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役拿著甘鴻宇的名刺進來,正跟公差說話的唐這麼快?他書案前站著的公差就是此前幾天被派去跟著甘鴻宇的人,回來也沒多一會兒嘛
擺擺手讓公差退下,唐成起身理了理官衣後徑直往衙門口走去。
甘鴻宇正坐在門房中喝茶,這是個三十多歲的人,身形瘦削,帶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息。一瞥之間,滿臉含笑的唐成已拱手走了進去,「未知甘御史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甘鴻宇放下手中盞藉著起身的機會將唐成打量了一遍,「唐縣令客氣了,不敢當」。
還行,這個甘鴻宇的臉色瞅著倒不算壞。而他此番能主動登衙請見,這本身就已表明出一種態度。畢竟監察御史與地方官是分屬兩個系統,既無統屬關係更談不上什麼交情,作為調查的甘鴻宇也不是非見他不可,更別說主動登門了。
見禮完畢,唐成i著外邊的天色笑說道:「趕得好不如趕得巧,馬是散衙時候了,近日正好聽說龍門客棧新到了一批美酒,便請甘大人前去把酒夜話如何?」。
「龍門大旱,百姓食樹皮草猶不得一飽,實在無心宴飲」,許是又想到了那些老弱婦孺鄉民們的苦狀,甘鴻宇臉上油然浮現出一片黯然之色,「宴飲便就罷了,借唐縣令一處僻靜地方說話即可」。
這話一說,黯神色再一擺出來,頓時就把唐成襯地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但仔細看他臉色卻又不像是刻意譏諷,心中鬱悶的唐成既不想再勸,也無法再勸,當下手一引,「請!」。
有剛才那句話一衝,見時的好氣氛頓時一散而空,往公事房走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此後讓座倒茶也不過只是循例而已。
端茶盞默默的呷了一口,甘鴻宇清咳了兩聲後抬頭看著唐成道:「本官此來是有一事相求,請唐縣令暫停梯子田修築之事,將一干徵調丁壯放回,賑糧亦循人頭放,以使萬千災中百姓同沐皇恩」。
唐成端著茶靜靜地看著甘鴻宇。手指無聲地在茶盞邊緣敲擊著。一時沒有說話。甘鴻宇會說到這個並不讓他意外。不解地是他說話地方式和態度。
監察御史無直接插手地方政事地權利。所以他要想變更龍門縣衙地施政方略只能通過自己。問題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若是對自己地施政不滿。直接呈奏本上去彈劾自己就行了。又何必要登門說這一番話?
簡而言之。甘鴻宇地職司身份與他現在說出地話是矛盾地。以至於唐成把握不準他真實地意圖到底是什麼。
唐成沉默地想了片刻後。放下手中茶盞緩緩正色說道:「甘大人來龍門有幾日了。想必對本縣地情況也多有瞭解。難倒甘御史覺得本縣縣衙地做法不對?」。
「唐大人治政撫民地幹才。尤其是行事地氣魄都令本官欽佩」。見唐成要說什麼。甘鴻宇抬手搖了搖。「某說地不是官面套話。確是自真心。也正是為了這一點。某才有今日冒昧登衙拜訪之舉。唐大人勇於任事自然不錯。但這時機地選擇卻實是有些不妥。」
「願聞其詳」。
「大災之年重養民,龍門縣衙卻於此等天災之時大興徭役,而今龍門鄉下諸多老弱婦孺依門無靠,日常所食裡倒有八成是從山野間尋覓的草根樹皮之屬,田地絕收、腹響如雷卻不見一粒賑糧,唐縣令身為一方父母,焉能忍見百姓困乏如此」,言至此處,甘鴻宇一聲低沉的歎息,「饒是如此,本官幾日探訪之中,百姓們對於唐縣令仍是交口稱讚,如此百姓,縣令大人便憐惜他們一條活路吧。而今縣衙所作之事大可置於豐年再行推展,何必要在此時?」。
「百姓們過的苦本官也知道,但行大事哪有不吃苦就能做成的?徵調丁壯之前本官已派文吏於各裡各村摸過底,各家存糧約略再撐月餘當無問題,待得那時,本衙便將酌情放賑糧,這一點上甘大人盡可放心」,解釋之中地唐成語調也極為誠懇,「剛才大人也曾說過,百姓們日子過的如此艱難仍對本縣頗有讚譽,這足以說明民心是支持縣衙當前作為地,大災之年不僅要賑濟,亦要使百姓有所安業,方今田中受災無事,本縣趁此機會借賑糧放之機聚民改田,正如夫子所言是『惠而不費』,今則所費簡而廉,而所惠公而博,為政之道有美於此?甘大人三思」。
「恕某愚笨,竟不知夫子此言竟可做此解法」,甘鴻宇絲毫不為所動,「朝廷賑糧有限,唐縣令俱將此投放於修造梯田之事,丁壯勞作辛苦必致食量大增,一日之費足可戶部擬定的三日賑量,敢問龍門縣衙有多少賑糧當得起這般靡費?一月之後又能所剩幾何?介時又拿什麼來賑濟鄉野之間地老弱婦孺?」。
「這個本縣正在想辦法」。
「原來縣令大人仍無成法」,甘鴻宇一聽這個卻是惱了,「萬千百姓食不果腹,實是生死一線,唐縣令既無成法焉敢擅行徭役之事,荒唐!」。
