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走到玻璃罩前,面上帶從容的笑意,同兩人躬身見禮。
他年紀約在四十上下,面目非常英俊,身形修長,頭巾正中,嵌了粒最少有十卡的金鋼火鑽,在燭光下閃跳九土,配他身上的印度華服,配合儀仗隊的聲勢和排場,確有尊貴迫人的氣勢。
沈翎面色微變。
凌渡宇深悉沈翎約為人行事,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靜,知道來者大有來頭,偏是冷冷哂道:「好!戲看完了,有屁快放!」
那人毫不動怒,微笑道:「不愧是沈翎的朋友,有膽識。」他的聲音在車內的傳聲器響起,正是剛的聲音。傳聲器成為對答的橋樑。
這種方式的會面,亦屬別創一格了。
那人續道:「沈博士!只不知你的朋友能否代表你說話?」
沈翎冷笑一聲,道:「當然可以!王子!」言罷推門下車。
凌渡宇心中一震,他知道這人是誰了。
印度可說是世界上階級尊卑區分最嚴格的國家。
迸印度有四個種姓。
印度雖是宗教繁多,卻以印度教為主。印度教奉為聖書的《摩奴法典》。把四個等級的種性起源,歸於梵天(造物者)身體的四個部份,即婆羅門是「梵天」的嘴,利帝利是雙臂,吠捨為大腿,首陀羅生於兩腳,是故各有地位尊卑,無論生後有何作為,都不能變更這天生的身份。
隨社會分工日益精細,原來由婆羅門以下至首陀羅的四個等級,復被細分為許多等級的亞種性,日趨複雜。
種性之外,又出現了大批「不可接觸者」,乃最受歧視的賤民,干最低下的工作,不能同其他種姓的人接觸,不許進入寺廟或公共場所半步。
印度獨立後,訂立法律禁止種姓歧視,但在農村裡,種性制度仍然被保存下來,對賤民的迫害無日無之,以致在一九七八年,印度北部的廣大「賤民」,舉行大規模的示威,種姓制度的倡行者才稍為收斂。
可是種性制度早滲透到社會生活各方面,蒂固根深。
而王子正是種姓制度的最代表性人物。
他自稱是十四世紀時印度教徒統治的維查耶那加爾王國(一三二六——一六四六)的後代,以種性最高階層婆羅門自居,認為整個印度文明的衰落,原因在於種姓制度的崩潰,違反了梵天的旨意,所以力圖恢復這「神聖的制度」,復興印度。
他積極從事政冶活動,希冀在獲得足夠的政冶力量時,重建昔日種姓社會的「光輝」。通過賄賂、威凌、暗殺種種卑鄙手段,王子在政壇逐漸冒升,想維護特權的社會上層都起而他,以至王子的影響刀日益坐大,幸好一九七八年的大示威,民主力量抬頭,王子從政壇上垮了下來。可是他並沒有放棄他的瘋狂念頭,憑龐大的力量,王子開始從事印度境內各類的罪惡活動,成為印度黑社會最有實力的大亨,連政府也不願輕易惹他。
他的野心極大,想憑恃他罪惡的力量,捲土重來,重建昔日印度教大帝國的光輝。
凌渡宇所屬組織抗暴聯盟,會刊下了一張世界各地危險人物的黑名單,王子排名十九,由此可見此人的可怕。
凌渡宇悶哼一聲,推門下車。仔細打量起對方來。
王子的眼光極之銳利。凌渡宇的神態立時引起他的注意,向沈翎道:「無論你的朋友能否三與你我問的談判,亦請你先介紹他的名字和身份。」
沈翎斷然道:「不用多此一舉,一切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兩小時後他飛往紐約,你最好不要延誤他的班期。」
王子道:「只要告訴我飛機的公司和編號,我可以保證飛機在機場抱候貴友的大駕。」
