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這麼快」,唐成從鄧家春手中接過公文,低頭看了看上面鮮艷的簽章,笑著抬起頭來,「好,嗯,使君大人說什麼了?」。】
「使君說……判司大人……好銳氣」。
「哦!」,唐成聞言無聲的一笑,拍了拍鄧家春的肩膀後,便向外走去。
看著快步而出的唐成,剛剛張開口的鄧家春幹幹的咂了砸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拿著那紙公文,唐成徑直到了東院兒請見司馬張子山。
「唐成來了,坐」,張子山從文卷中抬起頭,擺手示意了一下後,看著唐成手中捏著的公文道:「有什麼事,你說?」。
「屬下想請大人調派一班公差,將此公文內容迅速告知此次征地涉及到的百姓」,遞過公文的同時,唐成想了想後,又加了一句道:「拜託了」。
「噢,開始征地了,嗯,進展不錯嘛」,張子山接過公文隨口讚了一句,隨後,低頭看著公文內容的他臉色慢慢有了變化,「市價贖買!」,猛然抬起頭看著唐成的張子山如剛才的鄧家春一樣,滿臉的不可思議……
將公文抄錄了一份留在張司馬處後,出府衙徑回家中的唐成就見到張相文的四叔及鄖溪桐油鋪子中的一干人等早已在此等候。
「四叔,這次又要麻煩你了」,張相文的四叔是個身量略有些瘦削,神情溫和的中年,聞言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其不必客氣。
對鄖溪桐油鋪子調上來的那些人倒不用太客氣,唐成向他們笑笑後,便將隨身帶回的山川地理圖「刷」的一下打開,手指著山川地理圖上的那條紅線道:「這次急著把大家找來,便是想請大家幫我將此路左右兩側各半畝田地盡快買下來。越快越好」。
「左右兩側地?」。張子川伸出瘦長地手指按著那條紅線確認道。
「正是。此次修路要征地之事州衙已派出公差通知地方百姓。他們今天下午走。咱們明天一早動身。越快越好」。嘴裡說著。唐成已將記載詳細匯總資料地文卷遞給了張子川。「四叔。此次之事就拜託了。人員如何調配。如何行事悉由四叔一言而決」。
張子川看了看那些自鄖溪桐油鋪子抽調上來地人。又低頭翻了翻那本記載著詳細情況地文卷。「阿成。這可不是個輕鬆差事啊」。
「事情要是太輕鬆。倒不敢勞駕四叔了」。以前給孫使君老娘弄桃花瓣魚時。就是張子川經辦地。他雖然沒出仕。但無異於整個張家地大管家。對於他地辦事能力。唐成是深信不疑地。「你呀。跟著相文學壞了」。聽著唐成這帶著無賴意味地話後。張子川笑著用手指點了點他後。轉身對桐油鋪眾人道:「其他人已在萬福樓聚齊。走。咱們也去」。
拿著那詳細地文卷及唐成遞過地厚厚一沓飛票後。張子川當先向外走去。
唐成將他們送往大門處。看著張子川地身影漸走漸遠後。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馬別駕頭天下午根本就沒去公事房,是以他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聽到那個轟動整個州衙的消息,「什麼,市價贖買?」。
「是」,司田曹判司牛公明也是滿臉的不解之色,「屬下昨個兒聽了之後也是不相信,因特意打問了一下。此事確實如此,不僅使君大人已經具名簽章,東院兒那邊也於昨天下午派出了一班八個公差持露布下去宣示公文內容了」。
「市價贖買!」,馬別駕從公案後站起身來,負著手在房內踱步沉思,「唐成那兒弄這麼多錢?他這什麼意思?收買人心?這也輪不著他呀……」。
「唐成這些日子上衙的時候少,這就不好猜度他究竟是什麼意思,衙門裡昨個兒議論了一下午也沒個頭緒」,牛公明往馬別駕身前湊了湊道:「不過有一件事屬下倒是確定的很」。「什麼?」。馬別駕停止了踱步。轉過身來看著牛公明,「你說」。
