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不願做磨盤心兒被兩邊磨,唐成雖然知道趙老虎肯定不願張揚他跟州城張司馬的關係,但出於以上的私心考慮還是把這事兒給說了出來,他就是希望張縣令乃至林學正在明瞭這層關係後,今後不至於做出什麼誤判的舉動來。
與其等事情發生之後再忙忙慌慌的去堵漏,不如提前就做好未雨綢繆的工作。唐成眼下出於私心,寧可趙老虎知道後不高興也要說出他跟張司馬之間的關係,為的就是未雨綢繆。
聽唐成說到這個,張縣令與林學正訝然對視了一眼。
「趙縣尉跟總捕張子文是結拜兄弟,張司馬是張子文的親二哥。要說趙縣尉跟張司馬關係不錯應無疑問,但兩人之間竟有如此之深……沒聽說趙縣尉往張司馬府上走動的事啊!莫非他是通過張子文來走動的?」,要說張縣令所知道的衙門裡的人事關係和背景,其實都是來自於林學正,而林學正在收集這些資料時也異常用心,其中最重點的就是姚主簿及趙老虎,但在聽唐城說出這層關係之前,林學正還真是一點都不知道。
既為了解釋給張縣令聽,同時林學正也確實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語的說出了這番話,說到後來他自己又忍不住搖了搖頭,這種揣測分明不合常理呀!若說要交結上官時第一次經中間人搭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那兒有自己一直不出面任由中間人穿梭往來的道理?他趙老虎真要這樣做的話,身居高位的張司馬心裡豈會沒有想法?這世上豈有既想結交人,又不願跟對方見面地道理?這不僅是不尊重,簡直就是形同戲耍的輕蔑了!
但要說趙老虎往張司馬處走動的話。像這樣地交結上官不可能只是一兩次,逢年過節什麼的多少不了應份的探問隨禮,沒道理自己一次都沒發現吧?
林學正越想越是茫然。即便有張子文居中,但趙老虎既然沒走動地話,張司馬怎麼可能對他如此?林學正在鄖溪縣學好歹也干了四五年了。他深知那張司馬雖然素來行事謹慎,卻也不是不吃腥兒的。沒道理,這實在是沒道理。
對於唐成來說,點明趙張之間的關係就儘夠了,至於牽涉到張子文昔年的荒唐事,他實沒必要來搬弄這個是非。是以在面對林學正疑惑不解的目光時,他只答了一句:「此事我也不知細故」。
林學正苦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張縣令地眼神幾度落到了唐成身上,畢竟唐成如今已是趙老虎的外甥女婿了,而在這麼個關係下他還能把這件事情說出來……想及此處,張縣令看向唐成的眼神兒裡又多了幾分信任。
既然想不明白,就只能暫時擱在一邊兒,唐成接著剛才的話茬繼續往下說。在想到桃花瓣兒的事情時。他遲疑了一下沒將此事說出來。畢竟這是吳玉軍委他本人辦的一件私事,但因為這是關涉到刺史府的私事,唐成因也想著說出來之後張縣令會不會有什麼想法?
唐成將州城裡的事說完之後,順勢問道:「大人,姚東琦現在……」。
「他死了!」,聽唐成提到姚主簿,張縣令臉上地神色有些奇怪。既有如釋重負地高興。卻又有著一些很難言說清楚的低沉情緒,這兩樣截然不同的情緒摻雜融合在一起。就使得他的神情有些難以捉摸的複雜,「就在昨天深夜州中公差到時,姚東琦在自家臥室仰藥自盡了,等到發現他吞藥已經太晚了,他……竟是早有準備的了」。
說到這個,書房裡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唐成震驚之後心下難免唏噓,繼而莫名地就生出一股子悶悶地情緒來。這就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做了傷害你的事情,你滿心滿意地去報仇,原想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對等報復就行了,誰知道對方竟然就此死了。
今天坐馬車回來的路上,唐成心裡設想著當初對自己下狠手兒的姚主簿丟官下監的景象時,還覺得很舒暢快意,這其實就是他潛意識裡設定的對等報復,如今過猶不及之下……那畢竟也是條人命哪!
