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是地下室,是北京。我的家在東北……我得想想俺家的大事了,家裡的大事,我很少想。現在,我得想了。
我有孩子,他是單親家庭中的孩子,我能給予他的,我都給他。我不想再虧欠他什麼了,他的教育、工作、婚姻,只要我活著,我就得管。他是我的兒子,我是他媽,該我負的責任,我得負責到底。
我離開那個旱撈保收的單位了,沒有人勸我離開,是我自己要離開的,我得到的那些獎狀,那些榮譽,離我很遠很遠了,它們只代表我的過去。這裡的人,誰知道這些呢?不是有人說過嗎?拿著文憑、榮譽證書打出租車,都沒人拉你!北京是啥地方?人才濟濟、藏龍臥虎!我算老幾呀!誰認識我是誰呀?我認識誰是誰呀?我是個盲流子,沒有暫住證,照樣挨逮,照樣罰錢!沒錢嗎?把你送到偏遠的地方篩沙子去!
我的將來是什麼?
是個未知數。
過的不好,我還能回去嗎?
又要往回縮!伊水說我,啥時候無路可退了,才敢往前走。是,我保守,我懦弱,我消極,我被動,這些負面的東西常常左右著我。
好馬不吃回頭草,我不是一匹好馬,我想孩子,想媽媽,想家,想那個大鍋飯,我想回去。
整天想著掙錢,可真煩!
外面的燈光被搖擺的枝條撕成了碎片,棄在了我的床上、地下,長長的夜如同一張巨大的網罩住了我。我的心在疼,我用力揪著胸前的衣襟,似乎這樣,可以減輕些疼痛。
我不能倒下,絕不能倒下!
我不能等死,我得自救!
伊水建議我搞推銷,我沒幹過這一行。我找了幾本成功學和推銷方面的書,在宿舍裡讀了起來。
伊水是個急性子,見我幾天沒有動靜,過來說「你還看書呢?書上寫的是別人的經驗,看的再多,也不如親自走出去,賣出一件商品。等你什麼都學好學透了,錢也讓別人掙去了,哪有那些準備時間哪!」
「我可能不適合幹這個……」
「啥適合不適合的!你的腦筋得換換了。給,這是涼墊,明天你拿出去賣吧,本錢我掏,賣出的錢歸你。」
伊水在北京做了幾年的銷售工作,有不少實戰經驗。
我問她「上哪兒賣呀?」
「市場不有的是呀?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場!這大熱的天,哪兒的人熱,你上哪兒去賣。燕京哪兒老堵車,你向司機們推銷推銷;你再跑跑圖書市場,那裡是平房,沒有空調,扇子不能離手……」
伊水把我推向了市場。
這種涼墊獲得過專利,我把需要重點向人介紹的部分背了下來。繼爾,是對商品功效的體驗。一到夏天,我的手和腳燥熱難耐,我管這叫「血熱」。晚上,經常熱得睡不著覺,要麼沖個涼水澡,要麼把手舉過頭部,整個人像鍋貼似的,附著涼涼的牆,以降低身上的熱度。這個涼墊能不能管用呢?我把雙手和雙腳都放在了上面,舒適感頓時通徹全身。沒錯,這是個好產品!
伊水讓我去複印社印幾份產品說明書。
我要不要向那裡的人推銷呢?
我咋開頭哇?
「你好!我是××廠的……」
「你好!我是推銷員……」
「你好!我是賣涼墊的……」
「這個涼墊賊好,你要不要……」
不不,東北口音太重,得把「賊」換成「很」、「非常」等副詞。東北話說溜了,再換詞兒,嘴都瓢了,不會說話了。難整!
他們能要嗎?他們不要可咋辦?他們能不能攆我?那可丟臉了!
不賣了?
呆著?
呆著好看,呆著體面。呆著,吃啥?喝啥?穿啥?用啥?
放下那尊貴的架子吧!
他們不能把我怎麼樣,再怎麼著,我是他們的顧客,誰會把顧客往出推呀?我拿出墊子吧。
喲——萬一碰上個脾氣不好的呢?萬一他們是凶人呢?萬一……
不,別拿了。
下一次吧,進下一個門,我再拿出來。這次,我只是複印材料,不幹別的了。
推銷太可怕了!
我的「精神恐懼症」犯了,心裡發毛,腿肚子轉筋,臉上的毛細血管要漲破了,我把墊子從兜子裡抽出來,推進去,又抽出來,再推進去。我的反常動作引起了複印人員的好奇,「你拿的是什麼呀?」她問。
「涼墊。」我惶恐地取出單子,「你自己看吧。」
她粗略地看了看,婉言地說「我們這裡不需要,你到其它的地方去吧,問問別人要不要……」
我從那裡出來,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就算是推銷了?
是,這是推銷!這是我向推銷行業邁出的第一步,是難得的第一步!她沒有買我的東西,也沒有卷我,無疑,增強了我的自信心。
人要面臨的最大敵人,不是別人,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