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開城投降我軍進駐之後並非就萬事大吉了,其實後續的事情更加繁瑣也極為敏感,稍有不慎便會釀成慘劇。歷史上有許多降而復反的例子,最有名的當屬漢末張繡投降曹操一事。起因乃是曹操色心大發,霸佔了張繡的叔叔張濟孀居的妻子,以致張繡懷恨在心,聽從了賈詡的計謀再次反叛。曹操也為這次色心作祟惹出來的麻煩付出了慘重代價,不僅宛城得而復失,還陪上了兒子曹昂和侄子曹安民的性命(據記載,當初告訴曹操張繡的嬸嬸非常漂亮的便是這個曹安民,他死於此事可謂自作自受)。
柴紹當然知道這段典故,所以接收了朔方後嚴厲約束部下,對偽梁國的一眾官員也給予厚待以撫其心。梁洛仁感念柴紹之義也竭力配合。李潛身為唐軍一員,且又是促成梁洛仁投誠的中間人,自然少不了要在柴紹和梁洛仁之間來回奔走協調諸事,一時間忙的焦頭爛額不可開交。直到把原來偽梁國的士卒全部登記造冊,將該收編的收編該遣散的發給錢糧遣散後他才長舒一口氣。此時距離投誠之日已過去了五天。這時,梁師都地盤上的其他城的守將們見梁洛仁殺了梁師都向唐軍開城投降,且柴紹率兵進駐朔方後秋毫無犯,深得民心,知道大勢已去便紛紛開城投降。柴紹接到消息立刻分派人手前去接收。
等把梁師都的地盤全部接收完畢,柴紹趕緊著手起草表章,準備上奏李世民。雖然此前已發過多次戰報,告知李世民戰役的進程。不過大軍出征結束,得有一個最終的總結,對本次出征中的戰果和每人的功勳進行評價,朝廷最終的封賞大多都依照這本表章來制定。因為涉及到參戰諸將的切身利益,柴紹即便是主將也不能擅自決定,否則很容易讓諸將心生不滿。所以他按照慣例召集諸將共同議定。
召集諸將議事的地方是朔方府衙的正堂。柴紹坐在正中,其餘諸將按照左昭右穆之序分坐兩邊。薛萬均身為此征的副將自然坐在左邊首位。李潛坐在右邊第三個位置,他下面是牛弼對面是薛萬徹。
「此戰能夠大獲全勝,全仗陛下英明神武,諸君拚死效命。不過功勞再大也要公平分配,以激勵眾將士奮勇殺敵,否則日後誰還肯拚死效命?此番柴某召集諸君前來所為的便是議定諸君的功勞。」柴紹掃了一眼眾人,「諸君誰先說說何有意見?」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都不好意思開口。因為這次出征仗打的太少了,很多人根本沒有任何斬獲,這仗就結束了。
柴紹見眾人不說話,便道:「既然諸位都不說,那柴某就先說了。此戰大敗突厥人,兵不血刃收復朔方等七城。居首功者當屬李潛。你們認為呢?」
諸將中有不少都是柴紹的老部下,如柴勇、柴青、何七和牛弼,他們自然是向著李潛的,聽到柴紹如此說他們連連點頭表示同意柴紹的意見。薛萬均聽了沉默不語。薛萬徹則望了李潛一眼,輕蔑地冷哼了一聲向身旁的獨孤平低聲道:「沒想到咱們在沙場上拚死拚活立下的功勞還沒人家動動嘴皮子所獲的功勞大。」獨孤平屬於薛萬均麾下,自然與薛萬均、薛萬徹兄弟一個鼻孔出氣,聽了薛萬徹的話連連點頭。
薛萬徹的聲音雖然不大不過卻被牛弼聽了個清清楚楚。牛弼騰地站起來瞪著薛萬徹怒道:「薛將軍有什麼話就請大聲說出來,在背後嘀嘀咕咕說三道四豈是大丈夫所為?」
薛萬徹也是個火爆脾氣,聽到牛弼的諷刺立刻跳起來,「說就說。柴大將軍,此戰李將軍不過是在朔方動動嘴皮子而已,他有什麼斬獲?憑什麼居首功?末將不服。」