這麼簡單理都不懂,這些日子為了梯田地事情縣衙上下那個人不是累的臭死,現今可好,竟被甘鴻宇個不做事的人挑
給了個「荒唐」的考語,唐成也是有火氣的,怎麼受評價,當下臉色也沉了下來,「本上下為今冬大旱之事可謂夙興夜寐,人人勞苦,甘御史這荒唐二字不敢拜領,至於一月之後的賑糧之事本縣自有解決之道,若到那時無糧可賑,大人再來御史台地官威不遲」。
「到那時就晚了,萬餘百姓性命安危豈容兒戲」,甘鴻宇從胡凳上猛然站了起來,「本官念你尚有愛民用事之心,方才好言相勸。不想爾竟如此執迷不悟,朝廷賑糧乃是專用於賑濟百姓之用,卻不容爾為了一個聞所未聞的梯子田而一意孤行。」
「以工代賑,本官所為亦不悖於朝廷法度,至於梯田……」,唐成冷然一笑,「無論甘大人聞與未聞,此都是利國利民之善政,既是善政本官自當一力推行之」。
恰在這時,就聽門上傳來一陣蓽撥的叩門聲,唐成頭也沒扭的大聲道,「出去」。
「剛愎至此,本官竟是錯看了,等著彈劾吧,告辭」,甘鴻宇連拱手禮都免了,說完這句後徑直到了門邊拉開就要往外走。
門拉開的瞬間,鴻宇先是一愣,繼而猛然彎下腰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老師怎麼在這兒?」。
老師?唐成應聲看去時,卻拉開門的公事房外正站在三人,楊繳他身前則是一個五旬年紀的麻衣老,這老雖不認識,但他身子側後方的白老僕卻是當日在流官村孔家見過的。
心思一轉之唐成已明白這老到底,深呼吸一口氣從書案後走到門口,拱手行禮道:「公」。
孔先沒理會甘鴻宇,從頭到腳將唐成仔細看了一遍後,微微點頭道:「梯田之創功在百代,大災之年所以興造,皆欲於民生業,並有餘之財以惠貧,仰此為食絕非僅有丁壯而已,工技、飲食之人皆可受益焉。以爾之年紀能有如此施政,殊為難得」,說到這裡時,孔清的臉上已經有了幾分笑意,「老夫欲借大人公事房一用,未知意下如何?」。
「公謬讚了」,說話之間唐成身子一讓,引手道:「請」。
孔點點頭,往公事房裡走時淡淡一句道:「進來吧」,唐成反手帶上房門時正好聽見甘鴻宇的聲音,「舊日同窗來信告知老師乃是去了嶺南,怎麼卻在龍門?」。
那白老站在門口,唐成也不便再聽,帶上房門後前走幾步與楊繳一起到了庭院,「怎麼回事?」。
「前幾天從州衙探聽消息的公差一回來我就動了這心思,甘鴻宇是國子監出身,孔在國子監呆的時間可也不短,兩人之間八成有師生之誼」,孔一臉的笑,「只因此事不能確定,加之孔那脾性我也沒把握就一定能請動他來,所以這事就沒跟你說,原也只是抱著試試地心思,沒想到接信之後他卻當即就來了,還就有這麼巧的,剛到縣衙就聽說甘鴻宇也到了。天意,天意呀!」。
聞言,唐成伸手拍了拍楊繳的肩膀,「多謝了」。
「何需如此」,楊繳搖頭笑笑後探頭過去看了看緊閉著的公事房,「有孔在,此事就盡可放心了,要論在國子監士子中地聲威,就連當今祭酒也比不得孔,甘鴻宇遇見他正好是一物降一物」。
「其實這甘鴻宇人倒是不壞,要說他今天來也是好意。就是性子太執拗了些,容不得人多說話解釋」。
「你兩人都是脾性硬的,碰到一起怕是好不到那兒去,剛才吵起來了吧?」。
聞言,唐成笑了,「是啊,吵地還厲害」。
兩人在外邊說話邊等,大約三柱香功夫後,公事房門打開,孔與甘鴻宇從裡面走了出來。
唐成迎上去的同時,一併出了前往龍門客棧的邀請,在他想來孔八成是不會答應的,卻沒料到結果迥然相反,老夫子居然毫不猶豫的點頭應下了。
龍門客棧的雅閣中,唐成慇勤勸飲之餘藉著閒話地方式將州衙賑糧放及龍門縣衙修造梯田的構想與過程備細解說了一遍,甘鴻宇雖沒說什麼多餘地話,卻實實在在向唐成邀飲了三盞。
此後便是只談詩文詞賦,直到此時甘鴻宇才恍然得知近兩年來哄傳天下的諸多名篇佳作竟是出自眼前這個龍門縣令之手,很是讚歎了幾句,聽地唐成甚是慚愧,堅拒了他即席賦詩的說辭,一時之間雅閣中地氣氛其樂融融,直到興盡而散。
當晚,唐成便安排孔主僕住在龍門客棧,孔也不曾拒絕,但等二天早上唐成再去時,他主僕已於天明時分動身走了。
就連甘鴻宇也一併從驛館中退了房。
孔此舉意思已明,唐成也就沒再飛馬去追,暫將心思重新收回到了梯田的建造上,大約又過了七八天,等著的阿史德支沒來,倒是前些時候派往道城的來福一臉風塵的回來了。
不等他說什麼,唐成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這趟去道城的事情怕是辦的不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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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慚愧,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