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大霧,今天卻是草原上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從帳篷唐成就站在門前活動起身子來,不管是後世裡還是穿越來後都睡慣了房屋的,現如今住在這帳幕裡著實有些不習慣,那怕他住的這頂帳篷是由圖也卓提供的加厚版也同樣如此。一天兩天的還覺著新鮮,時間稍微一長就總感覺著濕氣太重,以至於現在每次起身就隱隱覺得身子骨裡似是充滿了潮濕的地氣,一想到這個腦子裡難免就條件反射的冒出「風濕」兩個字來,即便只是為了自我安慰,這每天早晨的活動手腳也少不了。
當然,這種活動也僅僅只是轉轉胳膊伸伸腿而已,儘管他實在很想把後世中學裡的廣播體操撿起來練練,但這也僅僅只是想想而已,太乍眼了呀!
恰等他活動完身子骨,鄭三已將堪堪溫好的熱酒端了過來,自打到了草原上之後唐成基本上就再沒喝過茶,還是這東西好,燙燙的有勁兒,既能暖身又能去濕氣。
小口的呷著酒,唐成向旁邊走了幾步,避開帳篷的遮擋後往界河那邊看去,今個兒天氣好霧氣散的就快,秋末的暖陽下清清楚楚可見對面天成軍與龍門奚的連營裡已是人來人往忙碌一片,再往更遠處看去則能看見一片片雪白的羊群點綴在略帶枯黃之色的草原上,委實有那麼幾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意思。
遊牧民族就是這點子好,人走到哪兒牛羊就能跟到哪兒,在後勤輜重的補給上要比唐軍方便的多了,好在天成軍的老營就設在白陽鎮,而從白陽鎮到龍門草原的路程並不遠則的話這四千邊軍還真是很難長駐在外,單是輜重的消耗就把天成軍給拖死了。
除了軍營羊群外,對面還能看到幾支已經飲完喂完紮好腹帶準備動身的商隊,這些商隊是奔圖也卓的龍門奚去的,草原上別的東西都好湊合,不穿不吃的也能對付過去,但就鐵器一樣實在是湊合不了模的還行,若是用量一大的話就必須從關裡進來,自打唐成帶著李誠忠被人追屁股攆到界河之後道饒樂局勢爆在即的圖也卓未雨綢繆又補充了一些彎刀及箭矢的儲備,這幾支商隊就是送這個過來的。
放在對面的眼神兒最後落在了那條用羊皮筏子紮成的簡易浮橋上,看到這道生命線之後唐成就覺得心裡安定了不少。
從對面收回目光後唐成端著酒盞過身來向營帳前面看去,前方約千步遠處也有一片連營,裡面駐紮的正是前幾天將他攆的雞飛狗跳的兩千多莫部騎兵在他們先走了一夜,兼且人少馬快才好歹搶在被追上之前先到了界河邊。
河對面有近萬朝廷及龍門聯軍要投鼠忌器考慮到李誠忠的安全,兼且這些人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唐成雖則說是唐成劫了人他畢竟還是大唐朝廷派來的司馬,未必還真能殺了他不成?這幾造裡的因素加在一起就成了現下這模樣,追來的兩千多莫部騎兵緊緊的在外面圍著既不衝上來強攻也不退卻,只是把唐成等人與其他四部往來聯絡的路給堵死了。
當晚就讓柳隨風帶著諭去四部傳消息時看著時間太趕了些,但要再瞅瞅眼前這架勢還真是再明智不過了。既然此事已經做好成對於前面這兩千多莫部騎兵也就不甚在意了,反正他們在這兒也不礙事,還等於多了兩千不用管吃喝的護衛,何樂而不為?
