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利榮如今怎樣了?」,唐成順手從桌上的瓷盞中拈起一顆紅杏果脯問道。見唐成吃的香甜,鄭凌意也照樣抓了一顆投進口中後含含糊糊道:「他!現在正在揚州府衙後面的牢裡蹲的瓷實著了」。
「嗯?」,即便是武三思已經死了,但揚州府下手的也太快了吧,快的有些不合常理。
「他堂兄,就是武三思門下五狗之一的御史中丞周利用,也在兵變裡跟著主子一起死了」,鄭凌意拈了一枚果脯塞進唐成微微張開的嘴裡後,脆生生笑道:「當街殺人,上次周利榮事情做得太絕,在市井間影響也太壞,早已觸怒了揚州府衙。後來揚州府找他問話時,這個周胖子也倨傲的很,此番靠山一去,現對現的還能有個好兒?長安兵變的消息剛一傳回來,他就被抓了,看這架勢只怕是再也別想出來了」。
想想周利榮將整個快活樓包下來的氣派,此人行事的確是太過張揚了些,在盛唐張揚不是錯,但一個商賈太張揚的話那就讓人看不慣了,尤其是鄙賤商賈之事的做官讀書人,更何況像他這般張揚到根本不把人家放在眼裡。
想想兩人的相識與交往,再想想上次來揚州時周利榮的揮金如土,意氣風發,唐成忍不住嘖嘖感歎了幾句,「易漲易落山溪水!沒想到周胖子竟然是因長安兵變而倒霉的第一人」。
這樣的感歎畢竟只是插曲,唐成的心思很快就轉到了生意上,「周利榮前些時候用高於二成的市價可是網羅了不少各地來的桐油商,他這一進去,那些人不得慌了神?」。
「早炸窩了,尤其是山南西道的那些桐油商,答應將油給周利榮之後,這些人原本都回去了,現如今又得急匆匆的往揚州趕,這些人嘴上雖沒明說。私下裡可沒少罵周利榮,連揚州府衙跟李重俊都捎帶進去了」。言至此處,鄭凌意笑著轉過臉,「不過這倒是好事兒,周胖子一被抓,隨你同來的那吳玉軍如今可是行情見漲,聽市舶司裡的人回報,他現在是門**如市。不知多少桐油商拿著名刺等著拜會他。快活樓裡連排七八天地場子,宴請的主賓都是他」。
「這下子他倒是得其所哉了」,見鄭凌意笑地古怪,唐成略一思忖後頓時明白過來。伸手過去捏住了鄭凌意的鼻子,「我是啥人你不知道,就開始小心眼兒!」。
「逗逗也不成嘛」,鄭凌意順勢做了個鬼臉,「其實你便真跟他一樣也沒什麼,不拘是文人聚會還是商賈談營生,但凡男人們湊到一起還能少得了這個?阿成你如今就在衙門裡,以後要科舉進京。要做官,應酬起來若是太古板的話沒得讓人小瞧了!尤其是到了長安之後更是如此」。
「何至於此?」。這話從鄭凌意嘴裡說出來,聽得唐成著實汗顏,「不還沒到那一步嘛!到時再說」。
聞聽唐成此言,鄭凌意卻是正色起來,「阿成,有件事還真得跟你好生說說,你才學氣度都好,只是一直呆著金州小地方,見識和眼界上難免受了局限。::首-發:平日裡言行舉止總有些拘著放不開。這在眼下還沒什麼,一旦到了長安之後卻是不成了。科舉。乃至於以後的做官,該張揚的時候就得張揚,要不讓人看出小家子氣來,還有誰肯與你交往?」。
這話有道理,但在唐成聽來卻有些不舒服,「怎麼?不跟妓家廝混就是小家子氣了?」。
「我說錯了還不成?」,察覺自己口誤的鄭凌意握住了唐成的手,但該說地話卻沒停,「我指的倒不是這一條,而是你整個人都得放開了才成。就不說前朝千金摔琴的陳子昂,現下最有名的吳中四士裡,張旭癲,賀知章狂,但他們越是癲狂聲名越響,便從他們身上你也該看出長安欣賞地文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儘管唐成不想認同,卻也不得不承認鄭凌意所說的確是對,唐代胡風很盛,社會風氣本就開放,加之眼下的國勢又處於由初盛走向極盛的前夜,幾造裡湊到一起,就成就了時人,尤其是文人們昂揚勁健的性格,這時代的唐人可沒有後世文人謙虛謹慎的自覺,每一份才華都得淋漓盡致的展現在人前才此行。而這種性格表現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不拘小節,狂放無羈。