「屬下確定地是這公文已有了使君大人的具名簽章。並經公差們由露布周知地方,介時一旦唐成兌現不了公文上的內容」,言之此處,牛公明看著馬別駕嘿嘿一笑道:「這就是重罪!」。
「要是他有錢呢?」。
「絕無可能」,牛公明使勁搖了搖頭,「唐成絕無這等家底」。
說到家底兒,老馬突然間豁然開朗起來,「對了!」。
「大人?」。
「我要到姚大人那裡去一趟,你先下去吧,唐成那邊若有什麼新消息速來報我,嗯,公明不錯」,老馬嘴裡說著,人已當先向門外走去。後面跟著一臉疑惑不解地牛公明。
雖然心下對馬別駕有諸多不滿,但姚榮富臉上卻沒顯露出半點兒來,親熱的起身將他迎到了公事房內,「東陽,你來的卻巧,我正準備找你的」。
「噢?大人找我什麼事
「還不是為了修路的事情」,姚使君從雜役手中接過茶盞後親自遞給了馬別駕,「東陽啊,我知道你緊縮錢糧和徭役額度俱是為了州衙著想,是以前些日子我也就沒過問此事。只是眼瞅著這修路的事兒將近尾聲,州衙裡無論如何也得表示表示了,否則唐成事敗之後少不得要往衙門裡推卸責任,雖說有軍令狀在,但你我也磨不過這事兒去,畢竟於大人公文裡寫有州衙自籌的話,你我又是刺史,別駕的身份。依我的意思多多少少於他一些,也能堵住他地嘴」。
「大人,我可是聽說唐成弄了個市價贖買的公文」。
「他這是在行險,只不過本官卻不會給他背這黑鍋」,見馬別駕不明白。姚使君解釋道:「這樣的事兒以前在河北道就發生過,贖買!說來好聽,百姓能拿著的不過就是一張紙罷了,未必還真能給錢不成。唐成現在就想著先用這張紙糊弄住百姓把田地盡快拿到手,至於什麼時候給百姓兌付田畝錢……哼!」。
「大人的意思是說唐成此舉是以欺詐之法斂地?」。
「這倒也不算欺詐,畢竟他給百姓的紙上會有州衙司田曹地簽章。再則這地也是用於修路的公事嘛,嗯,這個算盤著實打的精明」,言至此處,姚榮富嘿然一笑:「挾整個州衙給自己作保,這個唐成年紀不大,膽子和心眼可一點都不小,只是他卻不曾想到此事最易激起民變,若非有河北道之前車在。本官倒還真讓他蒙過去了」。
「河北道……」。
「河北道出事地也是一個錄事參軍,行事的套路跟唐成幾無差別,最終激起民變」。言至此處,姚榮富臉上再沒了半點笑意,「民變平定之後,那錄事參軍固然被腰斬於市,該州刺史、別駕及司馬也無以倖免,俱都是斬立決」。
「啊!」,老馬聞言猛然打了個寒噤,「那使君大人何以還在其公文上具名簽章」。
「這出子修路的鬧劇該結束了,但要結束總也得有個由頭兒。如此既能給於大人交差,也能熄了觀察使大人在金州修路地心思」,姚使君踱步間又回到了公案後,撩起袍袖坐定身子後看著馬別駕道:「若是唐成一點問題沒有,又豈來得由頭兒?冒然停止修路又該怎麼跟觀察大人交代?修路固然重要,但跟可能的民變比起來,這又不算什麼了!」。
原來老姚的具名簽章是故意促著唐成犯事兒!只怕他派的人也早就下去了,只等著唐成簽發「白條」之後,立時便可收網。老馬明白之後。拱手笑道:「大人行事端穩,實讓人不得不佩服」。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姚榮富歎了口氣,「東陽,你那邊也加快吧,該撥的錢糧和徭役額度就給他些,放心吧,未必他還真能用上不成?」。
「或許他真就用上了也未可知」。
「噢,東陽此言何意?」。「大人來的晚有所不知」。馬東陽站起身來往公案邊走了幾步。「那唐成去歲末時曾與前任孫使君一起在揚州做了一筆桐油生意,他到底分得多少雖然不知。但滿衙皆知地是就在其剛從揚州回來後不久,便一次買下了四百多畝官地,一擲千貫,還是當即給付。而唐成之出身不過就是個農家子弟」。
聞言,姚榮富猛然起身,「噢,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滿衙皆知」。
「好個唐成」,沉默許久後,姚榮富歎聲道:「好深地心思,好大的賭性」。