「動動嘴皮子?」牛弼冷笑一聲,「你說的輕巧。李將軍深入虎穴,身周皆是敵人,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而且還要想盡千方百計說服梁洛仁,你可知他擔了多大的風險?再者梁洛仁殺掉梁師都舉城投降讓我們少了多少麻煩?你可想過若梁洛仁不降,大軍硬攻朔方的話會有多少袍澤葬身城下?又有多少黎民百姓會死於戰火?」
「哼」薛萬徹冷哼一聲,「靠著小聰明耍耍嘴皮子鬥鬥心眼子乃是酸丁腐儒的行徑。大丈夫想要獲取功勳應在沙場廝殺以命相搏。李將軍,我敬你是條好漢子,你倒是說說這功勞你拿的心安理得嗎?」
薛萬徹拿話將了李潛一軍,他不得不起身道:「柴大將軍,末將有話要說。」
「說吧。」柴紹說著向李潛遞了個要忍耐不要衝動的眼神。薛萬徹的確言辭過激,不過他是副將薛萬均的弟弟,若李潛忍不下這口氣與薛萬徹發生衝突,薛萬均臉上也不好看。而且李世民對薛萬均、薛萬徹還是非常欣賞的,若李潛與薛氏兄弟鬧僵了,日後肯定會生出不少麻煩。
李潛立刻領會了柴紹的意思,向他微微頜首,「李某以為薛將軍說的有道理。這首功末將的確不配。首先,梁師都已是日薄西山苟延殘喘之輩,而我大唐正值蒸蒸日上,此戰大勝乃是必然。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派誰去勸降都無所謂。末將不敢貪天之功為己有。其次,末將此次之所以能順利說服梁洛仁乃因大將軍率軍大敗突厥人,讓梁師都徹底斷絕了希望。而且大將軍將陛下的仁德通告全城,爭取了民心,讓梁師都眾叛親離,末將因此才順利說服梁洛仁。所以,末將以為末將的功勞實在不足一提。」
薛萬徹聽了得意洋洋的看了牛弼一眼,似乎在說人家正主都說不配居首功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柴紹聽了沉吟片刻,將目光轉向了薛萬均。薛萬均是此征的副將,又是薛萬徹的哥哥。而柴紹與李潛的關係人盡皆知,薛萬徹若不表明態度,柴紹也不好表態。
薛萬均看到柴紹望著他,知道此時若他不表態必然會讓諸將心生嫌隙,留下難以消除的隱患。所以他站起來朝著正得意洋洋的薛萬徹怒喝道:「薛萬徹,攻下一城是何等功勞?梁洛仁舉城而降讓大軍減少了多少損失?保全了多少百姓?這又是何等功勞?你可知若非陛下仁德,不願看到百姓生靈塗炭,李將軍又何必冒著生命危險深入虎穴勸降梁洛仁?你又可知若非陛下仁德李將軍機智過人,此刻會有多少袍澤永遠留在朔方城下當一個背井離鄉的孤魂野鬼?你這個沒腦子只知道打打殺殺的莽夫,豈能體會到陛下的仁德之心?又豈能理解李將軍的良苦用心?」
薛萬徹被薛萬均一通訓斥一張臉漲的通紅。他對薛萬徹一向敬畏有加,看到薛萬均發怒他縱然心中氣惱卻也不敢發作,只得拱手道:「末將知錯。」心裡卻將一腔憤恨全都記在了李潛頭上。他心中暗忖,李潛你讓我在所有人面前丟了臉,來日這筆賬我一定加倍奉還。
柴紹見薛萬均訓斥薛萬均,連忙打圓場道:「薛將軍且息怒。不知薛將軍有何意見?」
薛萬徹道:「末將以為李將軍為首功乃是實至名歸。」
柴紹點點頭,「薛將軍認為李將軍的功勞,不知諸位還有何意見?」
經過這個波折眾人肯定不會再說什麼,都紛紛點頭說沒意見。只有李潛推辭再三,最後才勉強接受。
評完了李潛的首功,接下來再評其他將領。薛萬均以斬突厥援軍主將之功居次。牛弼以個人斬獲最多居第三,薛萬徹的斬獲比牛弼少了一些排第四,然後才是其他將領。
評完功勳眾將散去,柴紹將薛萬均和李潛留下,商議表章之事。諸將功勳只是表章的內容之一,還有另外一塊很重要的內容便是投誠將領的封賞。本來這事只需柴紹和薛萬均商議便可,不過李潛身為柴紹與梁洛仁之間的聯絡人,柴紹讓他出席是想讓他消息給梁洛仁。
三人商議完畢,李潛辭別柴紹和薛萬均然後馬不停蹄地去梁洛仁那裡。