凌渡宇笑道:「很對不起,現在我決定不走了。」
沈翎霍然望向凌渡宇。
凌渡宇回望對方,眼中射出堅決的神情,沈翎無疑陷在極大的危險裡,教他怎能離去,心中歎道:「楚媛!對不起,我要失約了。」
沈翎沉聲道:「凌!你一定要走一。」
凌渡宇聳起肩胛,道:「既然每條頭髮都被編了號,走與不走,能改變得了什麼?」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沈翎為之氣結。
凌渡宇轉向面帶微笑的王子道:「殿下!可以轉入正題了嗎?」當他說殿下時,語帶呼喝,只有諷刺的意味,毫無尊重的意思。
王子閃過一絲怒色,他自比為梵天的使者,認為自己天生高於眾生,最忌別人的不尊重,不過隨即泛起笑容,道:「好!好!」
沈翎知道他對凌渡宇動了真怒,日下只是強壓怒火,可是這等事避也避不來,插入道:「說吧!」
王子沉默片晌,道:「無論你掘了什麼出來,我也要佔四分之三。」
沈翎呆了一某,道:「你說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
凌渡宇更是丈八金剛,摸不頭腦。
王子眼中爆出凌厲的光寒,罩定沈翎,忽地仰天在笑起來,好一會才停下,眼中寒芒有增無減,陰陰地道:「你可以瞞過別人,又怎能瞞得過我,在我的土地上,沒有任何事可以瞞過我,我是梵天派來的使者,天注定我來重建帝國的光輝。」語氣中充滿瘋狂的味道。
四周的持槍大漢一齊以印地語狂叫起來,道:「重建帝國,還我光榮!」
沈、凌交換眼色,這是個可怕的狂人和瘋狂的組織。
大廳內一時間靜至針墮可聞。
王子負手背後,踱起步來,道:「你可否解釋給我聽,你和白理士石油開採公司是什麼關係?」
沈翎淡然道:「我是他們的顧問。」
「顧問?」王子不屑地道:「自理土石油開採公司,三年前才在英國註冊,而註冊的人,就是你:大名鼎鼎的探險家、收藏家沈翎博士。」
沈翎若無其事地道:「那又怎樣?」
王子輕笑起來,道:「並沒有怎樣,不過你可否解釋給我聽,為何貴公司註冊以來,一滴油也沒有在別的地方開採過,而千里迢迢,來到這地方,你看上了印度什麼?石油?那真是荒天下之大謬。印度的石油無論品質和儲量,都遠比不上其他的產油國。印度的總儲油量,估計在四億六千噸之間,而產油國加沙烏地阿拉伯,是二百三十一億噸,那是小巫大巫之別,要采油,為什麼來到印度?」
沈翎以微笑回報,道:「那些產油國的開採權,早給了其他的大公司,那輪得到我!」
王子笑道:「說的也是,不過敝國的石油,絕大部份分佈在西部馬哈拉施特邦的近海區域和東部的阿薩姆邦,為何你向敝國租借來開採石油的地方,卻是我國北部聖河和聖城問的一塊一滴石油也沒有的荒地?而且不可不知,那是一個經常的地震區。」
這時連凌渡宇也奇怪起來,王子所說的聖河,指的是恆河,被印度人奉之為女神、母親。
印度教徒甚至稱恆河為「恆媽」,在印度有至尊崇的地位。
聖城指的是印度教徒朝拜的中心地:瓦拉納西,位於恆河的西北岸。相傳是婆羅門教和印度教的主神濕婆神在六千年前建立的,好比伊斯蘭教的麥加、基督教的耶路撒冷。
沈翎面色不變地答道:「這是敝公司的商業秘密,不過,貴國已批准了我開採的申請,這或可以說明我提供的資料,是有一定的說服力,否則如何獲得開採權。」
王子微一錯愕,又大笑起來。笑聲極盡嘲諷的能事,好一會才強止笑聲,道:「唉!堂堂的大博士,居然天真若斯,以為你那區區數十萬美元,可打通政府上下所有關節,告訴你,若非我在背後大力促成此事,你再費多一百萬元,亦只是石沉大海,那時拖得你十年八年,看你能怎樣。」
