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看來,麥紫瀾心底還守著那份與她年齡相符的純真爛漫。這讓李潛心裡還有些欣慰。他暗暗安慰自己,麥紫瀾從小就出入皇宮,那種地方是最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地方,她耳濡目染,難免會不知不覺受到影響。加上她很小就沒了親人,流落於兵荒馬亂的江南,她想要活下去必然要遭受許多坎坷,這種情況下,她不仔細琢磨人性,不耍些手段,簡直是不可能。眼下,最重要的是讓麥紫瀾如何讓恢復本性。
想到這,李潛微笑著道:「紫瀾,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麥紫瀾嬌軀一震,頓時怔住。她望了望滿臉真誠的李潛,垂下頭,眼圈不知不覺紅了,美目之中淚光閃爍,似乎想到了什麼傷心事。
看到麥紫瀾泫然欲泣的樣子,李潛趕緊上前,攬著她瘦俏的小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以前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但我希望你忘記這些不愉快,每一天都開心。」
麥紫瀾輕輕靠在李潛並不十分寬厚卻很溫暖的肩膀上,在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的心彷彿一弘清泉般純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全都通通拋諸腦後。不用考慮可能會遇到的危險,不用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仔細觀察身邊的人,不用刻意去討好任何人,更不用想著為達到某種目的而該怎麼做。自從母親死後,她從來沒這麼輕鬆過。
母親撒手人寰時她還不到十歲。一個不到十歲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即便是在太平年代想要活下去也很不容易,更何況還是在戰亂中。為了活下來,她比別人付出了更多,心智也比同齡人更早的成熟起來。雖然她活下來了,而且活的比大多數人都要好,但她付出的代價卻也極大。
倒不是說她的義父梅宗穎對她不好,恰恰相反,梅宗穎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寵愛她。但她覺得無以為報,拚命想幫梅宗穎做事。這些年來,她為四海商號出謀劃策,讓四海商號在戰亂頻起的江南不僅沒受到損失,反而生意越做越大,整個商號,人人都佩服她,人人都誇讚她。可又有誰知道為此她付出了多少心血?每天都通宵達旦夜不能寐,看著那些枯燥的數字,時刻琢磨對手的弱點,考慮對策,甚至還要提前想到可能隨時出現的變數並做出應對。這幾乎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梅宗穎疼惜她,不讓她這樣操勞,但她卻堅持不肯。因為她要報恩。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是父親母親教導她的,她時刻牢記在心,一刻不敢忘懷。
麥紫瀾在李潛的肩膀上輕輕拱了拱腦袋,讓自己更舒服些。她從來沒想到,自己能對一個只見過兩次,剛才還在爭執不休的人如此信任,將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彷彿讓她回到了童年那無憂無慮的日子。所以,她捨不得放棄,貪婪的享受著心靈的寧靜,只希望這樣到地老天荒。
李潛一手輕攬著麥紫瀾的纖腰,一手輕撫著她的秀髮,鼻端全是她的清香。這一刻,他的心裡沒有任何情慾,因為在他心裡已將麥紫瀾當成可憐可愛的小妹妹來疼愛。
房間裡再次靜的落針可聞。
寂靜其實沒持續多久,李潛就聽到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李潛輕輕拍了拍麥紫瀾的小腦袋,道:「有人來了。」
麥紫瀾嗯了一聲鼻音,戀戀不捨地抬起頭。望到李潛的剎那間,她的俏臉立刻變的殷紅。剛才,她沉浸在心靈的寧靜中,完全沒有想過他們這個樣子讓人看到了會有什麼後果。現在想起來,剛才的一切不說被別人看到了會有什麼後果,日後兩人該如何自處?