這種感覺很古怪,說不清楚。其實若事態的發展能倒回去的話,唐成細想想自己的行為其實不會發生改變,但這也並不妨礙他心裡生出的這股子悶悶的不舒服。
「天作孽,猶可恕;自做孽,不可活」,林學正以這一句話結束了姚東琦的話題,隨後三人似有默契一般誰也沒再提起。
隨後張縣令與林學正又說了一些二龍寨山匪的後續處理之事,唐成坐在一邊兒靜聽,及至他們說完,看看外面已是薄暮初上時分,他便起身請辭。
人都已經走到門口了,他猛然想起公文之事,當下便將吳玉軍從州衙裡弄來的公文取了出來遞給張縣令,關於這公文背後的事情他也沒隱瞞,直接言明公文上所謂「州衙抽調幫辦公務」是假,跟孫使君的小舅子一起往揚州探看桐油行市才是真。
「既然是孫夫人的意思,那你就去吧!我這邊從西院兒抽一個人過來暫時頂替你的職司就是」,張縣令說到「孫夫人」三個字時,雖然語氣掩飾的好,但眉頭上還是忍不住的皺了皺,作為一個讀書人,不管官面兒上要如何應對,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看不慣刺史夫人這種追商逐利的舉動,「正好玉楠也在,一應該有的程式就由他給你辦了吧」。
這話卻讓唐成不解,見他如此,張縣令朗朗一笑道:「縣衙裡的文事不可一日無人主理,這主簿一位空缺不得呀!身為縣學學正的玉楠實是填補這一空缺的最佳人選,本縣擬請他轉任主簿一職,申報公文今天下午已經和報請趙縣尉升任縣丞的公文一起,由專人快馬送往州衙了。孫使君素有知人之明,定能允准此事」。
唐時流內六品以上官員的陞遷轉黜操於皇帝,即涉及到六品以上官員地人事任免必須經由皇帝御筆勾紅之後才算生效。而六品以下則權在吏部,說是這麼說,但以此時唐朝疆域之大。縣治之多,吏部又怎麼管的過來?是以吏部除了對各地一把手主官關注的緊,用地心思也多些以外,像這種從八品的主簿多是遵循地方州縣的意見,吏部不過存檔備查而已。尤其是像現下這樣沒到「考功」地年份就更是如此,還別說這次鄖溪主簿出缺純屬意外。盡可循「從權」之例。
以林學正如今跟孫使君的關係,州衙對他這份公文定然不會駁斥的,不過是走個程式罷了,綜合種種考量,其實現下的林學正已經穩穩當當就是鄖溪縣衙中的三號人物了,雖說主簿的和縣學學正地品秩一樣,但要論實權的話,那差別可就太大了。
「這也是論功行賞吧!」。腦子裡突然冒出的這個念頭只是閃而逝。唐成已開始向林學正道賀,林學正素來待他不錯,此番出任縣衙專管刀筆吏的主簿之後,他的日子只會更好過,是以這番道賀確乎發自誠心。
道賀起來說不得又要擾攘一陣兒,等唐成從屋裡出來時天色已徹底黑定了,出衙門經過東院兒的路上。他特地轉過去看了看。趙老虎的公事房裡並沒有燈光,看來是早就回去了。
對於李英紈及蘭草兒來說。自打黃昏後沒見著唐成到家,兩人都以為他今晚必定是趕不回來了,現下唐成這麼著回來,於她們而言不啻是意外的驚喜。
一個忙著端水過來梳洗,一個忙著去廚下吩咐準備飯食,對於現在地唐成而言,不管他在外面多累,回到這個院子之後卻能享受到無微不至地照顧和濃濃關愛下徹底的放鬆。
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家梳洗過後美美的吃上一頓對胃口的飯食,這實在是人生最平淡卻又最真實的幸福。
吃飯時,唐成順勢說了將要往揚州一行的事兒,更讓婦人心下難捨的是唐成不僅即將要遠行,就是今天這回來也只能在家裡呆上一晚,明天早上就得趕回村中老家。
這畢竟是唐成穿越來唐後地第一次出門遠行,而且在外邊兒呆地時間有可能會很長,他不回家看看唐張氏兩口子實在有些不安心。