凌渡宇心下對王子重新估計起來,王子的影響力,固然不可輕視,但他更可怕的地方,是在背後暗暗出手,直至沈翎不能收手,才出面來談判,那種陰險深沉,才是怕人。直到這一刻,他還不知沈翎的葫蘆裡賣些什麼藥。看來王子也不知道。
沈翎躬身施禮,道:「那就真是要多謝閣下的鼎力了。」
王子面色一沉,道:「半年前,你從世界各地訂了一批鑽探的器材,全部是最先進的第一流設備。例如鑽探用的」聚晶鑽頭」,比一般的炭化鎢鑽頭速度至少快了六倍。
只是這筆投資,便是天文數字,難道只是為了在地上弄個深井便了事?」
沈翎歎道:「好!丙然名不虛傳。」
王子傲然道:「為何你不說要采煤、鐵等等,那應是更有說服力的,於是我想到:你要采的是地下某處深埋的事物,只有石油的開採法最適合。但那是什麼?」
沈翎道:「那是一個寶藏!」
王子精神一振,道:「誰的寶藏?」
沈翎沉聲道:「為什麼我要告訴你。」
王子暴跳起來,豹子般彈前,兩子撲上玻璃罩上,他戴在手指上的三隻大鑽石戒指,和穿在惋上的碧玉手鉅,撞上玻璃罩面,發出連串清脆的響聲,像只籠中的猛獸,同觀看它的人張牙舞爪。
王子獰笑一聲,狠狠道:「沒有我的同意,休想從印度撿走一塊石頭,你會發覺沒有人來和你工作,所有器材都會無故被毀,甚至你們的身體,也沒有一寸地方是完整的。」他的神色忽轉溫和,微笑後退,躬身道:「你說!我有否資格聽你道出原委?」
凌渡宇面含冷笑,亦是心不暗驚,以王子在印度的勢力,沈翎的開採大業確是寸步難行。
即管和他合作,此人暴虐凶殘、喜怒無常,如伴虎眼,想想也教人頭痛。
對於王子的威脅,沈翎毫不動怒,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子好一會,好整以瑕地道:「看來你的資格也可勉強湊合。」
王子道:「如此我洗耳恭聽了。」
沈翎道:「說之前,讓我們先談妥條件。」頓了一頓,才加重語氣道:「無論有什麼收穫,是一人一半,你並須以你的神來立誓,保證你不從中弄鬼,否則一切拉倒,就當所有的事均是白做。」
王子目光灼灼,深深的緊盯沈翎,後者面帶微笑,毫不畏怯地回望,甚至帶點挑戰的味兒。」
一時玻璃罩內外,靜至極點。
王子打破僵持,道:「好!我答應你,你們不要弄鬼,否則莫怪我反面無情。」說罷緩緩轉向北方,立下了誓言。
沈翎正容道:「在公元前一百五十年,大一統的孔雀王朝滅亡,整個印度次大陸陷進前所末有的混亂裡……」他面上現出回憶的神情,好像曾親身經歷過這一切,事實上當然不是,卻顯示了他對印度歷史的認識和深厚的感情。這是一個偉大的探險家成功的基本情懷和條件。
沈翎眼望向上,如夢如幻,續道:「南印度,分裂為潘地亞、哲羅、朱羅三個勢均力敵、鼎足而立的王國。北印度,是名的笈多王朝,雖乃偏安之局,經濟和文化卻是空前繁榮。可是,月氏人、貴霜人等外族相繼入侵,到了王朝後期,匈奴人成為了最大威脅,國家滅亡在即……」
王子眼中射出瘋狂嚮往的火焰,無論他是怎樣卑鄙可惡,對印度文明的熱愛,是無可置疑的。
沈翎續道:「當時的君主,對國家文化的狂熱,超出了對生命財富的留戀,他不想珍貴的文物被戰火無情地摧毀,於是建造了龐大的地下庫房,把最寶貴的文物密藏其中,希望後人重新發掘。」
王子道:「你怎能知道?」
沈翎肅容道:「不要問,我曾立下血誓,不可以將這秘密的來源洩露開來。」