後面看看前瞅瞅。唐成將手中那樽燙酒小口呷完後全身已是熱乎乎地舒坦。將酒樽隨手遞給鄭三後他便鑽進了由天成軍士輪值守衛地李誠忠營帳。
帳幕內李誠忠也在口地喝著酒。唐成進來他也沒抬頭招呼說話。繼續專注於身前地棋局。
唐成走過去在棋局邊看了一會兒後微笑道:「此乃前朝名局。百餘年來不知難住過多少國手。王爺倒不必用心太切。為一弈戲耗心神傷身子骨就值了」。
「唐司馬也該改改口了。這裡哪有什麼王爺」。李誠忠注目棋局廢然一歎後將手中把玩著地棋子拋回了棋匣。身子也隨之轉了過來。「你們唐人曾經說過弈道就是世道。小小一副棋局裡門道多地很。倒也不能只以兒戲視之。這局真有人解了?」。
「有。怎麼沒有!」。唐成聞言笑笑。「遠地不說。最近破解此局地王積薪就是本朝人物」。
「王積薪」。李誠忠將這名字念了兩遍後默然一笑道:「要有機會地話倒真想見見這人」。
說完這句,李誠忠也不等唐成再說什麼的徑直道:「咱們還接著昨天的話頭兒講?」。
自打到了界河邊兒安頓下來後,許是對面那兩千多莫騎兵的緣故,李誠忠很少出帳幕,天天窩在裡面打譜,除此之外便是按照唐成的意思給他分說饒樂草原之事。
正是有這麼個好老師在,唐成這幾天對五部奚人的瞭解才逐漸的細緻深入起來,饒樂五部奚按地理位置來說有兩部近北,三部靠南。近北的兩部包括東北的沙利部和西北的索部,而靠南的三部按由西向東的排列順序分別是圖先、多莫及措平三部。南邊三部因緊貼大唐而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受唐風浸染更深,相對來說生活水平也比北方兩部要強一些;然則近北的那兩部雖因貿易等限制相對貧乏些,但其武力的強橫卻超過了南方三部,這也是此次北方兩部在奚王之爭中得以脫穎而出的原因。
說來倒也巧得很,眼下唐成等人所在的地方正好屬於多莫部的草場範圍,正是因為這個那兩千多莫騎兵才駐紮的如此平穩,唐人等人的紮營也無人前來干涉。
昨天兩人正好說到沙利部與索部的事情,說起來位於饒樂草原西北的索部在五部中地理位置最差,但他們的武力多年來一直也最為強橫。
沙利部落雖然從位置上而言更為近北,但因多年來一直緊貼著松漠都督
契丹人的壓制與襲擾下實力頗受限制,這次奚王之能異軍突起實是出人意料,不過這也使明眼人看出了其中的貓膩沙利部必定是得了契丹人的,兩之間不定達成了什麼協議,關於沙利部割落雁川賄賂契丹以取得其的說法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出現的。
李誠忠正要接著昨天的話頭兒繼續解說沙利部與索部的情況時,唐成笑著擺了擺手,「咱們今天先不說這個算日子,王爺當日自避王位的諭令也快傳到四部了,此令一出利與索兩部更為顧忌,自會起兵搶佔都督府,倒是那多莫高死不鬆口的究竟是什麼心思?莫非他還真要死守都督府不成?」。
「火中取栗,這份狠心多莫高總還是有的」,說到多莫高時李誠忠的語氣一點都不像是在談論自己的侄子,冷淡的很「領兵囤於都督府外他也是兩樣心思,若圖先及措平兩部這能依血誓出兵會盟抰三部合兵,他未嘗不敢與沙利及索一戰,沒準兒還能在這一戰之中脫穎而出也能有了爭奚王的籌碼」。
言至此處李誠忠臉上露出了帶著淡淡譏嘲的笑容,「若是兩部援軍不至多莫高雖則會死了這份僥倖之心,但也必不肯輕易退兵。我雖走了只要大都督府還在他就依舊有要價的本錢。不管是沙利還是索哪一個先到,誰又願意與他大打出手讓對方白撿了便宜?」。
唐成靜靜聽完後點了點頭,「王爺說的是,多莫高為撈好處寧願自置險地,倒也是個人物」。
「若非如此他也任不了族長之位,說來我等也該慶幸他被大都督府絆住了手腳」,李誠忠伸手一指帳幕外那兩千多莫騎兵紮營的地方道:「否則若是他親自領兵在此,一旦得知我退讓王位的諭令後必定早已衝殺過來了,怎會捱到現在」。
「他衝殺過來我等退回龍是,那邊近萬唐騎也不是擺設」。
「朝廷連我這個指定的王爺都捨了,四千天成軍真就能插手饒樂之事?」,李誠忠淡淡的笑容裡譏嘲之意愈的濃厚了,說完這句他也不等唐成說什麼顧自繼續道:「數十年以來每逢災荒饒樂騎兵也沒少過界河,跟天成軍之間雖沒打過大仗,小股交戰卻也不少。即便四千天成軍能戰,多莫高也不懼他們,更別說還是以三萬對一萬」。
「多莫高真敢與朝廷開戰?」。
「饒樂局勢如此,多莫高還怕個?若能把朝廷拖進來出兵他是求之不得,唐司馬別忘了我這個朝廷指定的王爺可是多莫部出身的,渾水才好摸魚」。
