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傍晚,天氣乾燥冷厲,一陣陣刺骨的寒風吹的路邊的槐柳左右搖擺。長安城內,夕陽的餘暉下,行人縮著脖子將手籠在袖子裡,冒著刺骨的寒風匆匆而行。忽然,一陣陣喜氣洋洋的吹打聲傳來,行人們立刻停住了腳步伸長脖子張望。只見一隊衣衫齊整鮮亮的轎夫們肩扛著一乘乘抬輿,在街上連成了望不到頭的長隊。抬輿內堆放著五色綵緞、上好束帛、如小山一般澄淨光亮的開元通寶、殺好剝淨紮了紅綢的肥豬壯羊、成囤米面、獵禽野味、做成新巧花樣盤供的面果子、甚至油鹽醬醋椒薑蔥蒜……一箱箱、一盤盤,全都露天置於抬輿內,依次經過街上人們的眼睛。
街道上的行人早自覺避讓到路邊,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排場可真大啊,不知是哪家的貴人娶親啊?」
「是啊。能拿出這麼多東西肯定不是普通人。」
「快看,新郎官過來嘍——」聽到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眾人齊齊轉頭望去。只見長列的抬輿隊過後,又是兩匹駿馬,馬上分別乘著一位三十多歲的華服男子和一位身材魁偉的少年,正是徐方平與牛弼,他們此行充任「迎親兒郎」。
牛弼看到行人圍觀有些羞臊,不由自主的垂下頭來。
徐方平見狀打趣他道:「輔國,你害什麼臊?成親的又不是你。」
牛弼聽了暗忖,也是,害臊的應該是新郎才對。遂迎著行人的目光抬起頭挺直了身子。眾人看到他異於常人的魁偉身姿忍不住發出一陣議論。
這兩人後面跟著的便是李潛。此刻他乘青海驄,身著緋色瑞獸團花錦袍,手中抱著紅羅裹身、五色綿縛口的活雁,微微垂頭面帶羞赧。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一身新郎打扮的李潛極為英武俊朗,不知有多少妙齡少女見了心生愛慕,頻頻向他拋去秋波,也不知有多少已婚少婦徒生「只恨早嫁了」的感歎,望向他的目光裡皆是幽怨。
三人之後,用五彩錦緞纏繞扎花的迎親氈車也出現在街角,車子前後有十幾位以冪籬遮面罩身的迎親婦女騎馬相隨,冪籬四周垂下的薄紗不斷被秋風吹蕩,在漸黯的暮色裡,她們的臉容身形益發朦朧。
隊伍最後是幾十名身穿便服步行陪同的壯漢,有的還夾挾長刀木杖,一面走一面說笑煞是熱鬧。這些人全是李潛和牛弼麾下的親兵,他們之所以攜帶長刀木杖,一來此時的風俗有搶親的環節,雖然不至於真的動刀杖但帶著刀杖可以顯出威勢來,免得新郎被新娘子的娘家人看不起。另外結婚時裡坊中頗多無賴會趁機攔住隊伍索要錢財,他們得負責開道。剛才路過幾個裡坊便有地痞無賴上前為難。本來依著他們的意思直接上前棍棒招呼驅散,不過他們的頭--柴青卻沒這麼做,只吩咐兩人將一面旗幟在地痞無賴面前展開。那些地痞無賴見了旗幟立刻作鳥獸散。這面能夠嚇退地痞無賴的旗幟上當然不是寫的什麼咒語真言,只有是五個大字「武威縣男李」。
混跡於市井的地痞無賴消息得非常靈通。即便有不靈通的也肯定被人修理靈通了。武威縣男是誰,或許尋常百姓不知道但他們肯定知道。那可是敢挾持齊王李元吉,胖揍小霸王尉遲寶林的狠角色。若是招惹了他絕對沒好果子吃,何況後面那幾十個壯漢也不是善良之輩,還是趕緊讓開的好。
一行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無比順暢地離開朱雀大街轉向永興坊。原本正在大門外張望的眾人看到迎親隊伍來到,立刻跑進去將大門緊緊關閉。
徐方平見狀對李潛笑道:「藏拙可要小心了。長安這邊鬧新郎的風俗很厲害,一會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李潛笑道:「還得仰仗大兄和輔國照顧周全,莫讓小弟衣衫不整的去見師父。」
牛弼拍拍胸脯道:「潛哥放心,有我在你身前擋著一定沒問題。」
徐方平點點頭,道:「該去叫門了。」
三人下馬,李潛懷抱大雁,在坊間眾人的注視下來到門前扣門,朗聲道:「賊來須打,客來須看!報於姑嫂,出來相看!」
門內發出一陣女子的笑聲。「吱」一聲大門開了條縫,梅紹的妻子張氏、梅絡的妻子余氏,梅緒的妻子謝氏、梅青萍等人出現在門後。管家老吳的妻子何氏大聲問道:「何方君子,何處英才?精神抖擻,因何而來?」