王子眼睛光芒閃爍,好一會才平復下來,道:「好!繼續說罷。」
地想到沈翎若非確實得到消息,怎會投下天文數字的資金,進行這龐大的開採計畫,而更重要的是:他只是坐享其成,那管有沒有寶藏,他亦是一無所失。
沈翎道:「笈多王朝滅亡後,匈奴人入統北印,這秘密埋藏在佛教的僧侶中,直至戒日王朝的興起,可是,北印度發生了一次空前的大地震,戒日王雖知道這秘密,再沒有方法掌握寶藏的正確位置,經過無數次發掘失敗後,終於放棄……」
凌渡宇暗忖:這樣的開採,確非當時的技術可以,想當時的人一定是心灰意冷下,無可奈何才會放棄。
沈翎道:「我知道的,就是這麼多,如果你不反對,我們要離開了,還有很多迫切的事等待我。」
王子沉吟了一會,點頭道:「好吧!不過請你緊記,閣下一舉一動,均在嚴密監視下,假若發覺你瞞騙了我任何一件事,莫怪我毀去諾言。」言罷大步轉身離去。
他和儀仗隊隱沒在廳門後。
罩外的人以手勢示意兩人回到車內。
爸板彈起,車廂再次變成密封的世界。
計程車徐徐開出,速度逐漸增加。
兩人沉默不語,不欲敵人聽到他們的說話。
車行兩個小時後,停了下來。
爸板降下。
兩人分左右推門外出。
車子立即開出,像是怕他們找他算賬。
立身處是座兩層的紅磚房子,被高牆團團圍繞,牆屋間是個小花園,相當別緻。
沈翎道:「進來吧!」用鎖匙開了鐵閘大門,當先進內。
凌渡宇知道這是沈翎在此的臨時住所,歎一口氣後,跟了進去,這場飛來之禍,眼看是逃不了,原定與女友卓楚媛共度一段愉快時光的大計,難道又要胎死腹中?
屋內的凌亂,把凌渡宇嚇了一跳。
文件、書信、書籍、髒衣,四處亂放亂擲,活像垃圾收集站。
沈翎取出電子儀器,四處檢視起來。
足有大半小時,沈翎舒了一口氣,同坐在沙發上的凌渡宇道:「可以說話了!」
凌渡宇知道沒有偷聽器,又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你這冷面人,說起故事來居然表情豐富,感情投入。」
沈翎哂道:「不是這樣,怎能入信於人,相信這個荒謬『故事』。」
凌渡宇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
沈翎淡淡道:「難道你要我向那天殺的兇徒從實招來嗎?」
凌渡宇一把抓沈翎寬闊的肩頭,沉聲道:「你究竟要掘些什麼?」
沈翎笑道:「當然是石油!」當他看到凌渡宇眼中充滿怒火時,連忙軟化下來,歎道:「小凌!不是我想瞞你,而是事情最凶險的地方,就是我對要發掘的物事,真真正正地一無所知,所以不希望你淌這灘渾水,聽我說,或者算是懇求你,立即飛往紐約,這處由老哥我親自主理,你不會懷疑大探險家沈翎自保的能力吧?」
凌渡宇頗為意動,沈翎和他一樣,是非比尋常的人物,足可應付任何凶險,況且眼下並沒有迫切的危險,那「事物」一旦末被掘起,一旦未到攤牌的時刻,他現下走了,異日可以再來,他確是想去見女友卓楚媛,和地分開有一段很長的日子了。凌渡宇待要答應,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靈。
那是被監視的感覺。
這是凌渡宇的特異能力,每逢破人窺視,他的心靈都能生出感應。
凌渡宇條件反射般望向左方的窗戶。
沈翎和他合作多年,早有默契,幾乎是凌渡宇轉頭的同一時間,像只久待伏擊的猛虎,運動家的身體,矯健有力地反身撲往窗戶,人還在半空時,手槍握在手裡。
凌渡宇欲由前門包抄,後方轉來奇怪的聲響,來自廚房的方向。