想起當日都督府露台宴中多莫高餓狼一般的眼神,唐成在心裡其實已經信了李誠忠論說多莫高的這番話,由此新的擔心也就油然而生,「若按王爺這般說法,我等停留此間尚算不得安全?」。
「除非撤到鎖關以內,否則就連龍門也不安全,更莫說饒樂了」。
「嗯」,唐成點點頭正要麼時,鄭三從帳幕外走了進來,看了李誠忠一眼後又瞅了瞅唐成,嘴裡卻什麼也沒說。
唐成見狀招呼了一句後起身向外走去,李誠忠也曾送,轉過身去繼續打起譜來。
「什麼事?」,走出帳幕後唐成低聲問道。
「阿史德支到了」。
帳幕之中,正低頭想著什麼的阿史德支見唐成走進來,站起身就要行禮。
「罷了,你我之間還鬧這些虛文作甚」,唐成擺手之間徑直走到阿支德支對面坐了,「怎麼樣,前次交代你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此事是我親自辦的,自從三天前開始對饒樂奚的鐵器供應就已全面停止,除非這些奚人遠赴鎖陽關內,否則一刀一箭也別想在龍門市場買到」。
聞言唐成笑了笑,「鎖陽關也已下了禁令,腰刀箭矢乃至生鐵都不得通關,你九姓胡名下的那些商隊也要交代到了,這段日子斷不要碰這燙手生意則真出了事可沒有人情好講」。
「這個我等自然省的」。
「嗯」,見阿史德支點頭之後面帶遲之色,唐成面帶淺笑道:「有什麼事就說,你我之間不必遮遮掩掩的」。
「既這般說,那我就斗膽問上一句」,阿史德支抬起頭緊盯著唐成的臉色,「如今外間傳言紛紛都說朝廷已經放棄鎖陽關外之地人,此事究竟是真是假?饒樂的戰火會不會燒到龍門?」。
天子在祭祀之時重申太宗「海內如一」詔書的事情業已傳開,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此事上也沒什麼太多好解釋的,唐成聞問也沒就此多說什麼,只淺淺的說了一句,「若是朝廷業已放棄鎖陽關外之地,賈都尉這四千天成軍何以還會駐紮在龍門草原?本官又豈會紮營在此?」。
聽到這兩問阿史德支再也說不出什麼來幕內沉默了片刻後,唐成沉穩的聲音復又響起道:「阿史德領隊回去之後就給諸位耆老帶個話生住著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饒樂戰火即便要燒也是先燒死本官」。
「有大人這句話在比衙門出多少安定人心的文告都管用」,阿史德支展顏一笑後站起身來,「大人若無別的事情這就告辭了」。
「你這麼遠過來就為這一句話!」,口中雖是這般說成也沒再留他,起身相送出帳的同時交代道:「從即日起與饒樂多莫部的一切貿易往來悉數中斷此事的操辦雖是以圖也族長為主,你那裡也需好生配合」。
阿史德支雖也好奇唐成怎麼專揀這一部下手,但他也沒多問什麼,答應一聲後拱手告辭去了。
直到阿史德支去遠之後,唐成依舊在帳幕前站了許久,在將李誠忠弄來此地之後朝廷交辦下的任務他就算完成了大半兒,現如今更多要考慮的就是龍門的安危了,而這才是他此來饒樂的主要目的。
才跟阿史德支說的那番話實是半真半假,假的是他自與龍門共存亡,若然局勢實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時,他會毫不猶豫的帶著李誠忠回撤到鎖陽關以內;真的是他畢竟在龍門投注了太多的心血,那怕只要有一線可能他也必將付出全部的努力護衛住龍門的安全。
饒樂紛亂,能危及到龍門安危的因素雖多,但千人以下渾水摸魚似的流騎襲擾唐成倒並不太擔心,即便天成軍不出戰,圖也卓的龍門奚也足以應付類似的威脅;此前他一直擔心的是沙利及索兩部,邊境地區部落之間混戰打急了眼,或是物資匱乏之下順勢衝進唐境劫掠補充的事情所在多有,此前龍門就經歷過好幾次,這也是龍門歷任縣令上任後好加固城牆的主要原因之一,沒道理這次就一定能倖免。
對沙利與索的擔心不必再說,而經過剛才與李誠忠的交談之後,唐成的擔心裡又加上了一個多莫高。甚或多莫高的威脅要比前兩來的更為急切,畢竟沙利與索在與對方的爭鬥未到一定程度之前當還不至於輕易馬踏龍門。
唐成空負六品司馬之名,卻無其實其權,應對多莫高唯一能用的還只是商賈手段,然而在這兵雄為大的饒樂,商賈手段雖然有用但既不知它究竟有多大用,也無法作為根本之靠,歸根結底手中還得掌握兵事才成,只是這兵又該到那裡去弄?怎麼弄呢?
