李潛道:「郎中真希望兵戎相見不死不休嗎?」
李潛搖頭,道:「非是李某願意與閣下兵戎相見不死不休,而是你們要置李某於死地。難道李某連反抗也不能只能束手待斃引頸就戮嗎?」
盧照廷道:「說到置於死地,郎中可知開了錢莊之後我等也會被郎中置於死地?難道郎中也不容我等反抗嗎?」
李潛詫異,道:「李某不明白為何閣下會這樣認為?錢莊本是方便天下商旅百姓的一件好事,怎麼到了閣下嘴裡卻成了置各繫於死地的凶器?莫非李某開了錢莊,你們就沒生意可做,沒錢可賺了嗎?不見得吧?」
「錢對商號而言就如同血對人一樣重要。」盧照廷幽幽地道:「沒有了血人活不下去,沒有錢,商號也經營不下去。郎中開了錢莊,將天下的錢財悉數掌握到自己手中,就好比把我們的血都抽走了,我等的商號還怎麼運轉?郎中此舉比是把我等的商號往死路上逼嗎?」
盧照廷竟然會用血液來比喻資金這讓李潛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只是後來盧照廷的理論卻讓李潛忍不住冷笑道:「閣下弄錯了兩件事。第一,李某開錢莊是為方便百姓。錢莊本身也是商號並非衙門,一切經營完全參照商號的方式運作,百姓存取全憑自願,錢莊絕不強制。也就是說即便錢莊開了以後,你們願意往裡面存就存,不願意完全可以不用理會錢莊一切照舊即可。所以,錢莊與你們的商號之間並沒有任何制約關係。」
李潛看到盧照廷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繼續道:「第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商號雖然把錢存在錢莊,但錢依然是商號的。只要有合適的手續,並遵從當初錢莊與商號的約定,商號隨時可以把錢取走。事實上這點才是最重要的。因為錢莊的作用便是滿足存戶的異地存取,從而達到方便存戶的目的。」
盧照廷不解,道:「方便存戶?如何方便?錢莊不是用來盈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