凌渡宇悶哼一聲,彈起身來,旋風般往廚房撲去。
假設對方是王子派來的人,把剛的話傳到王子耳裡,那他們在印度度過的每一天,都會變成亡命竄逃的時光。
凌渡宇疾如飛矢,剎那間撲進廚房裡。
廚房空無一人,同屋後的大窗打了開來,封窗門的防盜鐵枝,給割斷了三條,恰好容一人通過。
凌渡宇毫不停滯,飛身穿窗而出,一個觔斗,美妙地站在屋後花園的泥地上,眼光一掃下,恰好見到一團黑影,跨越高牆,消失在牆的另一面。
凌渡宇一聲不響,緊躡而去,一個弓彈跳躍,借手攀之力,翻到牆的另一邊。
那是一條長長的窄巷,兩邊均投在無盡的黑暗裡。
換了是一般的人,一定會生起歧路亡羊之歎,可是凌渡宇擁有超乎常人的靈覺,強烈地感到敵人往左邊去了。
凌渡宇迅如鬼魅般往左方追去,剛走出窄巷,剛好捕捉到那團黑影,在微弱的路燈照射下,向巷外長街的右方疾奔。
凌渡宇如何肯放過,全力狂追。
他的腳步迅捷有力,瞬眼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黑影驚覺回頭。
凌渡宇迫近至十碼之內。
那人非常機警,一看凌渡宇的來勢,自知無法逃遁,索性轉過身來,手上拿黑黝黝的手槍。
凌渡宇迫近至四碼之內。
那人提起手槍,待要發射。
凌渡宇滾倒地上,以肉眼難以分辨其動作的速度,搶到那人腳下。
那人正要發射,凌渡宇猛拉他的雙腳,立時使他站立不穩,變成滾地葫蘆。
一聲嬌叱和凌渡宇的呼聲同時響起。
踉是奇怪的沉默。
凌渡宇緊緊壓對方,眼睛離開她冰雪般幼滑的俏面,只有三寸許的距離。
兩人的目光交纏在一起。
凌渡宇首先道:「你要來探訪我們,我們歡喜還來不及,為何要這樣鬼鬼祟祟?海藍娜大小姐。」
海藍娜長長的眼睫毛輕輕顫動,大眼睛一閃一閃,稜角分明的小嘴卻緊閉成一道溫潤的橫線,面上泛起驕傲不可侵犯的神色。
換了是別人,凌渡宇一定緊擠一下她動人的胴體,不規矩一番,報復她的傲態,但想起老朋友沈翎對她的微妙感情,又似乎不太適合,正容道:「假若你答應乖乖的隨我回去,我讓你起來,怎麼樣?否則!嘿……」
海藍娜難以覺察地點頭,表示應允。
她答應得這麼爽快,反而使凌渡宇懷疑起來,當機立斷,右手把她的手槍繳了過來,另一隻手迅速在她美麗的胴體上摸索。
海藍娜扭動身體,抗議道:「噢!你幹什麼?」嬌聲軟語,在這樣的情況下,份外令人心動。
凌渡宇跳起身來,道:「搜身完畢,沒有武器,你可以起來了!」
海藍娜敏捷地跳起身來,一巴掌向凌渡宇摑去。
凌渡宇閃身來到她身側,左手一把抓她打人的玉手,反扭背後,另一手摟緊她的蠻腰,貼在她耳邊道:「對不起!你應該明白自己作賊的處境,現在請先回屋裡,若我有不對的地方,願給你也搜身一次。」
海藍娜貼在凌渡宇的懷抱裡,胸口強烈地起伏,沉浸在盛怒之中。
僵持不下間,沈翎的聲音傳來道:「凌!都是你使得……噢!什麼?原來是你……」
海藍娜怒道:「是我又怎樣?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還不放了我!我是為你們好,才找你們。」
凌渡宇向是來的沈翎苦笑道:「老沈!你看怎麼辦?」
沈翎笑道:「我們可以怎麼辦,放了她吧!」他眼中滿是笑意,罩定海藍娜的俏面,後者不屈地把俏臉偏向一旁,彷彿不願給對方飽餐秀色。
凌渡宇聳聳肩胛,鬆開海藍娜。
海籃娜伸手整理秀髮,大模斯樣地越過沈翎,同長街另一端走去。
凌渡宇向沈翎施個眼色。
沈翎搖搖頭,示意讓她離去。