唐成這兩天在州城裡奔波,加之今天又是趕了一天的路,是以吃完飯說了會兒話後,怕他勞累傷身地婦人硬是推拒了唐成的撩撥,紅著臉催促他趕緊去睡下。
一夜好睡,第二天早上起來時,服侍他梳洗的依舊是李英紈,這其間兩人免不了又是一陣兒耳鬢廝磨,吃完飯後,唐成沒有再耽擱,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出城而去。
一路無話,車行至村口,唐成自下了馬車沿著崎嶇狹窄的小道向村內走去,而馬車則由車伕老李趕往莊內安置,隨著田產的過戶轉讓,李英紈原住著的莊子已是趙老虎的田產,現由趙家一個破落戶親戚在此打理。
七月間的天氣真夠熱的,沒走多遠就覺身上出了一層暴汗,看著兩邊田地裡單穿著半臂衣裳的村鄰,唐成很是羨慕,這半臂就跟後世裡的短袖汗衫兒一樣,穿著又方便又涼快,想他去年到李英紈莊戶裡應聘賬房先兒的時候也是穿著同樣的衣裳,但一年多後的今天卻是不行了,即便想穿也只能在家裡穿穿,出來是肯定不行的了。
畢竟是衙門裡吃公事飯的人了,穿什麼由不得他不講究一下
村路對面走來一對母子,看他們手挽竹籃,分明是要到村口的河邊淺水灣兒去洗衣服的,提著竹籃的兒子卻是眼尖,遠遠的看到了唐成,先是愣了一下,仔細辨認後高聲招呼道:「阿成……啊……唐……大官人回來了」。
看著陳喜拗口的叫著自己「唐大官人」,再看他忙著放下手中的竹籃扎煞著手要行禮的樣子,唐成加快了腳下的步子迎上去。
沒等唐成開口,陳喜他娘也看清楚了走過來地是唐成,邊用手攏著有些散亂的頭髮。邊笑說道:「成娃兒,回來看你娘了!」。
「啥成娃兒!」,放下竹籃的陳喜用手扯了扯他娘地衣衫。「該叫唐大官人了,沒得惹人笑話」。
「啥大官人不大官人的,陳家哥。嬸子沒叫錯」,唐成微笑著迎了上去,「這有些時候沒見了,嬸子這身體真是越來越硬朗了,上回聽我娘說,嬸子的大胖孫子都會叫人了。怎麼樣,現在會走了吧」。
「受苦人全靠身板子吃飯,沒個好身板咋行?」,說到孫子,陳喜他娘一臉地笑,「咋?我孫子的事兒你娘也跟你說了?會走了,會走了,滿村人都說我這孫子機靈活泛。你娘上次看見的時候還說跟你小時候可像。托你娘吉言,要是我這孫子以後也能吃上衙門飯,就是老陳家積德了」。
「站都站不利索,走啥呀!娘你別瞎比!」,陳喜接過了他娘的話頭兒,笑說道「別聽我娘瞎咋呼,這天兒怪熱的。可別曬著。唐……阿……成你趕緊回去」。
「行,那你們洗衣服去」。唐成向陳喜娘笑笑後,又繼續往前走去。
一路回家的道兒上又遇到幾伙子人,這些人看到他時地態度跟陳喜都差不多,別彆扭扭的叫著「唐大官人」,扎煞著手行禮,任是唐成刻意的寒暄親熱,卻再難找到以前跟村鄰們相處時的那種感覺了。
等心下感概著的唐成走到自家的院子裡時,首先看到的院子裡堆著的一大堆和著穀殼兒地稀泥,泥堆子旁邊則是高高地一跺麥草,半掩著的房門裡還能聽到不少人說話的聲音。
推開門進去,就見堂屋裡果然坐著七八個人,唐栓正陪著他們喝水說閒話,唐張氏則在牆角的灶門處燒火。
見唐成進來,屋裡原本坐著的人都唏哩嘩啦的站起身來,其間還有人因起的太猛,連屁股下地小杌子都帶騰倒了,嘩啦一片亂響。
「呦!唐錄事回來了!」,因有唐栓擋著,唐成剛一進門地時候就沒看清楚跟他爹並坐著的那人竟然是劉里正,「老哥子,你看巧不巧?」。
有劉裡正帶頭兒,其他幾個跟著起身地村人也有樣學樣兒的拱手見禮,嘴裡稱呼著「唐錄事」。
「都坐,都坐!爹,娘,我回來了」,唐成拱手還了一禮,跟唐張氏兩口子招呼了一聲後笑著道:「劉叔,有啥巧的?」。
「我剛還跟你爹說要到城裡找你,話把都還沒落,可巧不巧的你就回來了」,許是想到了上次抽調唐栓去州城服徭役的事兒,雖然他在看到李英紈家的答婚書後及時把唐栓給換了,但如今對著唐成時,劉裡正雖然臉上笑得熱鬧,但難免還是有些尷尬。