「大人此言何意?」。
姚榮富卻是沒再細說,笑著道:「東陽,撥付錢糧和徭役額度地事情就交給你了,務必於近日料理好此事,我這邊自也不會放鬆,至於他結果如何,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因都拉赫、張亮及周鈞到達金州後並不曾拜會州衙,是以姚榮富等人並不知曉有這樣兩個一等一的大商巨賈到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正在他們猜測唐成地想法時,被人猜測的唐成卻正在忙碌的書寫請柬。
「阿成,一早起來就寫,這都大半天了,仔細累壞眼睛,喝碗湯歇歇吧」,門外走進來的李英紈放下手中的湯碗後,看著那厚厚一疊請柬道:「這都要請誰?這麼多了還不夠?」。
「這些時日我忙的很,你自己多注意些身子」,放下筆的唐成揉了揉手腕後,順手將李英紈攬了過來,隨即坐著的他便將耳朵貼上了李英紈的肚子,閉上眼睛仔細地聽了起來,良久之後,這才失望的重新坐正身子端起湯碗,「我這請的都是財神爺呀!」。
李英紈聞言也沒心思再接著問,邊伸出手在唐成肩頭揉捏著,邊柔聲道:「阿成,咱家現在錢也夠使了,你沒得再這麼辛苦,總該顧惜著身子才好」。
「嗯,我知道,等忙完這條路我就好生歇歇,」,喝完湯的唐成拍了拍李英紈的手,滿懷期待的笑著道:「這條路忙完咱孩子也該出生了,到時候就是大河裡飄金子我也不去撿,沒那閒工夫!我這當爹的得陪著孩子玩
「嗯,我信」,短短的三個字後,李英紈就什麼都沒再說,只是捏著男人肩膀的手伸向前去,將唐成攬進了懷裡,下頜輕輕地在唐成頭頂磨著,一時間,整個房內溫馨無比。
溫存了一會兒後,李英紈拿著碗出去了,唐成目送他出房之後,繼續埋頭忙活起來。整個山南東道各州有名號的大商賈,不拘是絲商、桐油商、甚或大酒商等各行業拔尖兒的人物俱在其邀約之列,這份工作量且是不輕!
當唐成在最後一份邀約書上的右下角寫上「周鈞、都拉赫及張亮」三個聯合邀請者的名字之後,天色已是到了暮色四合時分。
唐成擱筆起身,擺臂扭腰,再來幾個下蹲把全身發僵的骨頭活動開之後,伸手拍了拍厚厚的請柬,轉身出房去了。
金州萬順車行的夥計劉黑子看著懷裡這一大摞的請柬,咋舌道:「好傢伙,這誰呀,一次要送這麼多請柬,還是各州都有」。
「黑子,上次吃板子地事兒又忘了,問那麼多幹嗎?」,聞言,車行裡專司負責書信傳遞業務地三先生回過頭來不悅的道:「不該問地別問,不該看的別看,學不會這個,你永遠別想出師領全份子月俸」。
「是,我知道了」,劉黑子縮頭答應了一句後,再不敢說什麼,默默的拿著這些請柬往號房給分跑本道各州線路的行腳兒師父們分發。
待發到最後一份時,瞅瞅三先生不在身邊兒,按捺不住的好奇的劉黑子忍不住拆開請柬的封套偷看起來。
待看到請柬上的署名之後,劉黑子先是一愣,繼而嗤笑一聲喃喃自語道:「真新鮮,一個揚州人,一個襄州人,還有一個帝京的人竟然會湊到一起在金州聯合請客,下月二十六,嗯,這倒是個請客好日子……」。
正當學徒四年猶自沒有出師的劉黑子喃喃自語的時候,驀然聽到身後不遠處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心中咯登一跳的他猛的收好請柬,撒丫子向號房外跑去。
當日下午,這份請柬便隨著車行遠行的車馬被帶出金州,只是劉黑子腦海裡卻牢牢的記住了二十六號這個日期。
一天天就這麼過去,隨著天氣一日暖似一日,當萬順車行院內那株桃樹在經過一冬的蕭瑟後開出一樹燦爛的桃花時,當日請柬上約定的日子眼瞅著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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