海藍娜沒入黑暗前,轉身道:「記!這筆賬,一定會和你們算個清楚。」轉身走了。
凌渡宇搖頭苦笑道:「這樣惡人先告狀,你遇過沒有?」
片刻後,兩人返回屋內。
廚房的後窗,鋸開來的鐵枝,首尾端都黏膠狀的物體,看來他們末回來時,已給海藍娜割了開來,又用膠黏回上去,他們返來時,海藍娜躲在廚房裡,見勢色不對,急忙逃走,可是終逃不過凌渡宇的追捕。
沈翎把凌渡宇帶出屋外,來到凌渡宇感到有人窺視的位置,指窗玻璃上一個三寸許直徑的圓形物體道:「我撲出來時,人早走了,卻留下這擴音竊聽器,所以那人雖末入屋,我們的說話,休想有一字瞞過對方。」
凌渡宇呆了片晌,道:「老沈!形勢愈來愈複雜了,你一個人怎應付得了,無論你怎樣說,我也要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
沈翎默然不語,深心中確不願凌渡宇捲入這個漩渦。
凌渡宇道:「你信得過海藍娜嗎?」
沈翎反問道:「你呢?」
凌渡宇略作沉思道:「不知怎地,我直覺她沒有惡意,雖然她的動機不明,但放了她,不失為一種解決辦法。」跟望進沈翎眼內,正容道:「好了!你也應告知我事情的真相,不要告訴我你只是想鑽個幾千米的地洞來玩耍!」
沈翎道:「明天一早,我往瓦拉納西,實地處理開採的事情,你留在這裡……」頓了一頓,續道:「我在這裡有間公司和十多個職員,你負責所有器材付運的事宜和支付費用,事了之後,再往瓦拉納西和我會合,屆時我一定將整件事和盤托出,如何?」
凌渡宇微笑道:「一言為定。」
他像是知道了很多,卻又是一無所知。那就像生命,你以為知道了很多,其實永遠是個提燈的盲人,不知手中的燈籠是否熄滅了。
凌渡宇駕吉普車,沿依恆河主要源流朱木拿河的公路,同瓦拉納西的方向進發。清晨時分,空氣份外清新,今天是他第二日的車程了,估計下午四時許,將可抵達這印度教徒心目中最神聖的城市。
恆河的源頭起於喜馬拉雅山脈南坡加姆爾的廿戈特力冰川,冰川溶解的水,和印度的季候雨,造成恆河大小河道源源不絕的水流,所以在西南季風盛行約五月至九月的雨季,水位猛漲,時常發生氾濫,一月至五月旱季時,流量劇減,恆河這種不穩定的性格,也決定了印度人篤信天命的性格,在其一程度上甚至有點自暴自棄,安於命運的安排。
這時是八月中旬,印度季候雨肆虐的期間。昨夜才下了場大雨,道路泥濘滿地,幸好凌渡宇的吉普車性能極好,當然免不了顛簸之苦了,不過他的情緒卻頗佳。
並不喜歡新德里,人太多了,農村經濟長年不景,引致大量印度人湧往城市,工作僧多粥少,街上滿是流浪者和討錢的貧民,使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兼且最怕煩瑣碎事,這兩星期來為沈翎的開採大計忙得透不過氣來,日下所有必需的器材付運,均已辦妥,人也輕鬆過來。
朱木拿河清澈的河水,在左側奔騰洶湧,遠近的樹木青蔥翠綠,使他心胸擴闊,煥然一新。
吉普車以六十多里的時速前進,在這樣的道路條件下,是最高的車速了,遇上太崎嶇不平的路段,車子還要停下來慢行。道上交通幸好並不繁忙,途中遇上多是運貨的大貨車,也有原始的驢車利大象拉的車,印度旅行的工具最方便是火車,印度擁有全世界最繁密和最長的鐵路網。可惜不是最先進的,管理亦不完善,意外無日無之。
朱木拿河與恆河,並排由北而東南,當抵達瓦拉納西前的另一大城阿拉哈巴德時,朱木拿河清洌的河水,與恆河褐濁多沙的水流匯合一起,形成十分顯明的水線,以後逐漸交融混合,氣勢磅礡地流向名宗教聖地瓦拉納西——凌渡宇此行的目的地。