且往往越張揚狂放越受時人推崇喜歡,比如豪放地李白在開元時就被時人許為長安三絕之一;反倒是後世推崇的性格沉穩,舉止謹慎守禮在這時代不吃香,典型代表就是自詡「奉儒守官」之家出身地杜甫。
後世的詩聖在他生活的盛唐只被人視為二流詩人,這不僅僅跟他詩歌的風格有關,也跟其日常交往關係不小,奉儒便重禮,加之性格沉鬱,是以時人對他感興趣的不多,如此以來,不僅是他的詩無人幫著推廣,就連仕途上也少有人願意為之援引。
同是一個時代的詩中聖手,李白是知交遍天下。可憐一代詩聖卻淪落到流落長安十年不得一官,最後竟至於要「朝扣富兒門,暮逐肥馬塵」的靠打秋風為生。
性格決定命運,不是說杜甫的性格不好,他這性格和言行若是放在明清時,必將是士林推崇地對象,可惜他生在唐朝,而且大半生都生活在盛唐,如此以來,其性格就跟時代風氣,尤其是極度開放地長安士林風氣不符。性格決定命運,杜甫一生不得志,未嘗與此沒有關係。
唐成明白鄭凌意這番話的意思該也就在這裡。簡而言之,這個時代,至少在以詩歌為主流地文壇,尤其是長安文壇崇尚的是張揚個性,低調是不受喜歡的。而長安文壇對某人的評價則又直接決定了其人能否金榜題名。
「嗯,你的意思我明白」,這事兒明白了就成,唐成沒再多深說,畢竟現在的他不是處在那個環境,當下轉了話題道:「最近兩位王府那邊兒派來的人可有什麼動靜兒?」。^^^首^^發^^
「安國相王府的張亮。還有鎮國公主府地薛東都拿名刺來拜會過,不過都讓我打哈哈應付過去了」。鄭凌意揚了揚眉,「你上次走的時候不是說,這兩人要交你來應對」。
「你做地很好」,大魚終於露頭了,唐成心底一陣兒興奮,他等了這麼些日子,不就為了這個。「桐果成熟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們也是沒法子再忍了」。
「倒不為這個,關鍵是前些時候武三思與太子斗的太狠,這兩邊兒都不願冒然摻和進來」。
「對。有道理」,唐成哈哈一笑誇讚過鄭凌意後,問出了一個他最為關心的問題,「像這等事情,安國相王府會有誰來負責?」。
「安國相王爺是個簡淡人,不喜歡多操心,再說這事也不值當他出面。相王五子,嫡長子李成器那人不屑於商賈之事。其他幾個兒子嘛多是愛好音律,性子跟相王爺很近。要說起來。最有可能的該是最為精明強幹的庶三子李隆基」,鄭凌意沉思了片刻後,語氣異常肯定的道:「對,就是李隆基,我想起來了,這次相王府派來揚州地是張亮,而張亮的哥哥張正是李三郎的心腹」。
「是李三郎就好,真是天助我也」,興奮之下的唐成一把抱起鄭凌意後就地轉了幾個***。「萬事俱備。是該市舶司表明態度地時候了」。
吳玉軍的日子全然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滋潤,見是唐成到了。這廝大老遠的就從屋裡撲了出來,「阿成,你可算回來了」。
「你的日子可是滋潤的很哪」,唐成讓了讓也沒避過吳玉軍的手,索性就任他搭在了肩膀上,「怎麼還是這副火上牆的樣子」。
「好過?孫子才好過!」,吳玉軍顫動著臉上地肥肉惡狠狠道。
聽著說了細故之後,唐成才知道他難過的根子竟然是在鄭凌意身上。前些時候交通各路,雖然沒把話說明白,但吳玉軍含含糊糊放出地話風卻是他跟市舶司,尤其是市舶使大人關係匪淺,這起子桐油生意他是能說上話的。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吳玉軍才成了各方結交的對象,要不然就憑他原本的身份,在如今的揚州真是跟個螞蟻沒啥區別,誰會理會他,還更別說刻意交好了?