不過劉三能這名字畢竟不是白叫的,好歹是方圓五十里最紅火的場面人,劉裡正很快就把臉上的尷尬給掩住了,嘴裡邊說著話,邊挑眉給唐成打了個眼色,「哈哈,唐老哥,耽誤一下你們家人團聚,我先跟唐錄事說個事
莫非他要說上次徭役的事情?,唐成邊往外走,邊尋思著搖了搖頭,以劉三能的聰明勁兒,他只會在後面的做事上更加注意,更加照顧,斷不會做出把過去的尷尬再挑出來的事情。
那他又有什麼好說的,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背著人單談?心思電轉之間,唐成猛然想起昨天在張縣令書房聽到的事情來,當時張縣令跟林學正說到的其中一件事兒就是要著手開始替換轄區各裡的里正,畢竟這些裡正基本都是姚主簿以前選定的人。
看來他要說的該就是這事兒了!唐成再仔細的想了想後,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要不然劉三能也不至於非得避著人。
兩人出屋門拐到一邊兒的屋簷下站定,「唐錄事……算了,我還是叫你阿成自在些,我把你單叫出來是為說兩件事兒」。
「嗯,劉叔你說」。
「第一件就是房子,阿成你想必也看到了,你爹正張羅著人手兒要整房子」,劉裡正說話間用手指了指那堆谷泥及麥草,「這房子啊其實住不得了!就是重新糊泥換草也不行,更別說你成親要用,其實你家老房子的事兒我跟你爹說過,但他那脾氣……」。
唐成聽了劉裡正這話後心裡很不好受,前些時候因為太忙,這麼大個事情竟然愣是沒想到,這大熱天的唐栓兩口子還得張羅整房子,得多熬煎人!
「老房子?劉叔你啥章程?」,唐成上了心。
「前天晌午王柱來找過我,對,就是買你家老房子的那個王柱,他說的意思是請我做個中人來跟你爹說合說合,願把老房子給退回來,畢竟是住了這麼些時候,這房價比著當日轉手兒的時候減三成。我聽王柱說完就來找你爹,但你爹說錢不夠給拒了,他王家明明說了一時錢不湊手兒也沒關係,盡可緩個一半年的」,言至此處,劉裡正看了看唐成後一聲長歎,「其實要我想啊,現在就把這房子接下來,抓緊時間拾掇拾掇,到時候唐成你就在老房子裡成婚,雙喜臨門的多好!」。
劉裡正的話讓唐成砰然心動,是啊,王柱買去的房子還是在爺爺輩手上修起來的祖業,那時候唐家兄弟多,家裡也興旺,老房子修的也就氣派,從壘根腳到半牆高度用的是一色兒的青條石,只在上面用的是夯土牆,就連給條石糊縫兒用的都是上好白面熬出來的糨子,甚至房子建好之後抹牆時都沒用谷泥,而是特地從城裡買來的花泥,當時建好之後,三鄰四村的人都跑來看,誰不誇這房子修的氣派?
唐成好歹在村裡住了一年多,自然知道莊戶人家對房子的感情,更別說那還是祖業,上次裡隱隱綽綽的聽唐張氏提過一嘴,說當日買房子給他治病的時候,唐栓愣是有大半個月沒說過話,還經常一個人跑到祖墳地上悶坐。就是直到現在,若非實在是繞不過去,唐栓也從來不往老房子所在的方向走。
在鄖溪這地方,賣祖宅是最讓人戳脊樑骨的事情,糟蹋先人哪!雖然唐栓為了救兒子不得已才賣的祖業,別人倒不會說他不孝,但在背後裡少不得要笑他是個沒用的,連老輩子傳下來的家業都守不住,這可是一家一戶敗落的最主要標誌。
兒子,祖業,這對唐栓及唐張氏而言實是最大的兩件心事,要是能在自家祖業裡成親,對於唐張氏兩口子而言是多大的驚喜?村人們又會怎麼看他唐家?
「劉叔說的在理!只是我爹那脾性不好勸,就是我說也不行」,唐成沉吟了良久後,緩緩開口道:「不過我這兒倒有個辦法,只是說不得還要麻煩劉叔你了」。