梁洛仁聽聞李潛來到,立刻帶著梁興財親自出迎,慇勤地將李潛讓到正堂,分賓主落座。
李潛與兩人客套了兩句然後道:「柴大將軍正準備上奏陛下的表章。」
梁洛仁點點頭沒說話。他乃降將自當謹慎小心,這些事他根本不能插手,否則大難臨頭。
李潛繼續道:「此前柴大將軍曾通告全城百姓,有持梁師都首級來獻者封國公。所以柴大將軍已在表章中奏請陛下封您為國公。」
「此事萬萬不可。」梁洛仁急忙道:「梁某願降並非為了官爵富貴,乃是不想看到朔方百姓遭受戰火蹂躪。這爵位梁某要不得。」
李潛點點頭,「在下也是這個意思。不過柴大將軍說他出征時陛下的旨意,他所做的承諾也是代表陛下的旨意,若不向陛下表奏此事,乃是言而無信。」
梁洛仁思忖片刻,「如此梁某便向陛下上表請辭。」
李潛笑了笑,「可以。」
雖然李潛只說了可以,但梁洛仁明白他心裡贊同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也非常希望自己這樣做。因為若不上表請辭,傳揚出去,別人會說他梁洛仁是為了官爵富貴才出賣了梁師都。他梁洛仁便成了貪圖富貴權勢的小人。他若請辭則說明他降唐是為了全城百姓,不是為了富貴權勢。同樣,柴紹讓李告訴他這些,也是不想讓梁洛仁背負上賣主求榮的罵名。
說完了公事,下面就該說私事了。因為李潛此前一直以梅紹的名義與梁興財談四海商號與盛元商號合作的事,現在李潛的身份變了,而且四海商號也接到了消息已派人來此,在此之前李潛得與梁興財敲打合作的事宜。
李潛喝了口酒,放下酒盞道:「關於四海商號與盛元商號合作的事,不知兩位有何打算?」
梁洛仁道:「梁某不打算留在朔方,所以這邊的事梁某就不在插手了。李將軍,梁某失陪一下。興財,好好招呼李將軍。」
送走了梁洛仁,李潛與梁興財再次坐下。
李潛問道:「梁兄,梁將軍不會留在朔方,那你呢?」
梁興財笑道:「我當然留下,不然盛元這麼大的攤子怎麼辦?全給四海豈不便宜了你。」
聽到梁興財開玩笑,李潛也笑了,「你都留給四海我還不願意呢。讓四海給你掙錢,你在一邊享福,哪裡有這樣的好事?」
梁興財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讓我清閒了。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還是那就話,兩家合作,利潤對半分。朔方這邊你來管,四海只派個人來協助。戰馬根本不用愁,從草原上過來直接送到長安賣給朝廷。」
梁興財點點頭,「可以。」
李潛見他應允,左右看看,然後低聲地道:「小弟還有個大生意,梁兄你聽了一定感興趣。」
梁興財見他神神秘秘立刻來了興趣,「哦,趕緊。」
李潛當下便把錢莊的事簡單說了一遍,梁興財一聽立刻抓住李潛的手,激動地道:「你說的這些可是真的?」
李潛肯定地點點頭,「絕對是真的。而且陛下早已知曉此事,只等小弟理順驛傳事務便全面推開。」
「太好了。你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李潛想了想,道:「以盛元和四海商號現在的實力,各自佔一道的錢莊生意沒有問題。不過,梁兄乃奇才,若只負責一道錢莊的事務實在太屈才了。所以小弟想借助梁兄的頭腦,協助小弟通管整個錢莊的事務。官職嘛,小弟權力有限只能讓梁兄受點委屈當大唐錢莊總掌櫃。」
梁興財聽了連忙推辭,「李將軍實在太抬舉梁某了。若是只負責一道的生意梁某自信能夠勝任,可若當總掌櫃,梁某實在力不從心啊。」