開始的時候他日子的確過的滋潤,但隨著距離桐果採摘的時間越來越近,刻意結交他地這些商家們開始著急了。好嘛,你說你跟市舶使地關係不錯,現在都這個時候了,好歹也該放句准話了吧。
吳玉軍是真想放話呀,但他怎麼放,又拿什麼放?當初這事兒早就說好的,要等唐成來了之後,由市舶使鄭凌意親自放話。吳玉軍一則不敢違背這個提前地約定,再則沒有鄭凌意的配合,他便是自己私下放話,人微言輕的只怕也沒人肯信。
就為了這,左等唐成不來,右等唐成不來的吳玉軍實在扛不住壓力去找鄭凌意,結果竟是連鄭凌意的人都沒見著過一回,「阿成,那個女人心太狠,她不見那些海商也就罷了,憑嘛連我也不見,我跟那些海商一樣?咱好歹也是陪她夜遊過的」,吳玉軍的鬱悶之氣隔著八丈遠都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
這頭兒沒拿著准信兒,那頭被人催逼,吳玉軍的日子過的真是慘不堪言,到最後,他在眾人眼裡幾乎就成了個騙子,尤其是那些沒見過唐成的小桐油商們,直是恨不得指著他的鼻子罵。
「周利榮被揚州府衙抓進去之後我的日子才算好過些,那群***沒了別的路子,只能到我這兒死馬當活馬醫了,宴請……」,吳玉軍聽唐成提到這個立時就炸了,「那宴請是好去的?都是在逼問消息,我有個球消息!我早就聽說了,山南西道來的那些龜兒子放話了,要是今年這鋪桐油生意賺不著錢,他們就得把我沉揚州運河裡,也算抵了以前請我逛快活樓的花銷,聽聽。唐成你聽聽,這幫孫子太他媽不硬氣了。連這狗球**賬都要翻出來算算」。
「這幫孫子是不仗義,那兒有這麼做生意的」,唐成堅定的跟著吳玉軍討伐了山南西道桐油商之後,重重一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出氣的時候馬上就到了,我保證,最遲今晚掌燈之前。這幫孫子非得搶著捧你的腳丫子」。
「你那姘頭答應放話了?」,激動之下,口不擇言的吳玉軍高興地都差點哭了。
「啥姘頭!你這話說的太不講究了。說好了,今天就放話」。
「還說不是姘頭。不是姘頭他能這麼聽你地?我日……」,終於得了確實消息的吳玉軍興奮的滿屋子亂轉,「出頭了,總算出頭了!他娘的,不把山南西道這幫鬼兒子整個欲仙欲死,他們就不知道吳爺爺是屬刺蝟的——碰不得!」。
「行了,你好生歇歇吧,市舶司上午放話。消息下午就能傳遍嘍,到時候有得你忙。要整人出氣,也得先養足了精神才成」。
興奮不已的吳玉軍走到房門口的時候,突然又停住步子轉過身來,「阿成,哥哥得提醒你一句,那個鄭丫……大人是屬蜘蛛地,毒的很!」。
「就為她沒見你?」。
「那兒是為這個」,吳玉軍說話間又轉了回來,「約莫著將近一個月前。市舶司突然調動水軍一舉剿了七條從新羅和扶桑發過來的海船。說是這些海船未經報備市舶司驗看,也未解稅便自行卸貨。是屬販私。七條海船上上下下五百多人哪,都被鄭凌意捆成繩串串兒牽到了胡逗島」,言至此處,吳玉軍臉上的肥肉一懍,沒再說話,只是用手狠狠比劃了個下切地動作。
「都殺了?」。
「都殺了!連船上的廚子都沒留」,吳玉軍看了看唐成後,才又繼續道:「因是聽說那七條海船裝的都是新羅和扶桑歷年積餘下的桐油,我也跟著其他人一起去胡逗洲上看了,五百多人哪,你知道第一個掄刀砍人的是誰不?」。
「鄭凌意?」。
「就是她。那天除了這五百多人之外,一併抓著的還有一個通風報信兒的揚州大都督府屬吏,砍的第一個人就是這倒霉蛋,嘖嘖,誰能想到鄭凌意會親自動手?一刀下去,那血呼地一下兒就噴出來,她整個衣裳都快糊滿了,看著跟個血人一樣,就是我這樣的壯男人看著都眼暈,那小娘卻愣是動都沒動,手勁兒太小一刀沒砍死那人,她又一連補了兩刀,我地個親娘啊!阿成你是不知道,當時在場的桐油商和海商們能保持著臉上沒變色的少!」。
「這當然是好事兒,她這麼露了一手兒,咱們的生意也好做」,吳玉軍拍了拍唐成的肩膀,「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注意著些,當官兒的男人就夠可怕了,還別說當官兒的女人,她可是從宮裡出來的,還被上官昭容調教了這麼多年。這樣的女人……總之,阿成你小心著點
針對此事,唐成心裡到底怎麼想地,沒人知道。吳玉軍走了之後,也是****沒睡地他倒頭就躺下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中午才起身,兩人正在吃飯的時候,驀然便聽門外一陣鬧雜,許多腳步聲正忙不迭地往這邊走來。
唐成與吳玉軍對視一眼後,異口同聲道:「來了」。
「放話亮出去的是你的名號,這些人都交給你了,最主要的是把他們藏在心底的油價給摸出來,也好跟咱們的比對比對」,唐成幾口把碗裡的飯劃拉完之後,站起身道:「若是見著薛東和張亮的名刺就讓長隨給我送過來」。
拿到張亮的名刺時,已是快到夕陽西下的黃昏時分了,唐成撣著手中的這張泥金名刺,唐成微微一笑,「兩個時辰的耐性,不長不短,倒有些欲蓋彌彰了」。
不愧是安國相王府裡出來負責方面之事的人,張亮許是嫌客棧裡住著太嘈雜,竟搬出來承租了一處獨門獨院雅致民居,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他承租的這處房舍倒跟胡商頭子都拉赫府邸很近。
輕輕叩響房門,出來應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僕役,將唐成上下打量了一遍後,這衣著甚是光鮮的僕役撇著一口兒陝西腔「官話」懶洋洋道:「我家主人今日有急事,不見客」。
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身上略顯普通的竹紋衫後,唐成明白了僕役倨傲的原因。
「我不是客人,我是財神爺」,唐成順手將那泥金名刺撂了回去,一字一頓道:「你家主子正在等著的財神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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