饒是唐成在帳幕前耗盡心思的站了許久,依然沒想出好的解決辦法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其在饒樂掌握的資源太少,又無合適的支點拓展操弄空間,實在是不好辦哪!
既然前面的路暫時看不清,那就只能先做好眼前的事情,當前這種情況下可是益要把商賈貿易這條槓桿用好了才行,一切再待變化吧。
驀然佇立許久之後,唐成身回了帳幕,沒過多一會兒便見鄭三從帳篷裡走出來徑往界河對面的圖也卓皮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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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說完話,圖也卓從帳幕裡出來就站在唐成喜歡站的那個地方將兩千多莫部騎兵凝視了許久,這才踏上浮橋回自己皮帳而去。
皮帳外,護衛頭領庫多踱著子來來去去,也不知他遇著什麼事了,三四十歲的人竟沒有一點穩當氣度,這些日子局勢緊張事情又繁雜,圖也卓心情本就不好,再見到庫多這樣子當即便是一頓訓斥。
庫多默然低頭受了,圖也訓斥完後方才問道:「出什麼事了?」。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因是跟在圖也嗣身邊時間長,在龍門與唐人打交道也多,此時激動之下庫多習慣性的用上了這個稱呼,他的語調急促而快,「他剛才已經來過,不知族長允不允見?」。
圖也嗣回來了!聽到個消息,圖也卓微皺的眉頭分明猛然舒展了一下,甚或隱隱還有一個將要捨了皮帳轉身的動作,但這只是瞬間的事情,片刻之後他的臉色便又恢復了冷肅,邁步徑往皮帳裡面走去,眼瞅著身子都已隱沒在帳幕中時才冷冷的撂出了一句話,「讓那劣子進來」。
一去經年,圖也嗣身上的富貴氣息少了許多,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風塵之色,但圖也卓看的卻不是這個,從這個兒子剛一進帳他關注的便只是他的氣度,年餘之前藏都藏不住的恃才輕狂看不到了,僕僕風塵之色的眉宇下已能看出些沉穩端凝,見到這個之後,圖也卓於無聲之間悄然長出了一口氣。
放下幕簾的皮帳裡因采光不好而在白日裡燃起了粗如兒臂的牛油巨燭,圖也嗣藉著卷窗透過的天光與燭光仔細的看著父親,雖然只是一年多的時間,父親比之去年明顯老的多了,原本只是灰白的鬢角已然全白,眼角的皺紋更是層層疊疊又深又多。
看著看著圖也嗣驀然便覺得心中一股酸楚翻湧上來,隨即身子一矮便跪了下去,「父親!」。
「哭哭啼啼做什麼婦人姿態」,圖也卓臉上的溫情一閃而逝,形之於外的卻是濃厚的厭惡之色,「你出門遊歷一年多學的就是這個?」。
聞言,圖也嗣將眼角將要滑出的淚滴強行斂了,依舊恭敬的向圖也卓行了三個叩大禮後方才站起身來,「兒子愚鈍,出門一年什麼都不曾學著,只是多了一個粗淺見識」。
多少年來這還是圖也卓第一次從這個兒子口中聽他自承愚鈍,「噢!」。
「李唐之大百千倍於龍門,朝廷及百姓之富庶、人才之鼎盛雖千倍更有勝之,方今之大唐歷數十年承平盛世可期,比此強鄰,我龍門奚的前途只在大唐」,言至此處,圖也嗣自嘲的一笑,「回顧兒子以前試圖與大唐對抗之想法無異於漢之夜郎!背靠饒樂,前依大唐,我龍門奚天時地利人和皆全,若能經營得當,必致強盛」。
「雖然是淺顯不過的道理,但你能明白這一點倒也不枉出門浪蕩了一遭」。
對於父親這語調圖也嗣並未在意,上前一步雙眼灼灼道:「兒子想見見唐成,若是有什麼能與他經常接觸的差事更好,請父親成全」。
「嗯?」,聞言,圖也卓眼中神采一閃,漫不經意道:「昔日你走時不是視其如大仇,怎麼現在竟有了這想法」。
「兒子十多日前便已出了鎖陽關,之所以延遲到今日才回來拜見父親皆是因為在龍門縣城逗留之故,龍門巨變歷歷於目」,說著說著,圖也嗣渾然不覺的又跨前了一步,「父親當日逐我遊歷的深意兒子已然明白,兒子有心從學於唐成,還請父親成全!」。
靜靜的將圖也嗣看了許久後,圖也卓終於淡淡聲道:「你既有這想法,倒正好接了我手頭這件差事去!」。(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