李潛笑道:「梁兄何必自謙?梁兄之才在下早已清楚,朔方乃偏遠苦寒之地,土地貧瘠物產稀缺,若非梁兄殫精竭慮經營盛元商號維繫開銷,梁師都豈能支撐這麼久?若梁兄都覺得力不從心,那天下還有誰能勝任大唐錢莊總掌櫃?」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梁某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不說別人,令夫人就令梁某甘拜下風。」
「呵呵,」李潛有些不好意思,「賤內現在只想相夫教子,早已不問商號事務了。再者,小弟也得考慮避嫌不是。」
「李將軍果然謹慎。承蒙李將軍看得起梁某,梁某若再推辭就是不識抬舉了。」
李潛趕緊道:「那咱們就說定了。等時機成熟小弟就來請梁兄。」
離開梁洛仁府上後李潛渾身舒暢好似吃了人參果一般,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不熨帖。這次出征他不僅得了個首功,還促成了四海商號與盛元商號的合作,為四海商號在江北找了一塊地盤,讓四海在江北能站穩腳跟。只要經營得當定然能財源不滾滾來。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個經驗豐富助手。他相信有梁興財相助,自己做起事來肯定能事半功倍。
幾天後柴紹的表章和梁洛仁的上表一前一後送呈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看完到交給房玄齡、杜如晦、杜淹、李靖一一傳閱商議封賞事宜。經過君臣商議,最後李世民下旨,梁洛仁降唐有功,封右驍衛將軍。柴紹征討有功晉為左衛大將軍(注),薛萬鈞累功晉為左屯衛將軍,薛萬徹累功為右屯衛大將軍。晉李潛為武威伯,忠武將軍(武散官),遷左衛中郎將。晉牛弼為勇武子,忠武將軍,遷左衛中郎將。
注
雖然十六衛(其實在貞觀年間應該稱其為十六府,不過因為十六衛的名稱變化過多次所以用最常用的來稱呼)各設大將軍而且都是正三品(上將軍一職從二品,不過始設於中唐,現在這個職務還沒出現),但這些各衛的大將軍並非平級。因為十六衛也有高低之分。其中最高的為左衛,其次為右衛。按照史料記載,左右衛的職責是「掌宮禁宿衛,凡五府及外府皆總制焉。」也就是說左右衛是十二衛的領導,其中左衛大將軍是正職,右衛大將軍是副職。之所以說是十二衛而不是十六衛,是因為左右千牛衛、左右監門衛雖然沒有左右衛的地位高,但卻是皇帝的直屬部隊。所以柴紹由右衛大將軍遷左衛大將軍是提拔重用。
當然柴紹也沒辦法再封賞了。國公本身就已從一品的官職,再往上就是太師、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這些官了。這些官讓柴紹當他都不會當。除非他想找死。事實上貞觀年間擔任過這些官職的人除了房玄齡其他人,如裴寂、長孫無忌、李恪、李元景等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而且他的食邑為一千二百戶,在整個大唐都屬於前十名以內。再封賞只怕會成為眾矢之的。
另外,皇帝的直屬部隊除了左右監門衛、左右千牛衛以外,還有北衙禁軍(就是鎮守玄武門的那支軍隊)。因為調動十六衛的軍隊得需要政事堂議定才行,皇帝的權利受到了限制,加上後期均田制被破壞,掌管十六衛的南衙風光不再。北衙卻日趨重要。有唐以來,幾乎所有的宮廷政變都與北衙禁軍有關。當然,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