當日的十二時,在炎陽高照下,他的吉普車越過了阿拉哈巴德,比原定時間遲了二小時,目的地仍在五個小時車程外,他的計畫是希望在入黑前到達沈翎的開採點。
心神轉到卓楚媛身上。
她深明道理,不單只沒有怪責他失約,還特別為他跑了瑞士一趟,往巴極的秘密戶口,提調了二億美元,供他們周轉。不過他拒絕了她來印度的要求,從沈翎的態度看來,這件事一定凶險非常。
凌渡宇猛踏剎車掣,吉普車倏然上下。一群牛優優遊游,在他面前橫過。
印度是世界上最多牛的國家,幾達三億之眾,略少於其一半的人口。
印度教教徒心目中,牛是繁殖的象徵,是神聖的,恆河便被認為是牛嘴裡流出來的清泉,當然也是聖潔無比的了。
待牛群過盡,足足耽擱了十五分鐘,凌渡宇繼續行程,他有少許焦急,若不能在五時前抵達瓦拉納西,他便不能在入黑前到達開採的營地。一來由瓦拉納西往營地還有數小時的車程,另一個原因是開採地處偏僻,縱然有沈翎給他的地圖,也不是那樣容易找到。
或者要改變行程了。今晚留在瓦拉納西,明早才出發往會沈翎。
黃昏時分,聖城瓦拉納西在前方若現若隱,暮色裡,蒼茫肅穆。
路上的行人愈來愈多,大部份都是朝聖城的方向進發,他們神色端正,充滿嚮往的表情,使他的車速更是緩慢。
有些印度人一跪一群,緩若蝸牛地向聖城推進。
凌渡宇對這情景泛起熟悉的感覺。
少時在西藏,這種朝聖者,充滿在通往拉薩布達拉宮的大小路上。
瓦拉納西位於恆河中游的「瓦拉納」和「阿西」兩河之間,印度教徒把她視作最接近神的地方,一生中至少來這裡朝聖一次,能於此地歸天,則更是蒙神眷寵了。市北的鹿野苑據傳是釋迦牟尼第一次講道的地方,所以瓦拉納西又被稱為「印度之光」。
三公里路,足足走了個多小時,凌渡宇的吉普車緩緩進城。
下午六時多了,日照西山。城內人多、牛多,馬路上人車牛相爭,凌渡宇逐寸逐寸推進,時間真不巧,可能是遇上什麼大節日了。
聖城不愧是印度的宗教中心,千步一廟,古跡隨處可見,建物古色古香,飾以精美的石雕,洋溢神聖的氣氛,有若整個印度文明一個縮影。
香燭的氣味,充溢在空氣裡。
大街小巷,佈滿擺賣各種宗教色彩紀念品的地攤,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落。印度本土人中雜很多慕名而來的遊客,倍添熱鬧。
凌渡宇的吉普車,緊跟在兩輛載滿日本遊客的大型冷氣旅遊車之後,一群叫賣的印度人,緊追車旁,靜待遊客下車的時刻。
幾經辛苦,凌渡宇轉出了沿聖河的馬路,連忙叫苦連天,剛車子行行停停,這裡卻是完全動彈不得。
左側是寬闊的恆河,一個接一個水泥築的台階碼頭,延伸往污濁的聖河水裡。這時成千上萬的本土教徒,正浸在河水裡洗「聖水浴」。
有些祭司模樣的人,站在碼頭上口誦禱文,虔敬的教徒們,扶老攜幼,沿一級級的石階走進河水裡。
浸泡在聖水中,教徒們頂禮膜拜,加上遠近寺廟傳來的樂聲,混和在沐浴教徒的誦經聲裡,頗有一番情調。
凌渡宇注意到沐浴後步出河水的信徒,手中大多提一壺恆河的「聖水」,應該還有一定的祭拜儀式。不過他希望教徒們不要把「聖水」飲進肚裡,因為表面看來,「聖水」污穢非常。
印度的一切,都是為了宗教而存在。凌渡宇搖搖頭,暗忖人傑地靈,印度是受了什麼山川風水的影響,變成這樣一個狂熱於宗教的民族。
前方的人群一陣騷動,依稀間見到一大群信徒,簇擁幾個人,沿河岸,同凌渡宇這方向走過來。