李潛心裡沒她那麼多複雜心思,衝她笑了笑,抬手輕輕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正要說話,就聽到門口傳來侍女的聲音,「李潛,阿郎著奴家問你和麥家娘子談好了沒有?」
縱然柴紹賞識李潛,但現在他也只是個普通親兵,在府裡的侍女僕役面前毫無地位,所有人對他都直呼其名。不過,李潛對此也不在意。他趕忙應了一聲,道:「有勞姊姊。麥家娘子,這邊請。」
李潛說著,向麥紫瀾使了個眼色。麥紫瀾立刻會意,恢復了莊重典雅的神態,點點頭,道:「李公子先請。」
兩人開了房門,在侍女的帶領下回到客廳,拜見了柴紹和梅宗穎。柴紹見了他們,笑道:「怎麼談了這麼久?」
李潛心裡有鬼,忍不住臉上一熱,連忙躬身回道:「是在下嘴笨,沒能盡快向麥家娘子解釋透徹。」
梅宗穎見狀,連忙岔開話題,問麥紫瀾道:「你們可談出來結果?」
麥紫瀾點點頭,道:「回義父,有結果了。」
「那還不趕緊向國公稟報。」
麥紫瀾向柴紹福了福,道:「稟國公,我們商量的結果是購買原料、招募工匠和經營人選由我們四海商號負責,您指派賬房監督賬目,貨物銷售也得麻煩您。資金和分潤方面,我們出六成本錢,佔四成分潤,您出四成本錢佔五成分潤。李公子不用出錢,占一成分潤。」李潛聽出麥紫瀾所說的與先前商議的不一致,立刻明白她是在故意留下商談的餘地。
果然,柴紹聽了這個方案搖頭,道:「這不妥。既然是合作就要對等。李潛的一成干股刨出去,剩下的九成利潤兩家各佔一半。本錢夜兩家各出一半。工匠、賬房和經營人選都由你們負責,貨物銷路這個不成問題。」
麥紫瀾聽了,將目光轉向梅宗穎。梅宗穎起身道:「國公,這如何使得?這生意能否賺錢,全仰仗國公您。您理應佔五成分潤。」
柴紹還是拒絕,雙方各執一詞開始推讓起來。
對於他們的推讓,李潛身份低微沒有任何發言權。只能耐心等候。雙方推讓了許久,最終還是按照柴紹的方案執行。
定下來方案,柴紹與梅宗穎擊掌為約,十幾萬貫的生意就這麼敲定了。然而令李潛奇怪的是,雙方擊掌之後,就重新開始閒聊。根本不提將此次合作的條款立下字據簽字畫押。起初,李潛以為柴紹因為有官職在身,不方便出面簽押合約,會交給別人辦對此,誰知柴紹卻一直不安排此事,只是與梅宗穎閒聊,弄得李潛一頭霧水。
事後,李潛得空悄悄詢問了紫瀾才知道,像這種合作雙方只需口頭談妥,擊掌為約即可,無須任何簽押。李潛聽了暗暗吃驚。後世,法律極為完備的情況下,合同陷阱他的見多了,也聽說過許多毀約的事例。可現在,法律不健全不說,雙方這麼大的合作竟然連合同都不簽訂,簡直不可思議。
對於李潛的疑問,紫瀾的解釋是,生意往來中真正需要簽押合約的大都是市井小民。因為市井小民的社會地位低,名譽也不值錢。但柴紹這種高官顯貴和四海商號這種大商號不一樣,雙方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們的名譽就是他們家族賴以生存的根本,所以他們極為重視個人名譽,自然不會做出毀約的行徑來玷污家族的名譽。若其中一方真敢毀約,那麼他以後將無法在社會上立足。退一步講,即便哪一方怕事情繁忙忘記了合約,也只會回去自己記下以備提醒,而不會提出簽約。若雙方有人提出將合約寫在紙面上,將是對對方名譽的極大侮辱,那樣的話別說談合作了,肯定會被對方趕出門外。
李潛聽了麥紫瀾的解釋才恍然大悟,隨即卻不禁感歎。前世,他曾聽到過一個觀點,說之所以當時會社會風氣不佳,是因為法律過於細緻而個人的道德和信譽不值錢所致。試想,若有一個奸詐之徒鑽法律的空子,佔了便宜得不到懲戒,將會吸引更多的人都來鑽法律的空子。如此一來,誰還會守著道德準則吃虧?整個社會風氣能不每況愈下嗎?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當時的情況是,柴紹和梅宗穎閒聊了片刻,便到了吃飯的時間。柴紹立刻安排上酒宴,並讓李潛作陪。
柴紹貴為國公,按說當錦衣玉食,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不過,現在陛下初登大寶,天下尚未安定,陛下體恤民情,一再告誡百官要節儉,並以身作則,率先垂范。所以,柴紹也不會大肆鋪張。今天的酒宴上所用的酒是長豐酒,算不得非常名貴。菜式除了糕點、時鮮瓜果外,主菜一共六道,白沙龍、石首含肚、咄嗟膾、渾羊歿忽、葫蘆雞,這些都是高官府中常見的菜式,沒什麼特別。另外一道是鱸魚蓴羹。鱸魚是從江南運來的活魚,單是運送一隻鱸魚的成本就高達十數貫。如此高昂的價格肯定與節儉不沾邊,也與柴紹的一貫作風不符。不過,柴紹之所以如此破費安排這道菜,是因為梅宗穎是江南人,他用這道江南菜來招待梅宗穎完全是為了表達對梅宗穎的重視。
果然,酒過三巡後,鱸魚蓴羹上來,梅宗穎立刻大為激動,連連舉起酒樽向柴紹表示感激。李潛看在心裡,暗暗感歎。柴紹這招果然高妙,只通過一道菜,便巧妙表達了自己的心意,立刻拉進了雙方的關係。果然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啊!看來自己需要學習的還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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