這時徐方平答道:「本是隴西君子,武威縣男,年已成立,腆至高門!」
門內又是一陣笑聲張氏問道:「既是武威縣男,英武不凡,不知來此,有何所求?」
這次牛弼用他那驚天動地的聲音答道:「聞府有姝,故來相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詞是徐方平想的,早就讓牛弼背熟了,此刻牛弼一吼當真是擲地有聲。
門裡一片嘩然,兩扇門猝不及防打開,出來四五位巾帕裹頭身著窄裙的婦女操帚執杖,何氏站在台階上高聲喊道:「居然還會引經據典,這是一夥風流雅賊!娘子們看緊門戶,守定家裡的小娘子莫讓他勾跑了。」四下裡歡呼大笑,婦女們衝過來衝過來揮舞著帚杖就是一陣亂掃,李潛等人趕緊抱頭閃避,只是圍攻的婦人太多,他們頭上身上都挨了不少杖帚。牛弼攔在李潛面前用他魁偉的身體護住李潛,趁著眾婦女混亂之際瞅了個空子,三步並做兩步擠進大門,身後迎親行列也借此一擁而入,至此算是過了第一關。
眾婦女連忙跑進院子圍定李潛七嘴八舌嚷嚷:「既是英才,快示學問!出口成章,方明心意!」
「詠詩!詠詩!否則這下至大門第一步就過不去!」
看到被圍堵住,李潛只得靜下新來思忖,等周圍人聲漸靜才開口詠道:「昔年一見心已傾,輾轉反側眠不成,今日為求良緣至,抱得佳偶早成行。」
眾人一聽立刻哄然大笑。這詩也太直白了。不過卻也反應出了李潛心焦若渴的心態。眾婦人聽到這詩對李潛等人調笑一番,放迎親隊伍進來。此後再至中門、逢門上有鎖、逢院中結綵扎堆、走到中堂階下、推開正堂門等,都依樣葫蘆戲弄著李潛,不斷勒令他吟詩作賦。
這本是風俗,李潛等人自然也早有準備,徐方平代李潛詠了幾首詩,眾人出的其他難題也都一一應付過去。當太陽完全落下,宅子內外燈燭火把幢幢點亮之際,李潛終於懷抱活雁登堂入室,將與新娘子見面行「奠雁」之禮了。他不由得暗自感慨,原來幾步就能走到的地方今日是何等的艱難!
正堂裡高燃十二枝紅燭,堂中卻用行障隔成內外兩部分,李潛站在外間舉目望去,透過行障上蒙著的桃紅薄紗,隱約可見屏障那邊,一位頭梳髻鬟身著朱色禮服的女子,屈膝跪坐在馬鞍上,面目看不清楚但身型卻是十分稔熟。李潛忽然心跳加速,忍不住邁步要過去。
不妨一旁出來四個華服青年笑吟吟擋在面前。這三人正是梅紹、梅絡、梅緒、陸秀成。李潛連忙見過四人。
梅紹等人回禮,道:「藏拙,奠雁吧。可要好好準備催妝詩喲。當年玉汝可沒少受難為。」
陸秀成笑笑,道:「在下才疏學淺焉能與藏拙相比。不過若是詩作的不好,藏拙可別怪我們難為你喲。」
李潛無奈只得請四人手下留情。四人調笑了他兩句便離開了。李潛這才上前兩步走到行障薄紗前,吟道:「雁隨時而南北,不失其節,飛成行、止成列,明嫁娶之禮,不相逾越!」手臂輕揮向前一送,將懷中大雁擲出去,越過堂中屏障飛到那一邊。張氏、謝氏幾個姑嫂趕緊張開早準備好的綾羅接住,又將大雁裹上一層不讓它掙扎出聲。
這時李潛繞過屏障,趕緊從懷中取出黃澄澄的新錢來給幾個滿臉得意的笑的婦女,「贖取」奠雁抱回懷中,向坐在堂中馬鞍上的新娘子走去。
麥紫瀾聽到他的腳步聲早已面如胭脂羞不可當,垂下螓首只向李潛露出一截白裡透紅如美玉,修長如天鵝般的頸子。李潛只覺心跳如擂鼓喉中干如火燒,忍不住要抬步上前,張氏幾名姑嫂忽然道:「奠雁禮畢!新婦梳妝!」說著上來幾名侍女絲毫不理會李潛幽怨的目光,架起了麥紫瀾便去梳妝。
李潛來到閨房外,梅紹早等人已在此等候,見李潛過來四人上前攔住他道:「素聞藏拙乃大才,今日不留下幾首好詩只怕難以將紫瀾妹子娶回家。」
李潛知道他們所謂的好詩便是催妝詩了。催妝,催妝,顧名思義,就是要讓他吟詩,催促那些服侍麥紫瀾上妝的人趕緊給麥紫瀾上妝。
李潛沉吟片刻,吟道:「今宵織女降人間,對鏡勻妝計己閒;自有夭桃花菡蕊,不須脂粉污容顏(注*)。」
梅駱道:「妙哉,妙哉。一句不須脂粉污容顏巧妙點出了紫瀾妹妹天生麗質,藏拙果然大才。」
梅緒拍手道:「不錯,不錯。只是一首太孤單了。藏拙再來一首吧。不然這妝可就不好說什麼時候才能完。」說完四人笑吟吟地望著李潛,擺出一付我看你急不急的神情來。
注*
婚禮參照了森林鹿的《秋風下長安》(據傳此人是MM,對唐史非常研究,老蕭受益良多)。兩首催妝詩為敦煌卷中所記載,原文第二句和第三句最末各缺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