敖近四周的人紛紛膜拜,來的人當然是備受尊崇的宗教領袖。
人群逐漸迫近,凌渡宇運足目力,只見為首行來的,是一個意氣軒昂、身軀筆挺的老者。
他走過的地方,所有人都紛紛拜伏。
他看來很老了,最少八十歲以上,然而地的步伐和精神,卻又使人感到他精力充沛,充滿年輕的味道。
黝黑的身體,只有一塊腰布圍下身,接近赤裸的身體,特別腹部和赤的腳,佈滿泥漬,使人聯想到他剛進行了聖河浴的儀式。
老人沒有包頭,長長的頭髮,在頭頂正中打了一個大髻,套了一個紅色的花環,像頂帽子般鑒在頭上,鮮明奪目,唇上和頷下,長滿粗濃糾結的棕黃鬚髯,面上的骨格粗壯有力,一對眼卻是清澈平和,粗獷裡見精緻。
迎面來的雖有上千人,但凌渡牢一眼便看到他,眼光再離不開。
他的神采風範把凌渡宇心神完全吸引。凌渡宇感應到他龐大無匹的精神力量。
老者走到凌渡宇左側十多碼處,轉了個身,筆直向凌渡宇的吉普車走來。
凌渡宇嚇了一跳。
老者乃眾人之首,在他帶動下,原來跟在他身後的人,變成向凌渡宇的車子圍來。
凌渡宇不解地望向他擁來的人群,他們成三角形迫近,三角的尖端,就是那氣魄懾人的老者。老人一直來到凌渡宇車窗前。
凌渡宇放下玻璃,望向車側的老人。他發覺完全不能思想。
他的心靈像是一片虛白,又像無比地充實。
老人深邃遼闊的眼神,有若大海的無際無邊,閃爍智慧的光芒,望進凌渡宇內心的至深處。
在他一瞥之下,凌渡宇有赤裸身體的感覺,好像沒有任何事可以在老人眼下隱藏。
凌渡宇自問不凡,也有點措手不及。
老人面上露出一個動人的慈祥笑容,雄壯低沉的聲音,以凌渡宇最熟悉的藏語道:「神的兄弟!神會使我們再見!」
凌渡宇聽到自己心臟急速跳動的聲音。
老人面容一正,抬頭望向天上,心神似已飛往無限遠的天外,好一會才帶人群,折回原先的路線,逐漸遠去。
凌渡宇眼光追蹤而去,視線已被密麻麻的人群阻擋,再看不見這舉動奇怪的老人,四周的人紛紛向凌渡宇投以奇異的眼光,他聽到四周的人群中,有人耳語道:「奇怪,蘭特納聖者從來沒有這樣的舉動!」
車子又再通行無阻,看來適才是為了讓這群人通過馬路,阻塞了交通。
凌渡宇條件反應地駕車,心中卻在想剛的蘭特納聖者。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看中了凌渡宇什麼?
車行半小時後,來到臨河而築的一所五星級大酒店。
今晚,他要在這裡度宿一宵了。
一個小時後,凌渡宇梳洗完畢,穿輕便的T恤牛仔褲,來到酒店內的餐廳門前。
凌渡宇輕鬆地踏進餐廳,一名侍者迎土夾道:「先生:預訂了檯子嗎?」
凌渡宇搖頭。
侍者面上泛起抱歉的表情,禮貌地道:「你可以稍待一會嗎?」
凌渡宇待要答應,來了個領班道:「閣下是否凌渡宇先生?」
凌渡宇微一錯愕,點了點頭。
領班堆起恭維的笑容道:「貴友在貴賓廳內等你,請隨我來!」當先帶路前行。
凌渡宇天不怕地不怕,毫不猶豫跟進,心內嘀咕:究竟會是誰?難道是沈翎?他應該忙得不可開交,那有閒情在餐廳給他一個這樣的驚喜。
領班把他引進一個獨立的廂房內,一張長檯,首尾燃點兩合燭火,銀色的餐具,台心的鮮花,洋溢浪漫的氣氛。
長檯一端靠牆的主家位。坐了位傳統印度華服的女子。
凌渡宇一見,大感愕然,通:「什麼?是你!」
女子面上冷冰冰地,吝嗇地把動人的笑容收起來,道:「請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